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杏醬豬頭
見慈姑他們出來, 婦人似是瞧見了主心骨,上前就哭:“兄弟,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嫂嫂, 你怎的來了?”文秀驚詫起來, “怎的不去找大哥?”
婦人摸一把眼淚,神情憔悴:“二弟!你哥哥個沒良心的, 寫信來要休了我,說是什麽李員外的女兒瞧上了他要招贅他, 不想我拖累了他。我拖兒帶女來了汴京他也躲着不見……”
原來文家在河東道, 離着汴京不遠, 于是兄弟兩個都在汴京學門手藝養家糊口, 而嫂嫂便留在老家侍奉公婆。
文秀撓頭:“嫂嫂先在我這裏住下了,我問哥哥個究竟。”
他的确與哥哥住在一起, 可前些日子哥哥夜不歸宿,最後漸漸也不回來了,只說外面工期忙, 東家要他們住在主家好趕活。文秀是個內向的,自然不知根底。
“問甚?!”文夫人嚎了起來, “我娘家早沒人了, 這許多年跟着那死鬼累死累活, 誰知他竟然見異思遷。我找上門去他連門都不開, 我去打門, 門子說這是李員外家, 我再造次就送我去見官。
她哭哭啼啼:“我昨夜帶着你侄兒侄女們在街頭露宿了一晚, 如今只有兄弟你可以投奔。”
她哭得凄苦,早有人指指點點起來:“莫不是這家大廚抛棄了發妻?”、“對啊拖着孩子哩。”
娘子腳店主打娘子生意,自然不能傳出去廚子抛棄發妻的謠言, 岚娘忙上前解釋:“是投奔來的親戚,咱們康娘子自己就是女子,怎會容得店裏有欺侮女子的敗類?”又端出些櫻桃請諸人品嘗,平息圍觀娘子們的怒火。
還是慈姑拍了板:“文師傅,先幫她安置下來,過幾天等院子修繕好,給你留個房。”她本就計劃擴建院落時隔離出個小院專門做廚房,過幾日可叫文師傅住進來。
又沖勺兒使個眼色:“拿些櫻桃與那些孩兒。”這婦人是個厲害的,自己遇見時她坐車卻讓孩子們步行,說是來汴京尋個說法,可帶着如山高的家什,想必是再也不回鄉裏去了。
這一樁不大不小的風波風平浪靜平息下去,單等着等文秀師父去幫他嫂子尋親,待下午便到修繕院落的日子。
前幾日租下的相鄰兩家院子正在修整,準備打通與現有的店鋪相連。
慈姑便想先是将花園擴大,來娘子腳店的許多婦人都家境優渥,自然是見得好園子,想叫她們滿意這園子自然是重頭戲。
本想将三棟二層小樓打通,可房東不許,便只能将其另行修整,力求內部裝飾與原有娘子腳店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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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午膳要先開個開工宴宴請幫了忙的親友,徒弟們在廚房幫忙,慈姑便來指導花農鋪設花卉。
岚娘端着一杯雪梨涼飲子在樹下皺着眉頭為難:“哎呀不能喝,要胖了要胖了。”
一個手臂從她手裏輕輕巧巧拿走了雪梨涼飲子:
“我來替你喝。”呂姐姐笑眯眯從後頭冒出來。
岚娘忙手臂用力不讓她奪走,:“不成,不成,又不耽誤這一天,再說了,怎麽能讓姐妹胖,還是我代勞吧。”
她大喝了一口涼飲子:“真是暢快,慈姑做的雪梨涼飲子就是好!”
正說笑間,濮寶軒進來笑眯眯跟她們打招呼:“康娘子!”
岚娘瞥他一眼:“這裏還未開張,你怎的就進來了?”
濮寶軒也不惱:“過來幫忙啊。”他上次稀裏糊塗見 了慈姑一面,雖然後來被黑着臉的十一叔支開,但仍舊覺得親近不少,再加上慈姑做飯手藝高超,便有意無意來慈姑這裏湊熱鬧。
慈姑臉一拉,剛想請他走,誰知濮寶軒挽起袖子就幫花農搬運起了花木,還振振有詞幫慈姑布局:“院中三月有連翹,四月有丁香,五月有海棠,六月有薔薇,七月有紫薇,八月有荼蘼,九月有丹桂,十月有金菊,十一月有山茶,十二月臘梅。這些花卉備上,定然四季花開不敗。”
沒想到他還是個造園的行家,慈姑便覺他有些用處,幹起活來熱火朝天,便不再說趕他的話。
濮寶軒開開心心幹活,還時不時沖慈姑搭話。惹得岚娘與呂姐姐齊齊對了個眼神,雙雙告退。
兩人走到暗處,呂姐倒有些意動:“這個倒也行,年少有年少的好。”
“不成!原來那個生得好相貌。”岚娘恨鐵不成鋼拉住呂二姐的衣袖晃了好幾晃,“二姐,你怎能見異思遷呢?!勿忘初心啊!”
呂二姐吐吐舌頭:“好罷,我記着了。”
兩人回到花園後,岚娘咳嗽一聲裝作閑閑:“對了,呂姐姐,那田家小哥怎的不陪着你?”
呂二姐長嘆了一口氣,将緣由訴說清楚。
原來田家小哥這些天與呂姐姐你侬我侬,共逛汴京城游玩了好幾天,今兒去金明池看劃船,明兒去樊樓吃酒席,滿汴京城逍遙自在。誰知道昨兒忽然收到爹娘的信,說家裏祖母病重。他便着急要回老家,定下了明兒就要走。
呂姐姐無精打采:“唉!早知道就不尋個年紀比我小的,着實靠不住。”
“就是就是,少年人心性浮躁,還是穩重些的好。”岚娘忙道。
慈姑便安慰呂姐姐:“俗話說得好,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郎君,留下吃菜,今兒有三鮮宴。”
過了一會兒,四人齊力将一簇丁香種到了坑裏後。
濮寶軒忽然拍着欄杆爆發出了笑聲:“哈哈哈好一個又一村郎君!”
三位娘子:……
岚娘沖呂二姐使個眼色:你瞧,果然不行吧?反應遲鈍些。
慈姑此次開工宴,打算做夏三鮮,包括樹、地、水三鮮。大宋百姓歷來有追捧節氣食物的習俗,前段時間是櫻桃和杏子剛上市的日子,市面上炒得巨貴無比,如今才算價格回落。說起來,濮九鸾給自己送來的那筐櫻桃,想必也不便宜罷?
這麽想着,忍不住“噗嗤”一笑。
先是地三鮮,乃為苋菜、蠶豆、蒜苗三樣:
夏日正是藕片上市之時,慈姑将藕片得薄薄,而後将藕片浸泡過水,倒入煮熟的苋菜水,而後加白糖和白醋,正好做個糖醋藕片;
蠶豆卻簡單,要做成蠶豆糕,蠶豆煮熟碾碎成泥,加黃油、糖攪拌後,再反複過篩增加細膩口感,而後倒入桃木模具裏,出來許多精巧細致的小餅,雅致讨巧;
豬肝清洗幹淨熱油滑入,再另起一鍋,蒜頭、紅蔥、生姜、泡椒、豆瓣醬爆香後,倒入豬肝,再放入蒜苗爆炒;
慈姑百忙之中還要給徒弟們指點:“這水三鮮有許多種說法,如今這月裏最好的便是這三樣:白蝦、鲥魚、茭兒菜。”
慈姑抄起一條鲥魚洗淨後利落收拾,而後在魚肚裏塞入、魚身下墊蔥姜蒜,放幾片火腿片,最後将一片網狀的豬網油輕輕蓋在魚身上,汪老爺在旁瞧得啧啧稱奇:“這清蒸鲥魚廚子都會做,可這般做法我是第一次見。”
茭兒菜是初夏水邊剛出來的根莖,則要簡單些,只用沸水中焯過便入特制的雞湯中浸泡。
勺兒在一旁崇拜地盯着師父,只見師父神情鎮定,胸有成竹,似乎一切都盡在掌控,利落修長的手指快速将河蝦去殼剝去蝦線,只不過兩三下便已經處理好,而後抽出一柄大刀“叮叮當當”剁起了白蝦蝦仁。說不出來的飒爽英姿。
濮寶軒俨然也這麽想,他依在竈房門框上,摸摸下巴:可惜這小娘子不是黃嘉娘,若她是的話,娶這麽個小娘子也不錯。總比被爹爹一人兩賣,先賣黃家後賣王家,如今又不知算計着賣給誰的好。
慈姑不知那些人的心思,她低頭專心剁泥,而後加入鹽分、生粉,反複摔打蝦仁,彈性十足,再加調料與蓮藕一起小火慢煎,直到變成蝦肉變成粉紅色、蝦餅透出金黃才起鍋。
樹三鮮是指枇杷、櫻桃和杏子,慈姑便做了個川菜:杏醬燒豬頭,又做了枇杷糖水、櫻桃畢羅。
終于開了筵,熱熱鬧鬧坐了一院:一桌坐了廖老爺、汪老爺、汪三爺、濮寶軒、張官人、大松并一衆廚子、田獲;一桌坐了岚娘、慈姑、馬夫人、馬老夫人、團兒,呂姐姐并勺兒三個。
慈姑便端起酒杯祝酒:“剛進初夏,最是吃三鮮的好季節,便謝過諸位一直來的關照。”誰能想到被人賣進了汴京,竟然還能這許多奇遇。
祝酒後便可以動筷開吃,呂姐姐早就瞄中了蝦餅,正想一筷拿下——
誰知田獲拿起酒杯站了起來:“我要借個光,在汴京行商能遇到諸位是我的榮幸,這一杯敬諸位!”
哎呀啰裏啰嗦,真是要命。呂姐姐心裏暗暗嘀咕道。
蝦餅焦香鮮美的香氣被風吹進鼻中,越發勾引得人心裏癢癢,呂姐姐心裏一動,悄無聲息将筷子潛入——
神不知鬼不覺夾到了蝦餅——
正要夾走——
“第二杯呢,是這般……呃……沒成想我在汴京遇上……呃……良緣,打算這次回鄉後就禀過父母來提親,還請諸位在我不在時幫我照顧呂姐姐。”
說到這裏諸人齊齊看向呂姐姐,卻見坐在角落裏的呂姐姐正一手舉着蝦餅就要往嘴裏送——
……
還是岚娘推她一把:“呂姐姐,田家小哥要回家禀告父母來提親啦。”
“吧嗒”
卻是庭院落下一朵花。
呂姐姐将蝦餅不慌不忙送進嘴裏,細細咀嚼之後
才嗚嗚嗚嗚的哭了起來:“個沒良心的,故意到這時候才告訴我!”
田獲小哥忙過去撫慰她:“莫哭莫哭,是我不好,我想讓你意外之喜,是我不好,你打我出出氣罷。”
啧啧啧,膩膩歪歪。岚娘一臉嫌棄:“嗳吆我做了什麽孽要聽你們打情罵俏,快一邊去,別礙着我吃飯。”
“不不不,我也要吃,”呂姐姐瞬間止了眼淚,拭拭眼睛就又拿起筷子,聚精會神瞄中了蝦餅,哪裏還像個才哭過的人。
田獲默默回到了座位上。
張大官人瞄中了那杏醬豬頭,他夾起一塊紅褐色的豬頭肉在筷頭顫巍巍顫動,堪堪一挑富有彈性。
那杏醬豬肉是豬頭洗淨,再加花椒、當歸、鹽腌制,白酒黃酒一起浸泡,而後用荷葉包裹上鍋蒸透,最後剔去骨頭切片,碼在百合片上,淋上杏醬而成,稱得上是紅豔、鮮雅。
吃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