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鹵鴨翅、鹵鴨脖

慈姑卻不在堂廚裏, 小丁摸摸腦袋:“師父說要去買白術茯苓之類的補藥,晚膳再來熬湯。”

白術茯苓皆是補血滋補的藥材。

濮九鸾點點頭,面無表情出了門。

大理寺卿今兒個很是納悶, 怎的王爺一直嘴角帶着笑?

只不過上官的心思不是他能揣測的, 是以大理寺卿咳嗽一聲,将案卷念出:

“歌女青萍, 出身雲夢之地,不過很小就被賣到了汴京的州北瓦子, 卷宗上顯示她長在煙火之地, 擅彈奏古筝, 當天她曾經在席間給人彈奏, 席間有宰相與福王,有目擊之人證實她進了宰相府, 之後再被人看見是在城南郊野的亂葬崗。身上衣衫褴褛,還檢視出福王的貼身玉佩。目前證據指向不明。”

宰相左冰此人性格酷烈果敢,說得難聽些是殘忍。他曾經是秦王的人, 任吏部尚書,秦王倒臺後卻穩坐不倒, 索性将自己的女兒送給當時的晉王如今的官家做侍妾。為了福祿地位連親生女兒都能輕易舍棄, 這種人與禽獸又有何異?濮九鸾皺了皺眉頭。

左冰這般不擇手段居然賭對了, 晉王順利登基, 左冰的女兒也被封為四妃之一的淑妃, 他自己則從吏部尚書一路上升, 高歌猛進直到宰相位子上。

可福王地位也不遜色, 他是官家親弟,血脈關系一脈相承。人都知官家最疼的便是這個親弟,何況太後娘娘還在宮裏, 早就哭着向官家進言了許多次:“小人作祟污蔑你兄弟。”

一個是親骨肉,一個是歸順來的大将,冷了誰的心都不好。

官家便将這檔子官司交給了濮九鸾,興起了诏獄。

濮九鸾在日光下端坐沉思:本來案件膠着起來,偏偏左冰按捺不住先動手傷了證人,幾乎能叫濮九鸾斷定是左冰動的手,只是證人消失得無影無蹤,如今又能有何證據證明是左冰呢?

作案動機又是什麽呢?左冰于女色上不過淡淡,平日裏并無任何沉迷女色的證據,再者仵作查驗過歌女屍首,并無任何被人蹂躏過的痕跡,顯然不是情殺。

那麽,一個普通的歌女,又是為着何事才被滅了口呢?

娘子腳店如今擴建得有模有樣。三進庭院各有千秋,分別被稱作杏子塢、梅園、蘭香榭,其中蘭香榭建造在一片小小池塘之上,打開窗戶便見外頭流水潺潺,當真是意趣十足。

蘭香榭後頭的廚房裏,慈姑正教導着那幫小童們。

Advertisement

她将這些半大小子們和小娘子聚攏在一起,先教他們學着洗菜。

小童們議論紛紛:“為何要洗菜?”

家裏若是普通廚子還好,總幹過這些雜活,若是家裏有些家底的,那不說金尊玉貴也是家裏嬌慣着長大的,哪裏洗過菜?

“洗菜并不單是用水沖洗,而是廚子認識蔬果習性的好機會。”慈姑見他們不服,随手拿起竈間一把芫荽,“這把芫荽,葉子細嫩而清新,莖稈粗壯而味道凜冽,摘菜和洗菜的過程中會使它散發出不同的味道,你便自然而然知道了這菜的葉子怎應當怎麽用,莖稈又應當怎麽用。”

“葷菜也是一樣。”她提溜過來一只鴨,沖洗後只不過幾刀就将鴨子剁成不同部位:“這是鴨頭、鴨脖、鴨翅,清洗時已經能見到不同部位的表征:鴨翅緊致,鴨脖崎岖不平,在接下來做菜時才好對症下藥。”

幾句話就說得那些孩子們心服口服,正當此時,岚娘小聲喚慈姑:“文葆帝姬來尋你。”随後她身後文葆帝姬遮遮掩掩走了出來。

慈姑要想上一想才想起這位文葆帝姬,自打上次摘星社一別,她便再沒有瞧見過文葆帝姬。此時見面猶自不卑不亢:“見過帝姬。”

她身後的小童們也紛紛見禮,慈姑擔心他們沖撞了帝姬受罰,便叫他們都去外頭。

文葆帝姬倒有些不好意思,先問:“黎家可有傷你?”而後頗有些不自在道:“先前我是主家要招呼客人,見你走了騰不出手來招呼你,後來又遇上大娘娘生病,我要侍疾,一直得不出空來與你道歉,如今你可好了些?”

慈姑笑着搖搖頭:“帝姬與我道歉倒折了我,我當日是不喜那等情景,白白騙了個摘星令就跑,倒要請帝姬莫怪罪我才是。”

見她不放在心上,帝姬才舒了口氣。她也是今兒個中午才得到的消息,這康慈姑居然與濮九鸾交好。她雖然貴為帝姬,可在官家身邊的地位卻遠遠不及濮九鸾,聽說黎家姐妹得罪了康慈姑昨夜便在康家跪了一夜求原諒,帝姬聽說後心裏也嘀咕起來。

她原本只當當日之事是個插曲,心裏也不過有些替慈姑惋惜罷了,至于更深層次上趕着結交的想法卻是沒有,她瞧中了一個有趣的小娘子,主動招攬她進摘星社已然是格外開恩,是慈姑自己不識擡舉要走人,難道還要她堂堂帝姬上趕着三顧茅廬不成?

可今日聽了黎家之事,索性過來瞧瞧風頭。

此刻見慈姑不怪罪她,帝姬便笑道:“說起來那天吃得那些個零嘴怪有趣的,如今你這裏還有麽?”

慈姑搖搖頭:“那零嘴已經盡數吃光,只不過——”,她見帝姬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便道:“今兒我要做鹵鴨脖鹵鴨翅等物,帝姬可吃?”

“鴨身上的部件啊……”帝姬皺了皺眉頭,她平日裏吃得禦膳,裏頭從來沒有這等邊角料,是以有些猶豫,但想想慈姑所做應當也查不到哪裏去,當即道,“無妨,我可以一試。”

慈姑便将适才剁好的鴨腳、鴨翅、鴨頭、鴨肫、鴨胗、鴨爪這些部件盡數清洗幹淨。

而後熱油下鍋,下鴨油小火熬制,直到鴨油融化成液體在鍋邊滋滋冒泡後才将花椒、豆蔻、砂仁、香葉等鹵料倒入鍋中小火炒制,文葆帝姬看得眼睛發直,不住發出“啊啊”的驚嘆聲。

慈姑就勸她:“這裏煙熏火燎的,帝姬要麽去外頭候着?”

文葆帝姬搖搖頭:“我就在這裏瞧,怪有趣的。”她自己還自顧自搬了個板凳坐了下來。

慈姑便不再管她。只待鍋中的香料漸漸散發出好聞的氣息後便将焯過水的鴨配件及剁好的鴨肉盡數入鍋翻炒起來,而後加入冰糖與醬油翻炒糖色,等待鴨肉沾染上好看的姜黃色糖色之後便将開水倒入鍋中,而後加入醬油、麥芽糖、姜蒜等調料焖煮起來。

文葆帝姬瞧她做完才嘆道:“也不難嘛!”慈姑這才注意到她身後也沒個侍女跟着:“帝姬,您怎的孤身一人,侍女呢?”

文葆帝姬狡黠一笑,湊近慈姑耳邊:“我将她們甩了。”

慈姑搖搖頭,這可當真是孩子脾氣,想起一出是一出。

文葆帝姬瞧着鍋裏漸漸升起白色的蒸汽,似乎頗有些感觸:“我爹爹從前做晉王時,我們在晉王府雖然也算是皇親貴胄,卻也被我娘捉去學習廚間之事,算不得百事不通。”

從前晉王自然算不得是受寵的皇子,是以文葆雖然出身也算顯赫,可也不過是個宗女罷了。宗女嫁人便要難些,若是遇上自己的爹貪財些便會因這少給嫁妝而嫁給暴發戶人家,即使爹娘不貪財,要嫁人也總是要學會主中饋,是以晉王妃也拉着女兒學些廚藝,不求精通烹饪,至少能看懂廚房裏的賬冊,不至于被下人蒙蔽便是。

當時雖然艱難些,但也日子溫馨,不像現在,父子不像父子,母子不像母子,兄弟不像兄弟。文葆帝姬在心裏默默想。

這當口那鴨件也鹵制得差不離了,于是慈姑開始起鍋。鹵好的鴨肉盛放在盤中,立刻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慈姑給文葆帝姬盛了一小盤,讓她品嘗。

鴨翅用牙齒将彈牙的表皮扯開,扯上一口上頭的肉,翅膀上頭的肉緊致結實,一絲一縷,都滲透了鹵料的香氣,叫人垂涎三尺。鹵料裏的茱萸和花椒粒沾染其上,偶爾不小心吃上一口茱萸粒,辣得人直哆嗦,但越嚼嚼香。

鴨脖飽滿,嘗一口肉質嘗起來還有一絲麻麻的、辣辣的,吮吸一口,能直接将滿口的麻辣鹵水全部吸溜起來,滿口鹵汁配合絲狀的口感十分過瘾,嫩滑的肉絲配合肥美的鴨皮相得益彰,怪不得慈姑說她會愛上吃鴨脖。

鴨胗則富有嚼勁,咬下去一口厚實的質感叫人滿足,咀嚼時滿口的肥厚與濃郁的鹵香結合起來,叫人毫無抵抗力。

鴨掌,文葆帝姬以前從未吃過此物,她猶豫了一瞬,但還是一狠心咬了下去——

那一瞬她眼睛都亮了:

肥厚的鴨掌內部筋多皮厚,咬下去之後先是感覺到彈牙,而後舌尖觸及到大量的膠質,經過長時間炖煮後已經飽吸鹵水,咀嚼間汁水在嘴裏慢慢迸發,咬到鴨掌間的脆骨,嘎嘣利落脆,嘎吱嘎吱十分解壓。

脆爽的口感與鴨掌肉肥厚的口感交織在一起,叫人難以品評是哪種更勝一籌,索性再吃上一口,任由鹹香脆肥充盈滿口!

吃到這會,甚少吃辣的帝姬已經抗不住了,香辣味道刺激着她不斷哈氣,但她仍舊不放棄,仍舊用手撕扯着厚實的鴨翅肉,樂此不疲送進嘴裏。

只不過等慈姑出門去再喚岚娘時,岚娘便不理會她,反而将算盤扔到櫃面:

“哼!你去尋那個帝姬幫你罷!”

“嗯?”慈姑一愣。

“誰叫你給她吃鴨脖!一只鴨就一根脖子,你居然給了她!我才是你的好友!”岚娘紅了眼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