第25章 果酒花釀
王大娘子哭着走了, 岚娘子便一五一十将裏頭發生的說與濮寶軒。
濮寶軒這才來是為着想再瞧瞧那康娘子,沒成想還能遇到王大娘子欺侮人的事情,他一想到自己退親的理由又多了一條, 不由得樂滋滋。邁開步子就要往裏走——
“慢着!”
雖然這人與自己一唱一和叫王大娘子哭出了聲, 可還是壞了規矩,岚娘烏溜溜黑眼珠上下瞄他一眼:“這是娘子腳店, 可不許外男進去。”
濮寶軒悻悻然“哦”一聲,只好騎着馬離開。
他心緒不佳, 便信馬由缰走在半路上, 腦海裏不斷回想着康娘子。
這康娘子, 還真是個人才, 居然能信口成章。
她那巧思,那楚辭、詩經、漢賦、晉骈、唐詩的構思, 便是叫自己這般的讀書人去想也想不出,
上次見面後他探查了一番,才發覺康娘子居然是當日在王家請求贖身的那個廚娘。當日她在堂前侃侃而談擊敗了那冒牌大廚, 只不過這也太蹊跷了,一個普通農女能有這本事?
怪不得能入十一叔的眼。
何況十一叔為何又在她處?莫非是上次十一叔瞧中了這廚娘?可十一叔那般女色勿近的人又豈會輕易動心?
再者, 那莫名熟悉的指環又是怎麽回事?
等等, 好像在哪裏見過……
濮寶軒皺着眉頭, 使勁想啊, 終于在快要放棄時, 記憶的縫隙裏隐隐約約透出一點微光:
多年前, 還是個胖男童的濮寶軒“咚咚咚”跑進了濮家廳堂。
濮二夫人掏出一枚藍琉璃指環遞與他看, “莫調皮,今兒要将這指環戴給個小娘子,你可千萬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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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惦記着貝母八寶攢盒裏放着的松子糖, 跳着跳着去夠桌上放着的糖盒:“不嘛,娘,我要吃糖。”
奶娘在旁勸解:“夫人莫生氣,小郎君還小,不懂男女之情。”
“唉!我也是着急得緊,大房素來與我們不親近,大嫂更指望不上,若我病重故去,寶軒有個得力的岳家幫襯,我便是九泉下也瞑目……”濮二夫人愁容滿面,按着帕子低低咳嗽。
奶娘忙上前來安慰她:“娘子說得哪裏話,您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黃瑾雖然背後沒個好家族支撐,但勝在簡在帝心,又管着戶部,家大業大,只有一兒一女,自然能扶持寶軒。”
後頭絮絮叨叨又說些什麽,濮寶軒再記不得了。
再想起來的片段便是一屋子熱氣融融,花團錦簇,一個白白胖胖眼珠子又圓又黑的小娘子被一個溫柔可親的夫人牽着,好奇地打量着他。
娘親到底不放心他,親自将那指環戴到了小娘子手上,一臉和藹:“嘉娘這孩子,當真伶俐。”
小娘子手卻不老實,那指環便也沒帶穩,咕嚕咕嚕滾到了地上,她好奇,蹲下身子撅起屁股去尋。胖乎乎圓圓的身子皺成一團,憨态可掬,屋裏的人都笑了起來。
記憶裏影影綽綽還記得那小娘子的名字 :黃……黃嘉娘!
再想起十一叔手裏拿着的那個指環。
莫非是她?濮寶軒差點從馬上跌下來。
王大娘子近年的日子并不好過。
先是被汴京城裏的貴女們似有似無的排擠,原先易拿到的花會、詩社的帖子如今卻一點都拿不到。
寧平縣主生辰,她客氣送了一份生辰禮,縣主卻只是客客氣氣回禮,絲毫沒有半點邀她來生辰宴的意思。何況誰會在收到生辰禮時立刻回禮?
便是王大娘子這般遲鈍的人也覺得有些不對。
偏偏她母親随着父親在外地做官,一時半會連個出主意的人也沒有,思來想去只能尋二夫人哭訴。
“嬸嬸有所不知,那天我為嬸嬸仗義撐腰,連三嫂的面子都拂了,誰知被那廚娘撕破臉,落了個好大的沒臉。如今連帖子都收不到一個。”王大娘子思及當日的難堪,滿眼恨恨。
王二夫人瞬間變色,原本的臉上閃過警覺:“大娘子這話卻不對,我與郡主同為你嬸嬸,不可随便分個親疏遠近。”一臉的大義凜然,滑不留手。
自己好心幫她,她卻這般圓滑生怕惹事,大娘子心裏劃過一絲失望。
可她自幼被父母丢在汴京老宅,又無個親近的女性長輩。二房原配夫人去世的早,前幾年嫁進來一位填房二夫人,比大娘子也大不了幾歲,說是嬸嬸,實際多年的相處早親如姐妹。
是以她平複了心中的失望,複又擡起頭來:“嬸嬸說的是,是我說錯了話。”
二夫人見她面色有些失落,生怕失去這個擁趸,忙湊過來恭維她:“我們家大娘子這身條,這氣度,便是放在外頭也是數一數二的氣質,又何須外頭的那些帖子。”
好在王大娘子脾氣暴戾、為人又腦子單純、好鼓動,不過一會功夫,便被二夫人一籮筐的恭維話被鼓動的一臉自得。
二夫人心裏暗笑,面上卻繼續鼓動:“妹妹以後是大富大貴的命,着實叫我羨慕不已……前幾天還在張羅府裏的夏衣,結果宮嬷嬷過來說我枕雲院裏的夏衣不夠,府上上下下幾十口子,哪個不是我親自張羅?唉,真是衆口難調……”
果然王大娘子立刻義憤填膺:“我去與祖母說!定不能叫她的人這般橫行霸道,欺負嬸嬸。”
今日來的目的達到。二夫人暗暗滿意,嘴上卻說:“大娘子千萬莫要這般說,我辛苦些也是應當,再怎麽說,郡主可是誕下了孩兒。府裏上下都說我是個不下蛋的雞……”說着适時拿起手帕捂捂眼眶。
“誰敢這般說嬸嬸!”王大娘子氣憤得柳眉倒豎,又安慰二夫人半天。
二夫人滿意離開了,王大娘子去尋老夫人告狀,卻立刻被祖母訓斥一頓:“如今汴京城裏貴女們都傳得沸沸揚揚,你居然當衆抹黑你嬸嬸,當真是黑白不分!”又罰她禁足,抄寫《女則》。
素來慈愛疼愛自己的祖母變了臉,王大娘子只好抹着眼淚開始了禁足生涯。
卻說這一場宴請發生的始末也被貴夫人們傳了出去,于是許多汴京城裏的貴夫人便都好奇的來看看這家新開的腳店。
門口先看到郡主親自的題字“康家娘子腳店”,等進了店才發現這家店不同凡響:
一是沒有外男,單是這一點便勝了滿汴京城其他腳店;
二是店中布置雅致。如今汴京城裏有不少大小酒樓不假,可大部分店,不,可以說是所有店的裝飾都遵循了男客的喜好,畢竟他們才是主要的消費群體。幾乎沒有店能這般戳中娘子們的心,花草遍布,精巧雅致,清香四溢;
三是菜式精致。有人指明要吃當日郡主吃過的食物,還有人單點別的,可無論如何,那菜式都十分精巧雅致,有個別出心裁的典故。
這段時間,康家娘子腳店門前排起了長隊,一開始是郡主帶來的名氣效應,而後便是來過的娘子們的口口相傳:“那家腳店當真不錯,又不貴,又僻靜,尋常去吃酒倒是好去處。”
甚至還有不少從外地來的夫人都特意來店中吃飯:“來趟汴京城怎能不吃汴京城中名店?”
離開汴京城的夫人們更要來康娘子腳店:“汴京城一別,也不知何時才能再吃上這家店。”
店內生意火爆,慈姑便開始仔細思忖這接下來的走勢。
如今的紅火并不能代表能長長久久,娘子腳店做的是城中娘子們的生意,可比起男人們,娘子們出門吃飯的次數過少,即便是家境良好能夠頓頓吃得起食肆的娘子們,也不會時常在外面用餐。
男子在腳店可交際,可散心,可閑坐,女子卻甚少能能做到。同樣一戶人家,男主人在腳店出現十次,女子才有可能出現一次。
是以腳店要想辦得久,還需想出些別的法子。
慈姑想了兩個法子,一是酒水須得花樣多些,二是要有外送。
如今汴京城裏能經營酒水的也就正店和部分腳店。
康娘子腳店沒有官方許可不能自己釀酒,卻能自己從正店買酒回來散裝出售。有了這酒水,便能從中做許多文章。
店裏有娘子們來喝,自然不能是烈酒,慈姑于是便琢磨着自己調制些稍淡些的果酒、花釀。
她按照師父的教導,從市井上買回來梅子等果物,自己泡入白酒中。
于是下次娘子們腳店閑逛時,便驚訝得發現店中有梅子酒、荔枝酒、桃子酒,還有桂花酒、茉莉酒、薔薇花瓣酒等花釀。
娘子們哪見過這等新奇有趣的果酒花釀?于是立刻買上一杯嘗嘗。
先是薔薇酒,但見小小酒杯中漂浮着玫紅色薔薇花瓣,嬌豔欲滴,瞧着便心情大好。鼻子湊過去輕輕一聞,還有些薔薇的濃香。
再抿嘴喝上一口,淡淡的酒香襲來,卻毫無白酒的辣嘴,只有淳厚綿長的甘甜,再加上些花果香氣,甜滋滋,香噴噴。
還有蜂蜜梅子甜酒,喝一口,在下雨的天氣也渾身暖洋洋,如置身五月暖陽下。
這哪裏是酒,倒像是從未喝過的甜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