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團行行老

“什……什麽?”岚娘一副見了鬼的神情。

勺兒被兩人神情吓了一跳, 遲遲疑疑道:“就是鎮北侯,他如今在大理寺查案,又常來幫忙, 自己拿些吃食, 師父雖不滿意卻也不說什麽。”

呂二姐則端了一盞茶水與勺兒,溫柔可親:“好孩子, 細細想想鎮北侯是哪天來的,說了什麽, 做了什麽, 你師父又說了甚。慢慢來。”

勺兒納悶, 可有茶水潤喉倒也高興, 便一邊喝茶一邊熱切将鎮北侯這些天的舉止說了個七七八八:“他常來呢,昨兒還帶了一瓶子大食産的薔薇露, 師父不要,他便留在窗臺上,那香味引得個蜂兒在外頭打轉轉, 師父無法便只好收了。”

一番打探後,岚娘放下心來, 翻出錢搭子便往外走:“走!”

“作甚?”

“今兒心情大好, 去逛州橋夜市!我請客, 吃他個三大碗!”

信陵坊的廚子們很快便将本家的小娘子小郎君湊足了數。至于為何有了小娘子嘛, 這卻是慈姑要求的:“跑腿伶俐, 不拘小子女兒。”反正市井百姓無甚男女授受不親的講究, 有女兒的家裏便也樂得将女兒送來。

這天又有幾個賊眉鼠眼的人暗戳戳将一輛太平車推到了信陵坊一家賣炊餅的老食鋪前頭, 跟着叫賣:“炊餅,糖炊餅鹹炊餅芝麻炊餅,只要五文錢, 皮薄餡足的好吃炊餅喽!”

喊完還得意地沖老食鋪瞧幾眼,頗有挑釁的意思。

來人正是洪大井兩兄弟與永平坊幾個廚子,他們打聽好了這家炊餅七文錢一個,便設好了這計策。這些天他們用這種法子擠跑了不少食鋪,如今不過故技重施。

果然圍上來許多百姓,“與我一個!”‘我要一個!’

洪大井得意不已。

他也不怕賠錢,他們早就合計好了,等這食鋪關了門,他們便賣八文錢一個,到時候不過一天便能将賠進去的錢賺回來。

他得意洋洋暢想着今後的幸福生活,卻沒注意到角落裏正有一群半大姑娘小子正分工明确:“你兩人去找街道司的小沈大人,其餘人跟着這幫流氓以防他們逃竄。”

果然不多時街道司的小沈大人便出現在了街角,洪大井是個老江湖也派出了人盯梢,瞧見不對立刻收拾家具什跑路,三步兩步便推起太平車推到隔壁一個巷子裏,單等着小沈大人走後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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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平常也就到此為止,哪曾想這回小沈大人竟然似眼觀六路一樣,立刻就帶着衙差進了巷子:“哪裏跑!”

洪大井和洪二井被街道司抓了起來,非但把家夥什都扣留了,還罰了許多銀兩。

洪家兩兄弟這回算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不但他們倆,許多永平坊的廚子都被罰了錢。一時之間永平坊生意大為陷落。

汪行老從街道司指認洪家兄弟回來,便似老了許多歲,常拄着拐杖來慈姑店裏晃悠。

洪家兄弟在街道司已經盡數招認是自己當初競争不過慈姑,便起了壞心思一心想破壞信陵坊團行。

再怎麽不堪,也是自己當年親自招進會的會員,對方在指證時又激憤不已指責汪行老老邁無力,經營不起團行才惹得衆叛親離。

汪行老受這打擊,便有些蹒跚了起來。

這日他坐在腳店一腳,見慈姑教導徒弟們如何料理一只豬蹄如何炖湯後,忽得問慈姑:“慈姑,可要陪我去幾日後的行老集會?”

行老集會,汴京城裏二十八坊的團行行老們的集會。

能參加不是行老便是行老們的承繼人。

慈姑轉瞬便想通了其中的機關,她笑了笑:“三爺不去麽?”

汪老三在旁邊頭搖得撥浪鼓一般:“師公,可繞了我罷,我如今可尋着真正喜歡的營生,斷不能一心二用。”

汪行老瞧着慈姑眼神裏多了些堅定:“這許多年瞧下來,便是你這孩子了。”

慈姑不過略一思忖,便點點頭:“那我便去。”

汴京行會,諸行老集會。

慈姑跟在汪行老左右,一襲青衣,全身上下只有一枚竹簪将烏發館住,比往常多了些利落幹脆,行走在這些行老中仍然波瀾不驚,鎮定自若。

倒是旁邊許多人議論:“那是汪行老的侄女麽?”

“不知道啊,從前沒見過,或許是汪三太草包無用了,才只好培養這個侄女。”

“女兒家能頂什麽事?還不是要嫁人?”

許多輕蔑的聲音紛紛在背後響起,慈姑聽到耳中,淡淡一笑,将脊背挺得更直,她從不覺得自己身為女兒家有何缺陷,對方若覺得自己不行,自己便更要做到完美,叫對方心服口服。

蔔行老瞧見汪行老恨得牙根癢癢,偏還要擠出笑容充好人:“汪老啊,許久不見。”

汪行老淡淡瞥他一眼,連招呼都不與他打。

“汪老如今越發矍铄了。”蔔行老臉上挂不住,卻還要說幾句遮掩住自己的尴尬。

沒多久總行老便走了出來。慈姑一看便微微吃了一驚,原來這位總行老居然是位老妪。

她頭發花白,氣勢卻逼人:“諸位請坐。”

慈姑見諸人垂首聽命極為恭敬,心裏暗暗盤算,這屋中諸人既然隐隐約約瞧不起女子,又緣何對這行老這般恭敬?看來等回去要與汪行老好好問問這娘子的來歷。

老妪吩咐完一些近來的官府瑣事後,汪行老第一個站出來:“我有事要說。”

得到允許後,汪行老便道:“近日永平坊行老蔔祚仁指使許多夥計推着簡易食鋪來我信陵坊廚子店邊惡意競争,被街道司捉了許多,還請宋行老主持公道。”

此話一出,如水入沸油,登時翻騰起來。

“哦?還有此事?”老婦人皺起眉頭,

蔔祚仁第一個站起來,額上青筋綻露:“你胡說!颠倒黑白!”

“怎的就胡說了?”慈姑不慌不忙接腔,“那些人進的是官府衙門,黑紙白字畫的押,我們又如何操縱官府?”

“哼,你這個小娘子信口雌黃!”蔔祚仁眼珠子一轉,“好你個汪行老,打量我不知道麽?這不就是康娘子腳店的那個廚娘麽?你這把年紀了,與個小娘子攪在一起做連自己兒子都不要了?我本想瞧着你年紀大了替你遮掩些斯文,誰知道你卻縱容這小娘子污蔑我清白!”

“你你你!”汪行老氣得手直顫抖,“這是我推舉來做行老的師父,你莫要胡吣!”

慈姑卻不慌不忙,反而笑眯眯道:“看來蔔行老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非要我逼得我呈上證據。”

“什麽證據?”蔔祚仁一口咬死了,“那些廚子不過進了街道司,誰能說他就與我蔔家有關?”

慈姑不屑瞧着蔔祚仁,笑道:“那些被抓的人是不是與蔔家有關?您聽着,一是這些人被街道司的衙差們親眼目睹進了蔔家食坊,二是他們的用具都由汪家統一從鐵匠鋪木匠鋪訂做,長得一模一樣。我手裏還有從木匠鋪子那裏拿來的底單,您要不要看看?”

她從衣袖裏掏出一疊底單,展示給諸位行老們瞧。已經有熟悉蔔家的行老湊過去細看:“這不就是蔔家私章麽?”

蔔祚仁一腦門汗,從未想過自己會這般狼狽,他早就算定要為難汪家,卻沒想到自己手下做事不順,先将自己害了進去。

他眼珠子一轉:“此事我着實不知,說不定是我家管事與洪家兄弟相勾結……”他越想越覺得此事可行,當下聲音也越來越大,“就是他們勾結!利用我的信任在外搗鬼!”

慈姑居高臨下瞧着他,眼神中充滿了不屑:“洪家兄弟圖什麽呢?整垮信陵坊又能得到什麽呢?莫非他們仰慕你蔔行老聲名,要将因而要将我信陵坊拱手奉上?”

說得一衆行老們哄笑起來。

“行了!”宋行老用拐杖敲敲地面,“蔔家,這事你着實做得不對,官府拿此事無法,我們團行卻不能容忍這損人不利已之作為,按照行會規矩,你自己請辭吧,還能給子孫留下些體面。”

什麽?蔔祚仁慌得跪在地上:“宋行老繞我啊!這不是斷我家生路麽?!”

可不待他上前去求情,宋行老已經閉上眼睛,不再聽他說話。立刻便有兩位侍衛請他出去。

蔔祚仁發出絕望的哀嚎,宋行老則一臉嚴肅審視着堂中諸行老:“身在本行,便當安心踏實做飯,莫要生出歪斜心思。”

“謹遵行老吩咐。”大廳裏的行老們紛紛起身應是。

慈姑要等出了大廳,才小聲請教汪行老:“這位宋行老……”

原來這位宋行老出身禦廚世家,到她這一代家中沒有男丁,廚子的技藝大都是傳男不穿女,眼看着家裏就要敗落,她便立下不嫁的誓言繼承家中衣缽,進了殿中省尚食局,更與男子一般得了官家認同,直從司膳司的小宮女做到尚食局五品的尚食一職。等榮養之後便理所當然成了汴京食飯團行的長老。

慈姑贊嘆不已,原來這宋行老有這般過去。

濮九鸾松開手,将一封信紙丢在了風裏。

疾風忙上前一把抓住信紙:“侯爺,您真的不要了?”

“丢了罷。”

信紙上寫着:

十一叔,見信如晤,邊地清冷,猿猴入室,蛇蟲遍布,吃食粗鄙難以入口,惟願十一叔見此信後能寄吾些康娘子所制點心,慰吾思鄉之腸胃。伏乞俯允,寶軒頓首叩求。

侄兒濮寶軒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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