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獨魂遠去 【02】

那牢門上的鎖鏈一經碰觸,哐啷作響,煞是刺耳,韋三郎待開了門,手心裏卻驚出一掌冷汗。走近前,将玉瑤喚醒,玉瑤又饑又冷,好半天方才睜開眼,萬想不到竟是他來了。韋三郎将她從地上攙起,怔了怔,便悄聲道:“玉瑤小姐,且随我來,我救你出去。”

玉瑤忽地一震,腦子裏方清醒過來,此時見到韋三郎,連日來諸多的疑團便都在這一刻解開,又怔了半晌方道:“韋公子一番好意,可是我不能跟你走。我要一走,崔伯伯的罪名便做實了,明日便會被問斬。”韋三郎心中酸,只哽咽住說不出話來。玉瑤道:“蒙玉素來視韋公子乃如手足,說來也許韋公子是有苦衷的,玉瑤只是不明白,公子為何設計陷害蒙玉?倘或因為我身份的緣故,公子被人脅迫,乃是不得已而為之,但是當真這樣的話,公子為何今日卻又來相救?玉瑤愈發不懂了。”

韋三郎凝噎了下,道:“此事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我承認當時原是我自私,但我絕沒有加害蒙玉之意,大小姐定下計謀只因你跟蒙玉私定終身,令她氣憤不過,所以才發狠一般要将你們拆散。我也沒想到會弄到如今這樣子。玉瑤小姐,此地不宜多耽擱,快随我出去罷,先逃命要緊。”

玉瑤道:“說來說去都是因為我,是我害了蒙玉......”她不肯走,将手死死扶着牆壁,霎時流下淚來:“但請公子不要再勸,我是不會離開的。”韋三郎心中着急,道:“即便你不走,也不過是多陪上一條人命,你......你根本救不了崔伯伯。”

玉瑤吃一驚,顫聲問:“公子此話何意?”韋三郎一開口,喉嚨裏卻滾滿了淚水,頓了會兒,才道:“才剛秦九來回大小姐,說是崔伯伯在刑部大牢已然......已然自缢魂歸.......”玉瑤只聽他一說,登時腦子裏嗡一聲,面色煞白:“崔伯伯死了?......”她喃喃地反複說着幾個字,仿佛猶如夢中,又是驚駭又是震恐,一顆心亂作一團。

待怔住良久,韋三郎見她只是發呆,便顧不得了,強上去攙起她便往牢外走。因那會兒灌醉了朱老倌,他們一路走出去,倒也沒被發現。地牢外假山上殘雪皚皚,只見府內的燈盞皆已熄滅了,四下靜悄悄的,韋三郎知道一定是四鎮藩王宴罷而去安歇,下人陪侍熬了一夜,自然也會偷空去眯一會兒,正好是個空擋。于是他帶着玉瑤便轉至西側小院,輾轉走了一截,待到了角門前,方從那裏溜到了街上。

四顧瞧了瞧,街上此時還不見個人影,韋三郎心中一寬,從腰間掏出一袋碎銀子遞給玉瑤,說道:“你走罷。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待風聲過去,再伺機出城去便是。”玉瑤接過那銀子,心中感慨萬千,道:“公子冒險救我,若是朱大小姐追究起來,那該如何是好。”韋三郎道:“不用替我擔心。我自有法子脫身。我一念之錯,害得催伯伯含冤而死,若是你再有什麽意外,我便更不知如何面對蒙玉。”

玉瑤見他如此,心中思緒複雜,莫以言狀。韋三郎略一頓,道:“只是我還有一言相勸。”玉瑤這才道:“公子請說。”韋三郎嗐了聲,說:“如今小姐已經是自由身了,但是但請小姐斷不要再去相府找蒙玉。小姐就當忘了他......放了他罷。”玉瑤一聽他說,登時酸楚上湧,眼淚便又流了出來。那日餘伯也同她說過這樣的話,她知道倘或再跟蒙玉在一起,那麽像這次的劫難還會卷土重來,他躲不掉,她也躲不掉,只這麽想着,心中顫痛不已,擡眼望一眼韋三郎,終于含淚道:“玉瑤記下了,從此與蒙玉永不相見。”

韋三郎直待将玉瑤送走方才回到尚書府中,先去到地牢內,見朱老倌還未醒來,便将牢房鑰匙歸還,仍舊安置穩妥。出了地牢,徑直轉來內宅,行至朱金鳳卧房前廊下,兩名老婆子在那侍候,韋三郎于是忙令進去通報。

朱金鳳卻一直未曾睡下,說話請他進到房中,韋三郎當下便将秦九所報之事一一向她禀明。見說崔世淵自缢,朱金鳳心中猛地一痛,直氣得渾身發顫,只将案幾上的杯盞豁朗朗摔碎了一地。赤髻在旁陪侍,只不敢發聲,面色吓得蒼白,卻聽朱金鳳揚聲喝道:“常公公、何捕頭呢?這兩個成事不足的東西!令他們速來見我。”赤髻唬一跳,忙屈膝應了聲,旋即退出門去,便吩咐家丁快去刑部大牢傳喚。

韋三郎随朱金鳳從卧房出來,便至西側小院內的敞廳等候,茶方過兩盞,果然家丁将常公公二人叫了來。朱金鳳坐在屋內上首,見他們一進來,忽地飛一只蓋碗徑直砸将了過去,哐啷一聲摔到地上,碎片四散。常公公、何捕頭早唬得面無血色,齊聲跪了下來:“大小姐息怒,我等該死,望大小姐開恩哪。”

朱金鳳直恨得揮起一拳,拍在面前案幾上:“沒用的東西,全将我的話當耳旁風,崔伯伯如何竟會自缢?倘或是你們暗地搗鬼,看我不扒了你們的皮!”何捕頭不敢發話,只拿眼偷偷瞄旁側的常公公,常公公兩手瑟瑟發抖,顫聲道:“大小姐明鑒,我等自跟随大小姐以來,對大小姐忠心耿耿,斷不敢自作主張,原是那崔世淵自己想不開,上吊自缢,待老奴發現時卻已經遲了。”

朱金鳳怒道:“你們都是死人哪!我讓你們謹慎看守,你們都死哪兒去了?”

常公公道:“大小姐,這可怪不得老奴,老奴因見崔世淵在牢中甚是凄苦,便想着大小姐原是有交待的,此番不過是做戲,反正天一亮,大小姐便會将他釋放了,何必還讓他受那枷鎖之苦,所以老奴一時心軟,将他的鐐铐枷鎖一并給拿下來了。只令何捕頭小心看着,誰知何捕頭走了神,崔世淵心灰意冷,趁人不備竟懸梁自缢。老奴該死,求大小姐見諒。”說罷,伏在地上,叩頭不止。

何捕頭心中唬一跳,知道常公公這是鬥轉星移,忍不住哎了聲直瞪着他,道:“大小姐在這裏呢,公公為何血口噴人?明明是公公一時大意,躲出去睡覺了,那崔世淵這才鑽了空子。下官做哪件事不是聽公公差遣?公公如今反倒怪下官頭上,下官如何承擔得起呀!”

常公公嗔道:“咱家幾時冤枉了你?何捕頭,你自己辦砸了差事,不要在這裏強詞奪理,大小姐何等聰慧,自然必有決斷,你只管不認罪,便想着就能躲過去麽?簡直豈有此理!”何捕頭訝然道:“到這會兒公公還在撇清,這差事原本乃你我一起辦的,如何偏偏将丢進去?”轉頭迎面望着朱金鳳,又驚又吓,淚眼摩挲:“大小姐,您可得給下官做主啊,下官跟随大小姐這麽些年,但凡大小姐吩咐,下官無不盡心盡力,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呀,求大小姐開恩!”

朱金鳳聽他們只顧你言我語地互相推诿,微微一閉雙目,便油然一陣怒火,想了想,慮及事态劇變,覆水難收,心中思緒煩雜,過了會兒,方擺手喝道:“都給我滾下去!”常公公二人聞聽,知道她并未發落,于是心中稍寬,慌忙從地上爬了起來,踉跄着便退出去了。

初辰時分,尚書府內一概婆子家丁皆起了床來,便就燒水、烹茶、打掃庭院,各自忙碌。家丁往地牢內送飯去,但見朱老倌醉酒,仍趴在案上沉睡醒,待走到最裏面,那處的牢房竟是空的,這才知道三公主不見了。家丁慌忙便奔去向朱金鳳禀報。

朱金鳳正為崔世淵之死痛心,不知下一步該如何籌劃,思忖再三,唯有滿心焦灼,見家丁來報,便又一陣惱火,只令要将朱老倌拿了來亂棍責打。韋三郎只在旁侍立,聽了這話,心中突突直跳,想了想,強自鎮定道:“大小姐,此事斷不可聲張,若要讓仇大人知道了,怪罪下來,大小姐怕是要受連累的。”朱金鳳果然頓住,只蹙眉思忖,韋三郎便又道:“老倌年紀大了,大小姐即便此刻殺了他也于事無補,倒不如快想個法子搪塞過去,神不知鬼不覺将此事了斷,方皆大歡喜。”

朱金鳳唔了聲,道:“三郎有何高見,但說無妨。”

韋三郎沉吟道:“素來牢內之事,魚目混珠,瞞天過海,大小姐難道不知此等遮掩之法?”

朱金鳳會意,點頭道:“三郎這倒提醒我了,只是如今去哪裏尋那精通易容術之人,就算尋了來,咱們只有半日工夫,遠水救不了近火,如何來得及呀。”

韋三郎見她應允,心中松口氣,方道:“大小姐有所不知,蒙玉的貼身丫鬟采籬素來精通此道,待我将她悄悄請了來,她原是見過三公主容貌的,大小姐只需從刑部大牢內提個女子死囚出來,令采籬将她稍作打扮一番,扮作三公主的模樣,然後直接在地牢內絞殺。大小姐便進宮拜見仇大人,請他來府中察看,到時假公主也便是真的了,仇大人定然瞧不出破綻。如此敢保萬無一失。”

朱金鳳想了想,過了會兒,才道:“如今也只能這樣了。幹爹若是見到三公主已死,最多怪我辦事魯莽,未及盡善盡美,但是到底除去了他老人家的心頭舊患,想來也不會再細細追究。”轉頭看一眼韋三郎:“三郎且去罷,此去定要謹慎,可不能再出岔子了。”韋三郎略一躬身,只道:“大小姐英明。”方退出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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