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汴京爊鴨、炙焦金花餅……

慈姑近來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堂廚裏家夥什具都換了嶄新的, 破掉了的窗戶紙糊上了,過兩天又換成了價值不菲的茜影紗,竈間的水桶也添得滿滿, 就連四壁的牆都漆得透亮。

她問司直, 司直支支吾吾:“寺裏的“食本’銀這月有剩,便拿來修繕一二。”

食本剩下不應當是被各級官吏貪沒麽?慈姑搖搖頭。不過不用白不用, 她索性借一借這東風:“那可否在後廚院裏造一個烤爐?”

第二天後廚院裏便堆好了一座砌好的烤爐,上頭的泥巴稻草還濕着哩, 在風裏吹來飄去。

等烤爐幹透, 慈姑便打算做一道汴京爊鴨, 汴京城內汴河縱橫, 便有許多人家有吃鴨子的習慣。

她從農人家裏買來宰殺好的鴨子,而後将麥芽糖兌水, 不斷淋澆鴨子,再挂起來晾幹風幹鴨肉鴨皮的水珠,如此往複, 直到每只鴨子的皮上都挂上一層橙黃色蜜漿。

最後放進烤爐上爐烤制。

于是今兒個堂廚裏的大理寺官僚們飛奔來用膳時,便看到了一只只香噴噴的汴京爊鴨。

剛從烤爐裏拿出的鴨子飽滿, 金燦燦的鴨皮閃爍着誘人的光澤, 鴨油被高溫炙烤得不斷發出呲呲聲, 細小的肉汁飛濺, 一手拎起來, 橙黃色琥珀一樣的油脂彙集成滴, 緩緩滴落。

大理寺官僚們各個眼睛發直, 紛紛發問:“康娘子,這怎麽個吃法?”

慈姑拿起廚刀,手起刀落, 立刻掉落一片片鴨肉于盤中。

鴨肉則被片得薄薄一片,仔細看卻發現這鴨肉片得極有講究:各個都是皮肉相連,肥瘦相間,每一片都有琥珀色的鴨皮、蜜蠟般的鴨油、粉白色鴨肉。

等一入口便發現這樣片鴨肉的妙處:

橙紅色的外皮色澤紅亮,酥酥脆脆、入口即化;

蜜蠟般的鴨油緊随其後,讓人滿口流油,肥香滿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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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色的鴨肉則肉質緊實,透着果木香氣,瘦肉細嫩,肥肉油香,嫩滑無比。

妙就妙在這一口下去能吃到三種滋味,三種感受,一齊彙集,皮肉相間,外脆裏嫩,直擊味蕾。

再看旁邊的蘸料,一碟子青芥醬油,一碟子橙醬,

萬年中是南方人士喜吃橙醬,便蘸取一點點橙子醬,琥珀色鴨皮沾上橙子醬相映成輝,倒像是寶珠瑪瑙一般,送進嘴裏,微酸的橙醬帶着些許的甜,恰到好處勾起了食欲,使得豐腴的鴨肉多了那麽一絲絲的開胃。

木主簿卻是燕趙人氏,毫不留情便在青芥醬油裏一蘸,“啊嗚”一口吞進嘴去。

青芥的辛辣之味湧上,辣得他眼淚刷一下就充盈眼眶,可是那一瞬過去之後卻是悠長的清爽,使得爊鴨滿口流油卻又肥而不膩,更加過瘾。

木主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剩下的爊鴨都蘸取了青芥,一塊接一塊,大快朵頤起來。

寺正陽槳今日掌議獄對律條耗時久晚了幾步,剛踏進堂廚大門便見木主簿眼眶紅紅,他大為奇怪:“木主簿,你哭甚?”

木主簿眼淚汪汪擡起眼睛:“我哭這爊鴨太好吃!”

陽寺正:?

再看正中那鴨子已經被人搶奪得只剩下個鴨架,好在有小厮端來一盤每人的定食。

陽寺正随手夾起一片鴨肉,在自己的小碟裏蘸了蘸,皮香味鮮,肉質細嫩,等等,好辣好辣,一股辛辣之味直沖腦門,旋即眼眶也忍不住濕潤起來。可嘴中揮之不去的是細嫩的鴨肉、散發着油脂氣息的鴨皮,叫人忍不住就着米飯大吃一口。

木主簿眨眨眼:“寺正,你哭甚?”

陽寺正眼淚汪汪:“我哭我來晚了。”

堂中同僚俱是這般想法,各個贊嘆:

“怎會如此美味?”

“我要作詩!面對此情此景,廊下食有何值當羨慕的?”

“快去寫詩,別跟我們搶,下一爐汴京爊鴨就要出爐了!”

諸人正聒噪着排隊等待下一只爊鴨端上來,忽得齊齊安靜下來——

鎮北侯走了進來,坐在堂廚一張桌子前。

官吏們小聲嘀咕起來:“怎的大人也會來這裏?”

“倒也沒說上司不能來。”

往常這些官吏都是待在自己屋裏,由下屬将食盒帶過來,

可自打這康娘子開始做菜以後,就連大理寺卿都忍不住來堂廚用膳,還說許多飲食要熱乎乎的才好吃哩。

“許是被爊鴨的香氣吸引過來的,這香氣簡直了,繞梁三日不絕。”

“快快快安心排隊,第二爐爊鴨端出來了!”

慈姑端着熱氣融融的爊鴨走出來,見諸人端着盤子圍過來,忙出聲道:“莫急莫急,每人都有份。”

說罷便拿起廚刀,一一片起了脆皮爊鴨,手起刀落,伴随着官吏們小小的激動聲。

濮九鸾坐在位子上,見諸人都端着膳盤乖乖兒去排隊,不由得一愣。

大理寺卿坐在他斜對面,見他一愣,忙過來給上峰講解:“侯爺,原本這膳食是由着廚子端上來的。可今兒個,可能是太香了,大家都怕自己搶不到,便都急着去前頭排隊領了,下官也幫您領一份?”

別怪官吏們自顧自打飯無人理會侯爺,大宋上下都是這風氣,許多人連官家都不鳥,何況區區侯爺乎。

濮九鸾搖搖頭:“無妨,我也去。”

慈姑這邊片得飛起,不多時那只鴨便被片得七七八八,隊伍流動之際,忽得有個人站在她前頭不走了。

慈姑擡起頭:

熟悉的眉眼此刻耷拉着,沒精打采宛若被雨打蔫了的青竹一般,薄唇微抿,一臉委屈正瞧着她。

慈姑的手一頓。

後頭的大理寺卿見小廚娘不動,怕她是貪看侯爺美貌沖撞了侯爺,忙引薦道:“這位便是鎮北侯侯爺。”

再踮起腳往前一看不由得惋惜萬分:“怎麽早就鴨肉片完了,如今只剩下了骨架。”

果然那鴨肉已經盡數剃完,只餘了個空蕩蕩的鴨肉架子。

大理寺卿惋惜之餘又有些慶幸:“還好我已經吃了一波。”話一出口又想到眼前的鎮北侯一次都沒吃到,忙将臉上的喜色收起來,“可否再烤一只?”

“無妨。”濮九鸾淡然道。

慈姑瞧瞧他空蕩蕩的飯碗:“我便做個椒鹽鴨架與鴨湯罷。”

紅蔥頭與花椒煸香後倒入剁成塊的鴨架,直泓得鴨架微黃泛焦,再用孜然、花椒粉調香,最後倒入芝麻粒。

剩下的鴨架則熱油下鍋,煸炒後加入熱水與白蘿蔔片,炖煮後加一絲白胡椒粉,想起濮九鸾沒吃飯,最後又下了一把粉絲。

一菜一湯上桌,卻是小厮端上來的,中午的暖陽從窗棂打進來,照射到他身上,投下長長的拖影。

金黃的鴨架焦脆,奶白的鴨湯香醇,濮九鸾吃得一絲都不剩。

洪青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索性去尋洪主簿,洪主簿與他沾着親,論起來洪青要叫一聲姑舅,當初也是因着這一層關系助他拿下了大理寺的生意,

洪主簿一聽便連連擺手:“不成,不成。”如今他日日吃這康娘子所做飯食都長胖了哩,再也不想回去吃從前洪家那餐食。

洪青便微笑:“姑舅,從前我們合夥時那般無間,漫天的銀錢可使,姑舅不想添這一樁進益麽?”

洪青與洪主簿當初,裏應外合,一個虛報食材采購價格,一個克扣膳食銀兩,積攢下許多銀錢。

洪主簿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與洪青竊竊私語,商議定了計策。

大理寺門口停下一輛轎子,下來一位風度翩翩的中年郎君,他便是大理寺胡少卿。

這些天他在外地公幹,今日才剛回來。洪主簿一大早便去汴京城外去接他回來,在旁邊鞍前馬後,此刻仍說個不停:“大人,非是我多事,那小娘子着實可恨!小小年紀便不知用了什麽手段做了堂廚的大廚,又在外頭開了許多家店,分身有術,兄弟們平日裏委屈也就罷了,偏偏如今鎮北侯被官家派來查案,他若是吃得不滿意,大人的顏面何存?說不定官家都要怪罪……”

胡少卿不耐煩地揮揮手:“曉得曉得,等我拜見過大理寺卿大人稍作休息便去瞧瞧。”

洪主簿得了準信,高興壞了,立刻踱步到堂廚,見那小娘子正在烤餅,雖然聞着挺香的,但想起洪廚子進貢來的大把銀兩,心裏又有了期盼:“哼!看你這小娘子能得意到幾時!”

慈姑就見一個胖子趾高氣揚走進來,而後臉色陰晴不定,最後拂袖氣沖沖而去,頓覺莫名其妙。

身邊的勺兒小聲問:“這人莫不是沒吃到爊鴨急得?”

慈姑搖搖頭,她将發酵後的面團揉捏擀開、排氣卷起成牛舌狀,而後包裹起蜂蜜金花醬再次擀成餅狀,最外面撒一層金花花瓣,入爐烘烤。

忽得手裏一停,濮九鸾走了進來。

他抿抿嘴唇,長長的睫毛低垂,任由夕陽在眼眶下打出一層淡淡淺淺的陰影,瞧着頗有幾份委屈巴巴。

慈姑搖搖頭,她不想多說,索性指着院裏的石磨道:“向晚要做豆乳,你若是閑着沒事就幫我推磨罷。”

胡少卿彙報完在外頭公辦之事,便踱步到堂廚打算訊問那廚娘,

洪主簿高興得在他身後相随。

走到堂廚前,用力一把推開虛掩着的大門,氣勢洶洶:“快出來!胡大人來了!”

胡少卿邁進一條腿去——

侯爺正在院裏轉着石磨,此刻見他進來,擡臉只淡淡瞥了一眼,他不怒自威,眸中似有風雲攪動:“何事?”

胡少卿膝蓋一軟,幾乎要跪下:“下官……下官來為大人推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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