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烤羊肉串
慈姑再将肉串端上來時, 濮九鸾見她又要走,眼中閃過一絲失落,而後忽道:“我不會烤。”
“無妨, 店裏有廚子專為不願烤肉的客人代勞。”慈姑便将肉串又要端走。
誰知濮九鸾道:“你能幫我烤麽?”他目光定定瞧着慈姑, 黑色的眼眸裏滿是認真,叫人想到秋天深夜裏的星空, 澄澈,深沉。
慈姑臉上無端發熱, 便只得将盤子放下, 自己坐到旁邊幫他烤肉。
木炭在爐裏哔哔啵啵的響動, 似乎形成一道屏障, 将外頭星夜裏街巷裏飄來悠揚的筝琴聲、店鋪裏客人喧喧鬧鬧的聲音、汴京入夜游人如織車馬暄暄的聲音,都屏蔽在外頭。
屏障內只有他們二人, 屏障內的小娘子正專心致志翻轉着鹌鹑串,翅尖一滴油脂彙集起來,低落到炭火上, “刺啦”一下飄起更大的火花。
濮九鸾心裏無端心安,他也拿出旁邊的一串羊肉串, 放在爐火上慢慢翻轉起來。
這不是也烤得有模有樣麽?慈姑白了濮九鸾一眼, 濮九鸾裝沒看見, 笑得又放肆又張揚。
店內一腳勺兒要喊慈姑:“師父!這裏有人結賬!”卻被岚娘一把捂住了嘴:“沒看你師父正忙着?我來結。”
火上的烤串漸熟, 慈姑将烤好的羊肉串放在盤裏, 沒好氣道:“吃吧。”
濮九鸾笑得嘴角上翹, 頗有些洋洋得意:“謝過康娘子。”說話間從懷裏掏出一小袋布包遞給慈姑:“從南洋托人帶來的香料砂仁, 不是什麽稀罕物件,權當謝你适才勞頓。”
慈姑本不想接,不過聽他說是調料便接了過來。
“你若是為了身份地位不再理我, 那我可當真冤枉。”濮九鸾忽得出聲,“我雖然有幸得處高位,但從未對你生過輕慢之心。”
炙肉店裏客人們或閑聊,或燒烤,吵吵嚷嚷,偏偏這時有個眉目如畫的郎君坐在慈姑對面,盯着她的眼睛,眸色堅定,與她剖白着心跡:
“我失秙多年,雖上有長兄,但官家曾允諾我,定會在婚配上讓我自己選擇。出身并不重要……”他說到一半,忽得覺得自己這番話又唐突又突兀,忙将話吞了回去。
再看慈姑已經是臉頰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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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九鸾定了定神,呼出一口氣,又想一種說法:“我從未有過那等高低貴賤的想頭。你信我。”
他一對眼睛定定盯着她,如果說适才是秋夜星空,那麽此時便是烈火如歌,火光直燙得慈姑心裏發慌,沒來由得臉紅,她将頭扭到一邊去,嘟哝一句:“關我什麽事。”
話雖如此說,可臉上神色松動了許多,濮九鸾便知道自己是過了這一關的。
他悄悄松了口氣,手心裏濕了一把。
原來與小娘子說話這般緊張麽?當初他孤身一人被西夏人包圍住都沒有什麽膽怯之心,今日卻覺後背汗津津一片。
“如今可以吃了麽?”慈姑沒好氣問他。
“還有一事。”濮九鸾回想起當初的情形,“那天你給我文章時還主動給我驅蚊藥草,怎的忽得就不對了?偏偏那幾天我們沒見過面。莫非……”
他眼睛一轉,敏銳找到根由:“是不是那天寶軒與你說了什麽?”
慈姑支支吾吾半天才說:“他說你是鎮北侯。”卻未注意過濮九鸾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
“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我的姓名麽?”
“我是外地人。”慈姑聲音透着郁悶。
濮九鸾一笑,再次重申:“我從未想過要隐瞞自己身份,也從未覺得你低人一等。你可記住了。”
慈姑點點頭。
濮九鸾滿意地笑笑,這才将烤串拿出一串放到慈姑面前的碟子裏:“你忙了一天了,是不是餓了?也嘗嘗自己店裏的手藝。”之後自己才拿起一串吃了起來。
他吃肉串時衣袖落下,正好露出胳膊上兩個不大不小的紅包。
慈姑多看了兩眼,濮九鸾才醒悟過來,解釋道:“蚊蟲咬的。”
慈姑這才想起那荷包,她略一猶豫,從衣袖裏掏出個淡青色繡竹葉荷包:“那天答應你的荷包。”
濮九鸾趕緊接了過去,笑得一臉滿足。多虧自己适才故意将衣袖扯開,故意在慈姑跟前晃悠,要不能得這個荷包?
“不是說以後不理人家了麽?”打烊後過來幫忙的呂二姐依在櫃臺瞧着這邊兩人相視而笑的情形,不屑地點評一句,“呵,女人。”
岚娘子捧着口裏的雪梨甜飲子激動得眼淚汪汪:“終于叫我等着這一天了,這些日子我也太難熬了嗚嗚嗚。”
濮九鸾這一頓飯,直吃到店鋪快打烊,月上柳梢,他又借口自己吃多了,非要慈姑與自己一起去汴河邊。
河邊流水潺潺,不時有夜游汴河的人坐着游船從河裏經過,遠處的畫舫上有人在垂着洞簫,清幽悠長,遠遠近近滿眼的燈火盡數映照在水面裏,随着晚風在河裏晃晃蕩蕩,滿河的星光,滿河的燈光。
人在這樣的夜裏也無端多了些溫柔,濮九鸾微笑着瞧着慈姑,眼珠子幾乎不錯。
卻說濮九鸾與慈姑在汴河邊散步随便進了一家頭面冠朵鋪子,好巧不巧卻被樓上兩個小娘子瞧見。
那兩人正是當日在摘星社被慈姑擊敗的黎莫茹和黎莫萃兩姐妹,這家頭面冠朵鋪子夜裏也開門,因而生意不錯,兩姐妹上回闖了禍被關了禁閉,這回剛解禁,立刻被自家哥哥帶着出來逛夜市。她們是貴客,自然被店鋪請到二樓雅間慢慢挑選。黎莫萃瞧中了個拇指大小的東珠,想要買回來做帽飾,可又嫌貴,磨磨蹭蹭。
黎莫茹等得不耐煩,便四下往窗外打量,她先拉着妹妹衣袖:“那人似有些眼熟?”
“咦?那不是當初那個卑賤廚娘麽?”黎莫萃來了興致,往前湊湊,“一介平民還膽敢與我們叫板,今兒正好滅滅她的威風。”說着便要沖下去教訓教訓慈姑。
“你先莫急!”黎莫茹忙拉住這個惹禍頭子,“你瞧她身邊不是有個郎君,別叫你我別反沾一身腥。”從二樓窗戶影影綽綽看見一男一女正往店裏進來,并瞧不清容貌。
“哼!一個平民女子身邊還能有甚惹不起的郎君?”兩姐妹這個角度只能瞧見慈姑的正臉,壓根兒瞧不清那男子的正臉,黎莫萃直接從二樓從了下去,就要去尋晦氣。
黎莫茹怕妹妹吃虧,也忙跟着下樓。
“吆,也不知哪個卑賤的,也配來此地?”黎莫萃兩步便沖下了樓,招招搖搖刻意在慈姑身邊湊。
卻被她身邊那男子不動聲色隔開,将慈姑護在了身後。
“買得起麽?”黎莫萃直指着慈姑笑道:“哦我說錯了,一層擺放的都是大路貨,定是買得起的。反正貴女都是被請去二樓奉茶。”
誰知話音剛落,便見個夥計去而複返,躬身對慈姑道:“掌櫃的說您要的貨二層才有,請您上樓。”
慈姑笑道:“那便麻煩你帶我去瞧瞧。”
“!”黎莫萃雙臉漲得通紅。黎莫茹忙拽着妹妹的手小聲勸她:“這女子不知天高地厚,想必是吹牛要買貴價貨,我們瞧着看她如何露餡!那時才解氣呢!”黎莫萃聽得動心,兩姐妹便跟着上去。
上了二樓別有洞天,楠木櫃子散發出好聞的氣息,裏頭擺着盡數是各色寶石,黎莫萃打量着慈姑眼神,想從她臉上瞧見慌亂,誰知對方既不貪慕也不驚訝,只是淡然,似乎早已司空見慣。
掌櫃的早笑着迎了上去,打開一個楠木盒:“您瞧這條可滿意?”
卻是一串東珠珠串,色澤淡雅,明亮璀璨,最難得是各個拇指大小,黎莫茹先是驚訝,而後是預備着瞧好戲:
适才瞧中的東珠不過一顆就讓她猶豫不已,何況這麽一串乎?肯定是窮吹牛,又不知珠子的底價才這般胡亂張口,且看她如何下場。
黎莫萃也流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神情:“有人沒錢也能充大方,淨要自己買不起的貨,也不怕丢人!”
慈姑卻如沒聽見一般。只看珠子成色,覺得中意,便道:“買下罷。明日送到康娘子炙肉腳店。”
掌櫃的忙點頭哈腰:“原來是康娘子,小的這便備好與您送過去。”
“什麽?她居然買得起?莫不是搞錯了?”黎莫萃顧不得體面,驚愕出聲。
掌櫃的笑道:“沒弄錯,這珠串三百兩銀子,正是康娘子所要看的價碼。”
慈姑也不多說話,垂首又往樓下走,走了兩步,忽得停下:“我适才聽見有人說,‘有人沒錢也能充大方,淨要自己買不起的貨,也不怕丢人!’也不知說的是哪位?”,她眼神斜斜瞥過櫃臺上那孤零零的一枚東珠,又往黎莫萃身上一瞥,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
“你!”黎莫萃氣得嘴唇顫抖。康慈姑居然能笑話她窮!她一個卑賤廚娘居然也敢笑話自己?!當下顧不得适才的糾結,跟夥計說:“包起來!送到黎府!”
在汴京做掌櫃的通曉百家,自然就上道:“原來是黎侍郎府上的小娘子,失敬失敬!”
黎莫茹急得悄悄晃妹妹的衣袖,黎莫萃卻昂着頭,不就是二十兩銀子的一枚東珠麽?她還不信自己買不起了!
今夜眼看掃興至極,黎莫萃拉着黎莫茹就要回家。
幾乎是前後腳走出頭面冠朵鋪子,黎家大哥正一臉恭敬立在鋪子門口,沖康娘子身邊那個男子行禮:“見過侯爺。”
濮九鸾散步到深夜才将慈姑送回馬府。
疾風忙湊上前去:“侯爺,您刀傷未好,醫生不讓吃發物……”他今天可是眼巴巴瞧着侯爺吃了許多羊肉呢,不過瞧着焦香酥脆,應當甚為好吃。
“無妨。”濮九鸾的眼神恢複了冷清 ,“左冰這個人也是有趣,為這個小歌女來殺我,豈不是自投羅網?”
他奉命查案時剛搜出一條線索:相府門口賣梨子的貨郎聲稱瞧見過那歌女進相府。誰知剛要探查個仔細,那貨郎就失蹤得無影無蹤。
再要查訪下去,就有十多名刺客進了鎮北侯府來刺殺他。
刺客哪裏知道這是濮九鸾刻意布下的捕蟬局,剛一動手事先埋伏于暗室中的暗衛盡數而出将此刻一舉拿下。
只不過濮九鸾為了演得更真些執意沒有加防,自己閃躲不及被傷了胳膊。
适才舉箸時胳膊的确有些疼痛,濮九鸾皺皺眉頭:“叫太醫再來診治一二。”他今日答應了要陪慈姑去騎馬呢,若是胳膊不便騎馬也不好。
“對了。”濮九鸾忽得住了腳步,想起了什麽,“回頭叫人給寶軒送封回信。”
濮寶軒一開始的興奮勁兒過去後就巴巴兒盼着回家,一開始給叔父寫信毫無回音。
這日終于收到了叔父的回信,正高興着,打開信件細讀卻登時呆若木雞,上頭寫着:
“再待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