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櫻桃畢羅

第二日當慈姑再到店中時, 勺兒便舉着一籮筐櫻桃發愁:“娘子,這可如何是好?有個人送來說十一郎是贈與你的,再細問他便匆匆走了。”

慈姑一愣, 旋即抿嘴一笑:“曉得了, 你收下罷。”

正在櫃面上扒拉算盤的岚娘手指略一停滞,旋即噼裏啪啦打得更加熱鬧。

“我昨夜正好買了一桶牛乳想做點心, 那今日便做些櫻桃畢羅吃罷。”慈姑笑眯眯道。

她昨夜已将牛乳倒入木桶之中,今日去瞧, 牛乳果然已經自然而然分層, 而後輕輕将牛乳表面一層細細的小塊用竹漏勺撈出, 講與徒弟們知道:“這便是俗稱的‘奶皮子’”。

小丁舔了舔嘴唇:“肯定很好吃!”

勺兒笑話他:“沒羞, 還是師兄呢,倒嘴饞上了。”

汪三拖着沉重的腳步走進竈間時看到的便是這其樂融融的一幕。他長長舒了口氣, 換上一副笑容:“師公,熱鬧些甚哩?”

慈姑瞥他一眼,搖搖頭:“說吧, 遇上什麽事了?”,這些天汪三聽從了她的建議, 一直在外尋找願意替他刊登小品文的朝報, 如今看他雖然帶笑眼睛卻毫無喜色, 眼睛下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眉宇間還無意識皺着, 顯然是沒有好消息。

“瞞不過師公。”汪三苦笑道, 蹲在了牆角, 似乎連最後一絲力氣都被人抽去,“朝報不要我寫的諸多小店的馔食品評,嫌我只是個秀才也就罷了, 還說君子遠庖廚,此事難登大雅之堂。”

如今市井間有朝報,可承辦人大都是官吏差官之流,上頭所寫內容也多為官府政令,間或寫些市井逸聞。這樣的朝報自然不愁無人撰寫,更不會覺得一個區區秀才有什麽可值當尊敬的。

汪老三鎖在牆角,苦惱得抓了抓頭發自責低語:“是我太蠢笨……”可還未說完就被人打斷——

“居然有這等事?!”錢百富皺着眉頭。

“還真是狗眼看人低。”李大頭粗魯些,先急吼吼聲讨了起來。

“三爺,莫放在心上,秀才多難考啊,我們鄉裏出了一個秀才,全鄉人都巴結他。”文秀師父難得說了這許多話,臉都有些漲紅了。

一句句關心的話語像雨滴,落在他焦灼的內田上,一點一滴,滋潤着幹涸潤物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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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些天四處碰壁:

“呸,不過一介小小秀才,就敢上門求見?”、“汪家如今敗落如斯麽?倒要賺這潤筆錢?”、“呵,我們撰筆者可是舉人!”

可這會子漸漸在滿屋師公師伯們的吐槽聲消散開來。

汪老三眼睛中漸漸浮現出水光。

“不是吧,你怎的這般不爺們?”錢師父不耐煩敲他一勺,“快起來幫師父幹活。”

慈姑笑道:“先莫去盤算朝報的事,騰出手跟我們做些吃食。總會想出法子的。”

汪老三重重點點頭。

慈姑便指使李大頭将适才那些漂浮起來的疙瘩放在一起,倒入木桶中而後攪打。

李大頭吃了一驚:“攪打?”

“對,攪打好幾刻,直到水油分離才行。”

“好嘞,這有何難?!”李大頭自信滿滿。

不過一刻鐘後傳來李大頭的哀嚎:“汪三,幫我!”

“好嘞!”汪老三鬥志昂揚地接了過去,不過攪打一刻便哀嚎,“小丁,幫我!”

小丁忙接過手去,嘴上卻不饒人:“叫師伯!”

這一來一去,汪老三心裏堆積的那些郁悶漸漸去了半成,在這一方小天地,能與些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努力,似乎外面那些人的鄙視也沒有那麽重要了呢。

桶中漸漸飄起大團固體,這便是師父所說的奶油,大宋成立稱作酪,剩下的牛乳也是牛乳,只不過沒有那麽油,喝起來清淡些。

慈姑便在開水鍋裏浮一個鐵盆,将奶油放進去。

諸人賓住呼吸,靜靜瞧着最後的成品,果然奇跡發生了:奶油如同冰雪慢慢融化分層,最上面一層黃色,下面一層呈現白色,這分離出來的便是黃油,大宋稱作酥。

當初師父教導自己的,說是從草原上的突厥人學來。

旁邊圍觀的岚娘靈機一動:“此物聞之濃香,定然稀罕,何不拿來自己做菜?”

錢百富、小丁、汪三爺三人同時恐懼得擺擺手:“算了算了。”

這樣攪打下去,他們的手臂還要不要了?

慈姑笑道:“倒不算稀罕,《大般涅盤經》說‘從乳出酪,從酪出生酥,從生稣出熟酥,從熟酥出醍醐①。’可見此事自古有之,這熟酥繼續加熱出一層淡淡的褐黃色液體,便是俗稱的醍醐。”

“噢原來是這樣!”汪老三醍醐灌頂,“不過——這油膩膩的玩意兒灌頂了豈能叫人恍然大悟?”

慈姑抿嘴笑:“醍醐性涼、滋陰,是一味藥引子,《千金藥方》便有記載。想必是因着這吃了全身清涼的藥性才說醍醐灌頂。”

他們閑談時文秀師父早取出一碗櫻桃去核舂成了汁液。

慈姑便倒出一部分櫻桃汁,與玉米澱粉、糯米粉、牛乳、糖一起放入碗中攪拌。加入櫻桃汁液整體呈現粉紅色,格外好看。

而後她将碗放入鍋中蒸熟。趁着這功夫又熬煮起櫻桃果醬餡兒。

等冒出熱氣後趁熱放入黃油酥,将黃油酥融合到面團裏。

那邊文秀師父早就慈姑的指示下将适才做出的奶油酪和白砂糖打發成蓬蓬松松的模樣。

慈姑便将面團揪一塊小劑子,擀圓後先是包入蓬松的奶油酪,而後将在最裏頭舀一勺櫻桃果醬。

最後團起捏成櫻桃的樣子,放入盤中,略一修整,再插上适才剝些鹽水洗過的櫻桃核

“這不就是個大號的櫻桃麽!”

櫻桃畢羅此刻躺在盤子裏胖乎乎,圓嘟嘟的,瞧着便覺憨态可掬,外皮幾乎近于透明,能叫人清晰看見裏頭雪白綿軟的奶油,叫人心生好奇。

輕輕拿起來咬上一口,先是觸及到淺粉軟糯的外皮,充滿彈力,絲滑而複有韌性,咬上一口還滲透着櫻桃的香氣。

再咬下去,細密綿軟的奶油緩緩流出,蓬松的雪白流體立刻充滿了口腔,帶來特有的甜蜜、芬芳滋味,奶香怡人,入口即化。

最後是櫻桃蜜煎的滋味,滑潤的櫻桃醬中還夾雜着大塊的櫻桃肉,增加了口感的豐富,咬上一口全是滿足,保留了櫻桃甜蜜滋味的同時又沒有奪取它特有的微酸。

酸甜的櫻桃與馥郁奶油交融後完美中和,不失奶油本身的甜蜜之餘,更将櫻桃的酸甜襯得更加可口。

汪老三拿着畢羅心裏的郁悶盡數散去。他有這般好的師公,又有這許多支援自己的師伯們,便是屢次被打敗又有何難?他堅信自己定能東山再起。食物的甜蜜撫慰了他的內心,那些灰暗的自我懷疑齊齊煙消雲散。

再回味一口,甜香的面皮、口感細膩的奶油、酸甜可口的櫻桃粒,一齊将香味充滿口腔,甜而不膩,微甜不酸,夏天吃這個正好。

吃完後甜味萦繞舌尖,淡淡的櫻桃味道徘徊不去,彷佛置身于櫻桃樹下。

諸人吃得身心清爽,齊齊搶起了櫻桃畢羅。

汪老三在座輩分最低,不敢跟師公、師伯們搶,靈機一動,拿起鐵盆,将鐵盆裏的奶油殘渣,用手指抹了送進嘴裏。

甜蜜芬芳,身心清爽,汪老三攥起了小拳頭:“我還能再去尋幾家朝報試試!”

“不必!”慈姑朗聲道,她雙手環抱,斜靠在案頭,“我們要做自己的朝報!”

什麽?!

汪老三第一個反應過來:“可……”

慈姑搖搖頭:“沒什麽可的,別人能做,我們為何做不得,我們的朝報名字便可叫《汴京美食錄》,”

“至于要刊登的內容嘛:一是汴京每日裏尋覓到的好店鋪,這樣吸引外地客商;二是有做菜的小竅門,叫人買了也舍不得扔掉;最後也是最重要的,自然要有康娘子腳店推出的新品。”

這是她适才吃畢羅時想到的,別人能夠一家獨大,她便能夠打破這定局。

汪老三眼神迷茫:“店裏雖然常出新品,可畢竟就這麽大的店,能有多少菜式可寫?”

“看長遠些。”慈姑眼睛看向窗棂外頭,外頭正是汴京城五月無垠的晴空,“我們還要開許多家店,只怕到時候你那朝報都寫不下。既然不許我們入局,那麽我們便自、己、做、局!”

她兩眼堅定,雙眼倒印着晴空,似有白鶴飛過,廚子們也被她的堅定所鼓舞,似乎看到了遙遠光明的未來,一個個熱血洶湧起來:“自己做局”

汪老三熱血沸騰回家去研究創立朝報之事,慈姑琢磨着再做幾道易存的蜜餞回禮給濮九鸾,不知道為何臉上些微有些發熱。

其餘幾個徒弟則在叽叽喳喳研究如何能将那制作酥酪之法簡化些,你一言我一語争論個不停。

恰在此時就聽得外面街上有個悲怆的女聲:“二弟!二弟!”

慈姑打開門這才發現有位婦人,身後一連串跟着三個孩子,臉色慘白,慈姑認出了那婦人正是昨日她在開遠水門偶遇之人,只不過來此卻不知是為着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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