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指腹為婚 【02】

童墨見說猶如吃了個悶葫蘆，頓覺奇怪，待走到廊子裏，一時小丫頭拿了茶來，他接過方進來，遞到蒙玉眼前，道：“公子才吃了飯，想必口渴，且用口茶罷。”蒙玉端着那茶，抿上兩口，茶香細軟，只覺一股溫熱撲鼻。

童墨躊躇了會兒，方道：“這茶還是前兒朱大小姐派人送來的呢。如今朱侍郎愈發受朝廷重用，咱們相府多虧時常由他照拂，朱大小姐雖脾氣不好，待公子卻一百個上心，這倒是公子的造化了。”蒙玉正不自在，聽了這話，臉色便一沉，直把那茶往書案上一撂，茶汁斑斑點點濺落到手背。童墨唬一跳，不知何故，心中納罕。便在此時，忽聽遠遠地游廊裏有個老婆子喊着禀道：“朱大小姐來啦！”

話猶未落，蒙玉一激靈，伏案而起：“她倒是來得挺快。”擡眼瞧着童墨，吩咐：“就說我不在，打發她走！”三步兩步一溜身藏到了書架後面去。童墨稍稍一怔，方才慌忙去門口迎接，卻聽那朱大小姐在窗外扯着嗓子喊道：“蒙玉，我且來找你算賬！”門前細紗屏風，陽光滿照，只見一道紅影掠過，有個衣飾華麗、珠圓玉潤的妙齡女子徑直沖進書閣裏來，正是朱侍郎之女朱金鳳。

童墨登時心中一震，忙上前向她行禮：“大小姐駕到，小的有失遠迎。望小姐恕罪！”

朱金鳳擡手道：“免了。”只見她容顏俏麗，眉間卻盛氣淩然，一身金縷鑲絲直領袒|露裙，橘紅長穗寬披風，胸前雪白，面若朝霞，一進來站定，兩眼早将屋裏掃視了一圈：“蒙玉呢？”童墨死死低着頭，眼皮也不敢擡起，支吾道：“大小姐，真是不巧，公子到城外樊川別院，溫書去了，不在府裏呀。”

朱金鳳見說便兜臉喝道：“混賬！少在我面前搗鬼，這會兒滿城都是禦林軍，他如何出得了城去？”

童墨直唬得兩腿發抖，哪裏還敢回嘴，朱金鳳滿臉狐疑，直踱着步子在屋內轉來轉去，過了會兒，忽然一轉身，書案上擺着蒙玉上半日寫得字，筆墨紙硯半鋪半就，宣紙上的墨跡尚未幹透，發出一股微涼香氣。她嘴角一撇，早已冷笑起來：“可讓我說準了，他果然在躲着我。為着躲我，他連午飯都沒吃，哼，我倒要瞧瞧他能溜到哪裏去！”一面說，一面只往裏走。

童墨眼見她靠近書架，心中便一緊，忽聽登時咕咚嘁喳幾聲脆響，果然她伸手便将蒙玉從書架後拉了出來。童墨自知不妙，直躲得遠遠的，朱金鳳扯着蒙玉的衣袖，拽到書案前，方才松手道：“做賊心虛，你躲什麽？”蒙玉臉頰微紅，皺了皺眉，說：“真是好笑。我又沒做虧心事，為何躲你啊。”

朱金鳳咬牙道：“昨兒你幹什麽去了？別以為我不曉得！”

蒙玉心下陡然一震，強說道：“大小姐，我又不是你的跟班，去做什麽，還需向你交待麽？”

一面說，便疾步出至閣門。兩側乃一抄手游廊，府內本來四重院落，這東圃閣約有十幾間屋子，院中梧桐芭蕉，山石點綴，曲折碎石小徑蜿蜒盤旋。前方石榴樹掩着月洞門，蒙玉拐過去便來至正院，朱金鳳緊追不舍，在後面急得直跺腳，喝道：“蒙玉，你給我站住！不然我便去告訴崔伯伯！”

蒙玉這才停下，心裏卻十分着惱，只盯着她說：“每次來你總尋我麻煩，我到底又做錯什麽了。”

朱金鳳略微喘息，道：“我只問你昨兒你到底去了何處！”蒙玉心中一沉，哼了聲說：“你不是已然知道了麽，還來問我幹嘛。”朱金鳳面露怒容，道：“好啊，你倒敢做敢當。昨兒常公公悄悄告訴我，先我還當他看錯了，把他大罵了一頓。原來你果然這般不知死活。我且問你，那三公主究竟與你有何瓜葛？”

蒙玉道：“瓜葛談不上，路見不平而已。”

朱金鳳心中微酸，冷笑：“無甚瓜葛，你居然冒死前去英雄救美？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蒙玉臉色震了震，便又覺一股反感，當下只不搭理她。箭步穿過正院，轉至曲折小徑盡頭便是西側花園，朱金鳳腳步雖慢，到底也追了上來，蒙玉頓覺手腕處一緊，她抓住了他，хвｔｘｔ．сοм閃身攔在前面：“蒙玉，你當我是在吓唬你嗎？若非我将常公公震喝住，這會兒你早被當成逆賊一并拿了，你倒好，連個謝字也沒有。”

蒙玉見她如是說，這才微微吃了一驚：“常公公當真要拿我？”朱金鳳撇嘴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沒的你像這般不知輕重，明兒就是死了還蒙在鼓裏呢。”蒙玉知道常公公素來與朱侍郎交情深厚，心中會意，卻莫名一痛，卻打岔笑道：“生死有命，橫豎我是看得開，倒難為大小姐對我如此費心。”

朱金鳳板臉道：“我是因為伯父伯母，未免他們擔憂，若只看你這般沒良心，我才懶得管你。”

蒙玉道：“我沒良心？這些年憑你怎麽，哪一次我不是對你為唯命是從。”朱金鳳不覺笑了，緩緩神色方道：“我只恨你這浪蕩性子，何時能改一改？朝中正是大亂，別人躲還唯恐不及，你竟趕着去湊熱鬧。旁的還罷，只是你若有個好歹，愈發讓我左右為難。”

蒙玉皺了皺眉，說：“這是你擡舉我了，就只怕我無甚回報。”朱金鳳哼了聲，道：“你既然這麽說，我就偏要擡舉你。”略微正一正臉色，方又沉吟道：“說話便是秋考，大概你也知道，大唐會試素來只看重舉薦。我爹爹如今升為吏部主考官，一早我便求他為你四處疏通，金科只待你高中，相府便可東山再起了。正經你該埋頭苦讀才是，也不枉我為你做了這麽許多。”

蒙玉心中只覺掙紮，慮及相府家業，唯有強忍着聽她吩咐。朱金鳳見他服軟，漸漸臉上方才現出一絲得意，于是拉着他一面說着，一面緩步往花園裏走去。

相府花園本就年久失修，此時又逢景色蕭條，但見蒼白瘦石大大小小隐在樹下，凋葉青霜，秋草羸黃，自是無甚可觀賞之處。待過了一座假山，視野開闊卻轉為一景，行至一方水池邊，朱金鳳方笑道：“這園子別處我都不喜歡，唯獨這池水中的滴翠軒，倒讓人看瞧着精巧別致。”

蒙玉引她上了水上竹廊，小丫頭石蘭早迎了上來行禮，三人沿着竹廊走了進去，軒內陳設果然清新淡雅，蒙玉與朱金鳳靠窗坐了，石蘭方退去，說話已經奉了茶來。朱金鳳往窗子裏望了望，道：“原來在這坐着，正好可以瞧見宮門呢。”蒙玉道：“宮門深似海，看着近，實則離得遠着呢。”朱金鳳撇嘴笑了笑，說：“只怕有了惦記的人，再遠的路，也絆不住某人的腿。”

蒙玉悚然一驚，便道：“這話何意，我不懂。”

朱金鳳嗔笑，盯着他問：“當真不懂？”

蒙玉遮掩着将頭一轉，方不答話。窗外兩側錦閣樓臺掩着巍然宮殿，天空烏沉，說話已是酉正時分。朱金鳳正待開口追問蒙玉，卻見門一響，采籬走了進來。蒙玉唯恐朱金鳳無理取鬧，正不知如何應付，見采籬來了，登時如釋重負，心裏松口氣，問道：“你不是被母親叫了去嗎？”

采籬先向朱金鳳屈膝行禮：“見過大小姐。”朱金鳳微微點點頭，采籬這才回蒙玉道：“也無甚要緊的事，主母因見天涼了，不過令我幫着公子置辦些衣物。”

蒙玉便向她遞一眼色，采籬怔了怔，方才會意，哎喲了聲卻笑說：“可是我糊塗，不知大小姐在這，才剛備好一桶藥浴，但請公子先回房沐浴罷。”忙俯身對朱金鳳致歉：“大小姐勿怪，怕是公子要失陪片刻，要不大小姐暫去繁花院坐坐？”朱金鳳見她如是說，面色到底有些尴尬，只好起身告辭。

采籬并小丫頭石蘭便一齊恭送朱金鳳出府去。蒙玉見她們走了，自己倒得了便宜，于是只留在滴翠軒品茶。因着心思煩亂，待手中那盞茶飲完，卻是渾不知味，望着那皇宮直呆了半晌，見到了掌燈時分，方不得不從軒裏出來。

池中荷藕盡皆打了霜，殘荷早被老婆子們拔去，蒙玉走到竹廊上，便見那廊下池水死寂沉沉，靜無聲息。卻是一擡眼間，直令他驚出滿頰冷汗，因着池中水面上白朦朦地懸浮着一物，似荷花又似是只白鶴，待壯着膽子湊近些，過去池邊瞧，一眼瞅見，登時他簡直要大喊起來，臉色蒼白，後背一陣冷飕飕發麻。

不過稍怔剎那，他拔腿便回跑，跑得太急，身上一陣熱，額頭沁出汗珠，也不知是不是冷汗。待奔到東圃閣，童墨正在游廊子裏，蒙玉見了他，目不轉睛，一口接一口地喘息，只是說不出話來。童墨便吃一驚，忙道：“公子為何吓成這樣，出什麽事啦？”

蒙玉愣愣地，半晌才道：“花園裏.......花園裏有個死屍！”

童墨臉色一震，訝然道：“怕是公子瞧錯了罷。咱們府裏如何會有死屍？”

蒙玉心下仍是驚恐，聲音微顫，拿手比劃着說：“我哄你作什麽！那死屍這麽一大團，有手有腳，披頭散發，這會兒正在池水上飄着呢！”童墨見他形容的這般恐怖，卻不知端倪，心想果真花園裏有死屍，第一便應該去上報官府，于是忙道：“公子不要怕，小的随公子瞧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