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送出指環

慈姑飯後進了書房, 拿出一本唐人所寫的筆記津津有味瞧了起來,不多時濮九鸾便跟着走了進來。

他瞧着慈姑,似乎要說些什麽。

這些天兩人在一起養成不少默契, 慈姑便放下筆記, 回看他。

濮九鸾将窗邊懸挂的竹簾卷起一半:“外頭日頭大,莫中了暑氣。”

而後他走到慈姑身邊, 緩慢問她:“慈姑,這番左冰的案子裏頭涉及出不少他審理過的冤假錯案, 你可知道?”

慈姑的心無端狂跳起來, 她自然知道這個名字:左冰。時任刑部尚書, 當初黃家的案子便是他主審的。

濮九鸾吸了一口氣, 似是下定了決心:“其中便有你父親的案子。”

“哐當。”慈姑手裏的筆記跌落地上。

濮九鸾将她扶到案前,倒一杯茶水于她。

慈姑卻顧不上喝水, 滾燙的茶杯直被她攥在手裏,她眼中盡是淚水,紅着眼問濮九鸾:“之後呢?”

“我今日進宮便是去面聖, 向官家禀告這樁案子。今日我已經将确鑿證據提交給官家,官家看了卷宗, 也同意叫我翻案。”濮九鸾小心翼翼挑揀着字句, “你父親将獲得谥號文岫, 你也将獲得鄉君的封號, 只不過這樁案子要過段時間, 與其他案子一并慢慢平反, 不能操之過急。”

慈姑仰起頭聲音顫抖:“我爹的案子當真平反了麽?”

她固然記住了爹娘的叮囑要一個人好好兒活着, 不要去自尋煩惱糾纏舊事。可如今驟然聽見這喜訊,雙手還是不可抑制的顫抖起來。

“是。”濮九鸾點頭,“我從前沒有把握便不敢說與你聽, 怕觸及你傷心心事,怕叫你空歡喜一場,今兒個拿到官家的首肯,才告訴你這個好消息。”

“好,好好,好。”慈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眼眶中眼淚大滴滴落,家破人亡只因一場政治傾軋,最終沉冤得雪卻沒有想象中的喜悅,她擦一把眼淚仰起頭,“我能去祭拜我爹娘了麽?”

濮九鸾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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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見慈姑雙手被燙得發紅,忙将水杯從慈姑手裏接過,斟酌着說出真相:“當初我見你拿着濮家與黃家的定親信物,便覺你身份蹊跷,猜測你是黃家後人,後面經過查證得知你奶娘之女與你差不多年紀,又見你又通詩文又天賦禀異,瞧着便應當是黃家後人。”

定情信物?

慈姑遲疑從懷裏掏出那枚素不離身的琉璃指環:“你說此物?與濮家?”

她固然知道當初定了親,卻不知道是與哪家,奶娘素來不提過去舊事,她便也壓根不知。

濮九鸾點點頭。

慈姑猶豫擡起頭:“那與我……是你?”

濮九鸾搖搖頭。

慈姑瞪大了眼睛。

“是……是寶軒。”濮九鸾呼了一口氣,心裏莫名的輕松。

他并不知慈姑與侄兒的婚約,這些天瞧來,寶軒似乎天生對慈姑有幾份親近,也不知是不是俗世人常說的姻緣天定,反正濮九鸾每每瞧見寶軒在慈姑跟前,心裏便升騰起一些說不明道不出的情感,他不敢分辨那情感到底是不是擔心懼怕。

何況他也能覺察出慈姑對寶軒并不排斥,甚至兩人之間還有些許的親密。

濮九鸾心裏不是不擔心,他比起寶軒自然有許多優點,可那些優點在慈姑眼裏重要麽?或許她就想尋個像寶軒一般憨憨傻傻的丈夫,人又毫無機心,兩人一起吃吃喝喝玩樂汴京,做個富貴閑人。

這種猜測像一只毒蛇,每每在他心緒放松時冷不丁蹿出來咬他一口,叫他魂飛魄散。

如今說出口,心裏輕松許多。

他垂首單等着慈姑宣判,手指緊張得蜷縮起來。

誰知慈姑竟然“噗嗤”笑出聲:“寶軒?!”似乎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笑話。

嗯?

濮九鸾遲疑得擡起頭。

慈姑猶在悶笑:“我娘可真沒有眼光,怎的與我說了個傻子?”唧唧咕咕笑個不停。

居然是這般反應麽?

濮九鸾從早晨就沉甸甸的擔心忽然全部煙消雲散,他遲疑着問慈姑:“若是你有意,我可幫你達成心願。”話說出口,連自己都感受到沖天的醋意。

慈姑搖搖頭。她敬謝不敏,才不要嫁給個傻子呢。那傻傻呆愣的模樣,在眉州鄉下活不過三天。

濮九鸾松了一口氣,心裏像是吃了蜜一般又甜又美,他扯了扯衣領。

慈姑一愣。男子修長的手指肆意扯住衣領一角,有力而遒勁,似一株青竹,直勾起衣領一角,淡青色滾邊下透出月白的中衣一角,而那衣領之上鼓起的喉結,無端散發着濃郁的男性味道,她臉有些發紅。

卻見濮九鸾從衣領下扯出一根系繩,繩子一角垂着一個指環,他将系繩解下,将指環遞給慈姑:“那便收着這個罷。”

慈姑驚愕出聲,她顧不得禮數,從自己衣領下也拽出那枚素不離身的指環,驚訝打量着濮九鸾手裏的指環。

一樣的藍□□滴,一樣的造型,一樣的琉璃材質,唯一不同處是慈姑手裏的指環內側多了一抹濃郁藍色,是因着這地方最初有一個礦點,随着年歲擴散開來,想來這琉璃指環剛造時兩者一定相同。

她看了好幾遍,瞪圓了眼睛:“這……這是為何?”

小娘子眼珠子圓溜溜瞪大,又可愛又呆萌,她素來端正機智,少見這般小女兒形态,濮九鸾看得認真:“我也不知。”

他婆娑着自己手裏的指環:“這是我娘當初留給我的,叫我以後若有心怡的小娘子便将這指環戴在她手上。”

慈姑打量着自己的指環,喃喃自語:“可當初我娘說,這指環是定親的親家親手給我戴上的。莫非……”她想到一種可能性:“莫非你們濮家每房都有一枚指環,專門用作定親?”

“不可能。”濮九鸾搖搖頭,“這般剔透晶瑩的琉璃難得,何況是雕刻得一模一樣。”

兩枚一模一樣的琉璃指環,放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慈姑脫口而出:“莫不是這兩個是一對?”她說完後就恨不得咬住自己的舌頭,低頭不語,臉泛起紅暈。

濮九鸾卻不取笑她,他将自己手裏的指環第二次遞給慈姑:“我現在給你,你要麽?”

他才說完濮夫人要他将此物給自己心怡的小娘子,此時又要将指環遞給她,其中意味不言而喻,慈姑猶豫了一瞬,便接過指環,低頭“嗯”了一聲。

她垂首不語,玉白的臉上似乎沾了一層桃花粉霜,濮九鸾喉結一動,心裏微顫。

慈姑想了一想,又問:“寶軒知道麽?”

“不知道。”濮九鸾搖搖頭,“他只知道黃家與濮家有婚約,卻不知道你就是黃家娘子。”

慈姑略一思忖便開始擔心下一層關竅:“待官家下旨封賞我時他自然會知道真相,可若是那時濮家二房又認這門婚約呢?”

她若是得以平反,又有官家封賞為鄉君,說不定濮家會屈于名聲應下這門親事,到時候她又當如何?

“不會,有我在。”

他的聲音很是篤定,叫慈姑無端地心安。只不過——

慈姑攥着娘留下的指環猶豫:“這是我娘留給我的,當真舍不得舍棄呢。”

濮九鸾搖搖頭,也不去勸她:“想留便留着罷。”

又過了幾日,濮九鸾問慈姑:“可要去祭拜父母?”

慈姑吃了一驚,濮九鸾才說:“當日二老被倉促埋掩于亂葬崗,我這些日子一直托人查找當初的守墓人,最近可算尋到,又請了道士堪輿點穴,明兒是個下葬的日子。”

慈姑嗫喏兩句,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兀自回竈房裏做了四色點心,又梳洗沐浴,換了幹淨衣裳,第二天便随濮九鸾去爹娘墓前。

道士在放鹿山間瞧了個背山靠水之處,這座山本是汴京城裏百姓安葬之處,慈姑見周圍地勢高起,墓地裏又整整齊齊栽着松柏等物,便知濮九鸾耗費了苦心。

慈姑将自己做好的芝麻糖糕、松瓤棗糕、海棠果卷、新茶脆酥擺在父母墳前,又好好兒燒點了帶來的香燭。這才認認真真給爹娘磕了幾個頭。

當初父親嚴厲,母親慈愛,卻總是縱着慈姑,由得慈姑無憂無慮長大,說到底慈姑今日能夠自信果敢,少不了爹娘一份功勞。

這些年她東躲西藏,颠沛流離,居然連未給爹娘立碑。當初在眉州,每到七月半,奶娘都會悄悄兒背着鄰人們帶她去十字路口河邊橋口與爹娘燒紙,邊供奉香燭還會邊念叨,告訴盧氏她如今年紀多大,又認識了多少字,會繡了幾方帕子。

卻不曾想如今能在此處歸葬爹娘。

她燒完香燭後濮九鸾也拈了一炷香供上,小聲在心裏念叨:黃大人,黃夫人,今後慈姑有我照拂,還請你們放心。

等兩人從墳前起身,坐上回汴京的馬車後,濮九鸾瞧了瞧慈姑瘦削的背影,道:“你哥哥當初因着年紀不到十六便被流放瓊州,我已經派人去尋他的蹤跡了,只不過路途遙遠,海邊浪急風大,要等好幾個月才能渡海,如今還不得音信。”他本想待有消息再說,可今日見慈姑郁郁,便先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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