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蜜汁鹌鹑

酒杯也是慈姑特意尋人燒紙的, 小小巧巧一個,燒成花瓣果實的模樣,有梅花樣子, 有雞心樣子, 有萱草樣子,叫人一瞧就心情大好。

當然娘子店的價格并不菲, 喝一杯酒便要三十文錢,可饒是如此, 仍舊多了許多前來點果酒花釀的娘子。

娘子們尋常逛街, 自然希望能多個地方歇歇腳喝上一杯, 可又不想喝烈酒。

如今腳店推出這溫潤的果酒花釀正好。看着悅目, 喝着也不醉人,更聞不出酒味, 便是家中管教嚴些都聞不見絲毫,着實叫人不得不點。

見第一個法子大獲成功,慈姑便開始第二個法子:外送。

如今生意固然不錯, 可還要想到那些無暇或無法出門的娘子,這些人在汴京城中不在少數, 如何能抓取她們的胃和錢袋便是一門大生意。外送便是其中的一招。

外送的菜式更是要刻意斟酌:要易攜帶, 涼了也不影響太多口味, 如此一來魚蝦便不能考慮, 慈姑思來想去, 決定先做一葷一素一主食。

葷菜便是一道蜜汁鹌鹑。洗剝好的鹌鹑浸泡入蜂蜜、濃醬、魚露、料酒、五香粉組成的醬料裏腌制過夜。等第二天再入明爐小火慢慢烤熟, 零打包前再撒上白芝麻與香菜莖。

一素是香橙胭脂蘿蔔。小而圓鼓鼓的櫻桃蘿蔔切片不斷刀, 海鹽殺水後再加□□糖、白醋與橙絲一起腌制。

主食則是小蒸餅①,小巧玲珑巴掌大小。

至于餐具嘛倒好辦,如今汴京城裏并不缺外送業務, 逐時施行索喚便可尋到店家外送,速度快些的咄嗟可辦。是以發展出來一系列外送的餐具。慈姑不用花大力氣,便買了一批溫盤、溫碗、溫盞。這些餐具大都是雙層,下面中空,有圓孔可以注入熱水,能保證到了也還是有溫度。

田三娘開着一家布莊,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每每忙起來腳不沾地,中飯便也只能在周圍的食鋪裏買些送來。

這日她正籌謀着“今兒吃哪家”,便聽得外頭童子們嬉嬉鬧鬧唱道:“甜杏小巷,康娘子忙,鹌鹑脆、蘿蔔穗,蒸餅騰騰齊來會。”

她聽着滿口生津,便抓住個小童問:“怎的?甜杏巷有何好吃的不成?”

那小女娃含着嘴裏的麥芽糖,含糊不清講與她:“甜杏巷新開了家娘店。”

什麽?娘店?田三娘一頭霧水,女娃見說不清,急得将手中拿着的字紙與她看。

Advertisement

田三娘粗略識得幾個字,拿起字紙,但見上頭畫一家店鋪,巷口全是杏樹,店鋪門口冒着熱氣的大鍋。旁邊則是個大大的食盒,裏頭盛放了鹌鹑、切得精巧的胭脂蘿蔔并兩個蒸餅,旁邊寫了八十文,瞧着有些意思。

便是不識字的人也能明白這是家店鋪開張的事。

“吆,這家店啊。”田三娘隔壁的米鋪老板娘寇嫂子湊過來瞧了一眼,“康娘子腳店,只接待女客,如今汴京城裏火着呢,前幾天我閨女回娘家還帶着我去吃了一頓,當真好吃。可惜今兒要忙生意去不了。”她砸吧下嘴,似在回憶美味。

原來是娘子店,那女娃記不大清說成了娘店,田三娘失笑,正要将字紙還給女娃,就聽得女娃旁邊一個男娃說:“可以外送,送的就是圖上面畫的菜。”

咦?怎還能外送?寇嫂子先好奇:“怎的叫你們這些小兒來傳訊?”

男童得意的挺了挺胸膛:“康娘子說每成一單給我們兩文錢哩,便是不成也能吃松子糖。你将份數與收飯地寫在這字紙背面,我拿回去,康娘子那邊做好再叫夥計送過來,一來一去,兩相便宜。”

原來還有這等機智的辦法,田三娘啧啧稱奇,寇嫂子卻先急急與田三娘道:“田娘子,幫我寫上,我還想吃那家店裏的東西。”

八十文倒也不貴,畢竟一碗面都要三十文呢,田三娘欣然應諾:“那便寫兩份。”

到中午時果然來了一個夥計,提着兩個食盒,食盒裏拿出兩份飯菜,收了一百六十文銅錢,數清楚了又說:“晚間我來拿碗碟。”

這倒不是店家大方,而是如今大宋富庶,汴京城裏尋常店家買賣飯食都信任顧客,有的店鋪連幾百銀的銀盤銀碗都敢出借,何況這普通瓷碟乎?

田三娘便與寇嫂子在她家櫃臺處攤開碗筷,開始吃這一頓午膳。

油光順滑的烤鹌鹑上淋着金黃色醬汁,如今已經些微凝固,可非但不影響成品,反而叫整道菜更加色澤鮮明,散發着誘人的香氣。

放入嘴中,最先感受到的是鹌鹑焦脆的外皮,鹌鹑皮應當是被油炸過,脆生生在嘴巴中炸開,鹌鹑下面的肉質松軟,外酥裏嫩,帶來巨大的油脂香氣。

而上頭淋着的醬汁甜中帶些微酸,搭配外酥裏嫩的炸鹌鹑,融合巧妙。

寇嫂子要更豪爽些,吃了兩口直接上手,撕開鹌鹑拿在手裏津津有味吃了起來,連手指頭的湯汁都要吸吮幹淨。

香橙胭脂蘿蔔酸酸脆脆,帶着一絲橙子的清香,在嘴巴裏噶本利落脆,刺激着口腔分泌口水,落下肚去十分開胃,大口吃着鹌鹑肉時來上這麽一口櫻桃蘿蔔,原有的油膩感登時消失不見,反而還想再吃一口炸鹌鹑。

小蒸餅松松軟軟,還冒着熱氣,拿起咬一口,面香滿口,軟暄暄甜滋滋,蘸着蜜汁炸鹌鹑的醬汁吃一口,簡直是絕配。

寇嫂子吃飯快些,她吃完了自己盤裏的,還巴巴兒瞅着田三娘盤裏的鹌鹑,将田三娘給逗樂了,便從自己食盒裏夾出一塊紮鹌鹑過去:“寇嫂,這家菜當真不錯。”

寇嫂子慢慢吃着這來之不易的鹌鹑,一邊搭腔:“那是!回頭等我當家的回來看店,我便請你去吃這家腳店!”

晚上李大頭去收餐盤時便收到了兩個訂單,田三娘道:“明兒我們兩家也要送。”

李大頭今日除了田三娘,還有許多客人也點明了第二日還要購買,如此一來,腳店裏非但飯點忙碌,在非飯點廚子們也要忙着做菜,好滿足外送需求。

外送業務做了起來,原有的人手便有些捉襟見肘。

店中如今兩位侍女還是借的馬夫人的,慈姑自己則在前頭又結賬,又是協調顧客紛争,晚上還要去州橋夜市去擺攤,着實辛苦,便思索着多雇傭幾個人來。

她便去尋了牙人,要他幫自己尋摸幾個合适的人手。

牙人帶了幾位小娘子,慈姑一一打量過去,手中帶泥的不要,東張西望的不要,單挑那出身鄉間又瞧着能幹活的挑了三個。

牙人做成了好大一樁生意,心裏高興,又提醒慈姑:“記得與小娘子們改名。”

慈姑一愣,名字出自父母,不過許多買奴的人家為了叫奴婢服從便也有了起名的風俗,慈姑卻無那癖好,與小娘子們說個分明:“你們原來叫什麽便是什麽。不用特地改名。”

小娘子們便又通了姓名,一個叫通草,一個叫果子,一個叫勺兒。

慈姑便問她們想不想做菜,幾個小娘子都是鄉下孩子,期期艾艾,漲紅了臉,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幾個廚子們瞧見慈姑這是要教徒的架勢,紛紛勸起了她,這個說:“康娘子是好心,但徒弟豈是那麽好收的?”、“要尋些廚子世家的,有些底子才好教。”、“須得上門求上來誠心誠意拜師的才好,否則擔心半路跑了。”

慈姑坦然笑笑:“我自個兒便不是廚子世家的,不也做得不差?”再者,當初師父教授她時便與她講過,廚師這一行當要發揚光大,最忌諱便是藏着掖着。師父當初對萍水相逢的自己傾囊相授,自己面對別的小娘子時便無法藏私。

見慈姑執拗如此,幾位大廚們便也不再勸,卻拉拉扯扯一起也要拜慈姑為師。

錢萬富先坦率道:“當初就有拜東家為師的想法,只不過我年歲已大,猜您也不會收。沒想到您今日有教無類,我便也跟着求您收徒。”他脾氣暴躁,人卻不壞,見慈姑手藝得當,早就生了拜師的心。

其餘幾位廚子們也跟着就拜。倒把慈姑唬了一跳。

她想了一想,便也大大方方應了:“那便喝了你們的拜師茶。”

于是康師父便有了師門:大徒弟是年近五旬的錢萬富,以下依次是文秀,李大頭與小丁,通草是大師姐,果子和勺兒便是師妹。

徒弟們便由慈姑統一安排,一起練習刀工廚藝,晚上又跟着慈姑一起去州橋夜市,學她的手藝。

如今外送的業務只限于給女眷,至于收餐的主顧是不是與男子一起用餐卻無法保證,好在如今點單的人家不是熱鬧之處的店鋪便是市井裏的人家,還算安全。

慈姑又再三叮囑那些小娘子們送餐盒只到門外大街上,萬萬不可進人家門。

收了徒,慈姑下次去馬行街夜市出攤時,身後便浩浩蕩蕩跟了三個小娘子,還好那些男弟子被她留下腌制鹌鹑,不然只怕小小的食攤都不夠擠得。

臨近一株丁香花開得正好,一樹紫色繁花,正好映在旁邊的汴河裏,花樹交相映,一時臨水照花,花面兩相宜,端的是煊煊赫赫。

慈姑吸一口花香,正尋思着要不要做個丁香甜糕,便見有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小攤前頭,可不正是上次拿着指環逼問她的那個人,他安安靜靜站在風口,一身織金玄色仙鶴紋大麾在燭光下忽明忽暗,眼睛深邃幽遠,定定盯着她。

“九……九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