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房塌了

那兩人出去後船艙裏頓時安靜下來, 慈姑垂首,她适才聽了桃娘的話兩頰便飛起了紅。

想必她漂浮在水面上時那一聲“噗通”的聲音就是濮九鸾下水時發出。

為什麽要下水呢?

當時她已經漂浮到了船只跟前,又有人從船上扔下了繩索。她只要扔開木板拽住繩索便可被船上的人救走。

除非……

除非他挂念她的安危一刻都等不及……

慈姑只要想到這種可能性。就臉頰發燙坐立難安。

“給你。”

慈姑被這聲音猛的一驚, 擡起頭見是濮九鸾與她說話, 他手裏拿着一件長袍遞過來:“這船臨時征用,沒有備着衣裳, 你落了水,先披上這件衣裳禦寒。”

慈姑道了聲謝, 便将那外袍披在身上, 這才意識到自己全身濕漉漉, 河水正從身上滴滴答答落下來, 身上的襖裙也被打濕濕噠噠裹在身上,好在适才已經天黑, 又有濮九鸾相護,應當是無人瞧見。

她紅了臉,将外袍穿在身上。

這時才覺得冷, “阿嚏”打了個噴嚏。

濮九鸾慌得站起來,一疊聲問:“可是着涼了?”又喊大夫, 忽得想起大夫不在這船上。自嘲一笑, 自己而今倒亂了陣腳, 莫非這就是人常說的“關心則亂”麽?

這麽一想, 他心裏也七上八下了起來。

他晚膳時從岚娘那裏知道慈姑下落不明時便不安起來, 立即帶人往路上追尋蹤跡。

很快便查探到被打暈扔在路上的車夫, 而後他根據車轍印不過須臾便判定出在對方帶着馬車去了西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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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求穩妥兵分兩路, 一波人陸路,一波人水路而行,他一路追蹤心急如焚, 恰在此時瞧見一個女子漂浮在水上。

那女子穿着粉衣,濮九鸾立即想到岚娘所說慈姑與一個穿粉衣的客人同行的消息,他們救上來後那女子後那女子直指着後頭:“救人救人!”

他往船頭便看見慈姑熟悉的身影。

她小小身影趴在一塊長條木板上,那木板帶着她在水裏浮沉,随時能夠傾覆。

他哪裏還顧得上什麽繩索。二話不說直接躍入水中,當時腦海裏只想着一件事:救她要緊。

如今回想來,其實自己所做着實有些唐突了,可若是再來一次,自己一定還會沖下去。

如此想來,似乎已經有些不對。

濮九鸾後知後覺地想到:似乎,他待慈姑,有些異乎尋常過于親近。

這想法如在三月幹旱的草原上撒了一把火種,立即“騰”一下燒了起來,轉眼就熊熊烈火不可收拾。

他從來沒有待誰有這種想法。

濮九鸾仔細思忖一下:換做何人,他也會如此關心則亂毫無章法毫無理智只想紅着眼救了這人再說。

他想了一圈。在世的人裏,居然只想到慈姑。

其餘的人,譬如官家,譬如親近的下屬,他固然也着急,卻仍舊會冷靜思索對策,将對方營救出來,而不是慌得如同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急沖沖就想下水。

草場上經年無雨,每一株草都已經幹裂焦枯毫無水分,此刻火星燎原,熊熊大火鋪天蓋地而來,漫天火光,燒得一向鎮定的濮九鸾坐立難安。

密閉的空間,兩個人都不自在起來。

男子的外袍披在身上,還沾染了他隐隐約約的味道,直将慈姑包裹得密密實實。

“我瞧瞧前頭是不是快到家了?”慈姑敏銳地覺察到氣氛有些凝滞,便裹緊了外袍起身往外頭而去。

夕陽漸落,滿汴京城裏的燈火漸次升了起來,小娘子們蒲扇輕搖嬉笑閑話,孩童們打鬧追逐流螢,大街上馬燈相繼被打更人一盞盞點亮,酒樓歌臺裏蓮燈點亮,将個汴京城映襯得人間天上一般。

慈姑瞧着前頭的碼頭:“前頭那裏拐個彎便是我家。可勞煩船家停上一停?”

徐林掃了眼,侯爺從她身後跟着出了船艙,聽見她說這話後似乎眼神有一絲失落,只不過夜裏燈光不好也瞧不大清侯爺的神色,他心一橫:“不可!”搏一搏,富貴險中求。

果然侯爺臉色緩和下來。

徐林心裏一喜,于是繼續胡說八道下去:“如今流寇在外游蕩,一次不得手下次定然會繼續下手,說不定要将兩位娘子趕盡殺絕,不如保護起來。”

“官衙此時無人,便是去了也不安全,難免為賊人所害。為今之計唯有去鎮北侯府暫為歇腳才最為安全。”

徐林瞥了一眼侯爺,雖然面色仍舊平靜,可熟悉侯爺的他還是敏銳地從侯爺極目遠眺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一絲惬意。

穩了。

桃娘瞪圓了眼睛:“我們要去鎮北侯府?”

“非也!”徐林搖搖頭,“您是本案重要證人,還請移步往大理寺,連夜請畫師畫像才是。”

船行迅速,很快便到了一處碼頭,他們一行人下了船,從落水到現在不過一刻慈姑便站在了鎮北侯府的牌匾下。

鎮北侯府是個大院子,她跟在濮九鸾後頭進了門,又坐上轎子坐了許久才到一處庭院。慈姑在轎子上默默估量了一下,比從前的黃家大好幾倍呢。

她下了轎子自有濮九鸾侯在外頭,溫柔叮囑她:“這是府裏的客房,你先在這裏梳洗。”

夜風吹來,慈姑點點頭,體貼道:“我自己梳洗便是,夜裏風大,你也趕緊梳洗才好。”

濮九鸾拍拍掌,便有兩個婢女上前:“青衣、藍衣,帶這位康娘子去梳洗。莫要怠慢了。”瞧着她進了院子,自己才轉身離開。

青衣、藍衣兩個婢女并不多話,将她帶到內室後便道:“娘子請用姜湯沐浴。”

慈姑點點頭,果然是世家大族,有些講究,見她身上濕着便備了姜湯,卻也不多嘴問她為何全身濕透。她進了姜湯洗浴後,立刻有人送來衣裳:“不知娘子來住,府上沒有備衣裳,倉促間從外頭買來的成衣,還請娘子暫時換上。”

自己沐浴這功夫對方便已經買來了成衣,這速度着實驚人。慈姑又是一陣驚嘆,她穿起衣服,這衣裳與自己穿來的衣裳一色,俱是青色。随即又有個裁縫娘子過來與自己量衣服尺寸:“還請娘子伸手,叫我量體裁衣。”

慈姑有些發愣,這世家大族都這般講究麽?來借住的客人都要先裁衣裳?

慈姑适才沐浴時,青衣早問過徐林,知道這位娘子是貴客,徐林一臉高深莫測:“千萬莫得罪這位娘子,只将她視作孟家娘子便是。”孟家是侯爺舅家,禮遇非同尋常,青衣吃了一驚,自然待之恭恭敬敬。此時見慈姑發愣,便講解道:“娘子不必介懷,我家主人吩咐下來不能怠慢娘子,我們自然不敢造次。”

你家主人這般大方?

好吧,畢竟是“一兩銀”,漫天撒銀的魄力還是有的。慈姑猶豫片刻,便不再追究。

她換好衣裳便有個丫鬟帶她去尋鎮北侯,兩院子幾乎是斜對着,只不過走了幾步便進了正院。

濮九鸾也換了一身衣裳,玄青色白鶴紋衣裳,頭發已經擦幹,用一柄青玉簪子梳攏,慈姑未見過他家常這一面,因而有些好奇多打量了一眼。

濮九鸾身上還透着沐浴後香露的香氣,見慈姑多瞧自己兩眼,心裏忍不住有些得意。想着今日慈姑穿了青色,他也穿了青色,看來玄青色白鶴紋衣裳要多做幾件才是。

他咳嗽一聲:“太醫很快就來。”

說話間太醫已經被疾風帶了進來,顧不得疾風通傳便大大咧咧走了進來,濮九鸾忙擋住慈姑,示意她去屏風後頭。

慈姑躲在帷幕後頭,只露出一截胳膊由着太醫診治。

“深更半夜喊我起來來診治,你小子小時便偷我的藥丸當糖豆吃,長大也不是個省心的!”吳太醫是個大嗓門,“這小娘子是個什麽來路?金屋藏嬌麽?”

濮九鸾毫不尴尬,反而笑着與吳太醫打趣:“這才用晚膳您便說是深更半夜,豈不是眼神不好使?”

“哼!臭小子,占我便宜!”吳太醫嘴上罵罵咧咧語氣卻透着親昵,他搭在慈姑胳膊上沉思片刻:“不是喜脈。”

濮九鸾:……

慈姑臉刷一下紅了。

“知道您老人家醫術好,如今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刻,人家臉皮薄。”濮九鸾哭笑不得,“這位配合我們追捕犯人時掉入湖中,怕落下什麽病根才請您過府來診治一二。”

吳太醫才說:“沒有甚大事,無礙,這幾天用姜湯泡腳沐浴便可,我再開幾幅滋補的湯藥便是。倒是你,刀傷還未愈合便去泡水,莫不是不想活了不成?”

他絮絮叨叨将濮九鸾的衣袖撩開,仔細探視完傷口才氣得吹鼻子瞪眼:“你也太過魯莽,怎能如此不上心?”

又寫了幾幅方子:“你從今日起就當靜養,哪裏都不許去,等胳膊上刀傷愈合再走動,這幾天也別上朝了!”

慈姑聽得心裏一動,今晨便聽說濮九鸾手上有刀傷,誰知道适才他居然二話不說就往水裏跳。便是尋常切菜劃拉一道小口子泡在水裏都覺刺痛,何況一道刀傷?

她心裏又酸澀又自責,站起來想去瞧瞧又不方便出去,只在帷幕後急得團團轉。

吳太醫将帷簾後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挑眉沖着濮九鸾笑得意味深長。

濮九鸾一陣頭大,這位老太醫醫術高明,可偏偏人跟個老頑童一般,又瞧着他長大,待他就如待自家子侄一般自在,自然不會像旁人一般怕他。他咳嗽一聲:“您趕緊與我開幾幅藥吧。”

可想起适才帷簾後原地踱步的急切,心裏還是有一絲說不出的暢快,像小時候背着大人偷吃一口麥芽糖,連心裏都是甜滋滋的。

吳太醫等開完藥要出門還不老實,刻意湊到濮九鸾跟前擠眉弄眼:“你小子,當真不是你什麽人?”

濮九鸾連忙扶着老太醫往外頭請:“吳太醫,您就繞了我吧!”一陣拉扯才将這位童心未泯的老人家請了出去。而後才進屋咳嗽一聲:“吳太醫走了。”

慈姑這才從帷幕後走出來。慈姑見濮九鸾雖然佯裝鎮定,可耳根子到底是紅的,她有些好笑,原來這鎮北侯居然也能被人為難住。再想起吳太醫說濮九鸾小時候翻藥丸當糖丸吃,不由得抿着嘴偷偷笑了起來。

“适才那院子可稱心?”

“很好。”慈姑點點頭,又想起濮九鸾胳膊上的刀傷,愧疚問,“這刀傷傷得可重?”

“無妨!”濮九鸾輕描淡寫一笑,“不過是劃拉了小傷口,自然不算什麽大事。”

他越這麽輕描淡寫慈姑越愧疚,心裏着實難受不已。

濮九鸾看出了她的情緒,便道:“我十三歲便去了塞外軍營裏頭,這傷口也只是尋常,你莫要放在心上。”

慈姑心裏沉甸甸的,她咬咬嘴唇。見自己再說也幫不上什麽忙,反而變成了濮九鸾安撫自己,索性不再說這個話題,轉而問道:“不過可否請你幫忙,我想給岚娘她們遞個消息。不然她們尋不到我只怕慌張。”

“好,我這就叫人去送信。”濮九鸾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下來。

慈姑嘆口氣:自己受了這一番磋磨,不知岚娘與呂二姐該如何擔心哩!

“什麽?慈姑被劫匪抓住,而後落了水?”

疾風回答:“是!她被我們侯爺救上來,如今因着與她一起的女眷涉及官司,因而要在我們侯府暫住幾日。”

他雖然不懂為何不能派兵把守證人住所,但是徐林那家夥一向比自己機靈些,想必也安置也自有道理。

只不過這康娘子的家眷怎的瞧着不像是沉痛關心家人的樣子?疾風有些不解,便解釋道:“此案極其兇險,背後又有高門鬥争。康娘子這幾日都有些危險。”

“哇!”

“啊啊啊!”

那兩位家眷先是激動得互抱對方,而後在原地轉圈,一臉高興。

“此案極其兇險,康娘子應當有些危險。”疾風見她們似乎不大重視一樣,又說幾遍。

“是!兇險!極其兇險!要好好待幾天,侯爺一定要保護好我們家慈姑!”

疾風看着兩個小娘子笑得跟花一樣,心裏納罕:這家人,怎的姐妹情誼如此淡薄?

正疑惑間岚娘眼珠子一轉:“正好慈姑的房間塌了一道梁木,這些天我都要修繕,請代為轉告鎮北侯,勞頓他再收容我妹妹幾日。”

疾風瞧了瞧她身後那院子,四平八穩,瞧着不像是塌了梁木的樣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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