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其實那幾年我都不太敢照鏡子,宿舍裏的女生每天都照鏡子,梳頭,穿衣,而我幾乎不照。
我害怕面對鏡子裏的自己。
那兩年我确實變了很多,接觸過我的很多同學都說我的性格像男孩子,我每次聽了都笑笑不說話。
我不想解釋,不想争辯,了解的人自會了解。
我這個人一直很喪,經常想到什麽就發在空間裏,那時候很愛發,都是別人看不明白的東西,幾乎每天一條,幾個字,或者标點符號,大多是負能量的東西。
那是一種變相的發洩。
那時嘗試過寫小說,所以偶爾會在空間裏發一些無病呻吟的青春疼痛文字,沒什麽指向性,有一次萬與靖看見了,在下面問我說的是不是他,他可能以為我對他念念不忘。
真論起來我對他其實沒什麽感情,更多的是想在他身上捕捉另一個人的影子。
寒假萬與靖給我打了個電話,問我在哪,我以為他有什麽事,他說遇見丁琦了,沒看見我,問問我回來沒有,我說回來了。
那時參加一個培訓班,坐旁邊的男生竟然認識我,一問才知道他是萬與靖的朋友,他說萬與靖那天給我打電話時他也在,我問萬與靖怎麽和他介紹我的,他說三個字:前女友。
我以為他會說老同學,我更喜歡這三個字。
後來我遇到過萬與靖,不止一次,但沒說話,過後他發消息問我為什麽看見他不打招呼,我反問他,他說不知道說什麽,他問我為什麽不和他說話,我說我們之間還有什麽好說的。
我想表達的其實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我也清楚這句話說出去意味着什麽,但我沒有解釋。
那天之後我們沒再聯系過,後來每次想起我都認為我們當初不該在一起。
不久後聽同學說邱月湘知道了我和萬與靖的事,不知道她的心裏是什麽想法,但我始終覺得膈應,好像我插足了他們之間的感情,以至于很多年都無法釋懷。
那是2012年。
這一年顧天偈從我的好友列表消失很長一段時間後又重新出現,但我們一次都沒聊過,當初記他電話號碼的那個筆記本已經找不到了。
這一年父母開始分隔兩地,我辦了第一張自己的銀行卡,我爸負責我的生活費。
這一年劉瑩瑩外出,帶回一個男朋友,并打算結婚。
這一年我申請了微博,微信。
這一年我第一次剪了短發,特別不習慣,風一吹脖子後面很冷。
2013年,看淡了許多,我已經可以和別人坦然說起那個曾經喜歡過的人。
那幾年裏我無數次想斬斷心裏那份牽挂,記着幹什麽呢,回味起來又苦又澀,可我做不到,每提起一次他在我心裏的形象就鮮活一分。
我也反複問過自己,真的就那麽喜歡,那麽放不下嗎?
我一直感覺累,家庭,生活,學習,都在無形中給我很大壓力,我不想再耗費精力念着一個不可能的人。
用五年時間來懷念一段青澀懵懂的感情,夠了。
我應該給自己一個交代,做一個了斷,只要把我的心思告訴他,話說開從此就能徹底放下了。
我在腦子裏預演過很多種方式,如何把那句話輕描淡寫地說出口,因為我怕這份情感給他帶來負擔,更怕我心心念念多年放不下的感情在他眼裏其實一文不值。
生日前我發消息給他,說起以前的事,他沒什麽反應,說記不清楚,他問我是誰,我告訴他,我以為他會說:噢,是你啊,好久沒聯系了,最近好嗎?
但他說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
當時我坐在床上,和第一次加上他聊天那次一樣,手心出了很多汗,腦子是懵的,身體是麻的,手是抖的。
原本晴朗的天氣好像突然轉陰,天色昏暗,似乎下一秒黑夜就要來臨。
怎麽會這樣,他怎麽能不記得呢,我在他心裏就那麽不重要嗎?
這算什麽?
我用了多大的勇氣才做出的決定,我暗自下了多少決心才敢付諸行動,可他僅僅四個字就讓我啞口無言。
我覺得自己像個笑話,很想笑,但笑不出來,心裏百轉千回,竟然試圖幫他找借口,或許……或許……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我特別想哭,但沒敢讓眼淚掉下來。
因為沒意義,忘了就是忘了。
有人對我說錯過了不是錯了,而是過了。
沒錯,五年前他就在我的生活裏退場了。
五年了,這場夢也該結束了,就這樣吧,我想,既然他都已經忘了我,徹徹底底,我又憑什麽記着他。
我删了他的企鵝號,那是我們之間唯一的聯系方式。
我要把這棵樹從我心裏連根拔起,至于留下的洞總會被慢慢填平。
這一年我爸時隔多年回家,抽空帶我去了趟醫院檢查身體,醫生說我是心理問題。
這一年劉瑩瑩結婚生子,我沒能去參加婚禮,也沒錢随禮,只給孩子包了個小紅包。
這一年我的頭發慢慢長長,脖子那塊兒翹着很醜,也很難受。
這一年我失眠嚴重,吃藥,但效果甚微。
這一年我媽每星期給我打一次電話,我們之間話變得多起來,但那個字我還是喊不出口。
2014年,馬航失聯,那天我站在空曠的草坪上看教學樓上面的大屏播報新聞,一遍又一遍,有人說飛機穿越了,如果可以,我也想穿越,回到2008年以前。
我慢慢不願再與人提起從前,試圖擺脫那些過往帶給我的傷。
顧天偈重新加我,我還是沒能拒絕。
我放任不理,告訴自己不要在意,不要去想,但很難做到。
不是第一次了,既然他忘了我是誰,為什麽還要加我,難道他不記得我這個人卻記得我的企鵝號?
我想不明白,但也沒有勇氣去求證了,我怕只是自己想太多,更怕是真的錯過。
我給他設置了備注,他不再是特別的那一個了。
這一年我認識了許多人,但沒交到什麽朋友。
這一年我的生活很單調,兩點一線。
2015年,平平淡淡的一年,平淡到回憶不起來是怎麽度過的,偶爾想起顧天偈,還是會遺憾,但不再難過了。
2016年,我換了一座城市,常常走夜路。
這一年顧天偈在空間裏曬了一張嬰兒的照片,走在路上看見那條動态我愣住了,之前沒聽說他結婚的消息。
我收起手機,默默在心裏說,看啊,他都結婚生子了,這次可以徹底放下了吧。
三年前就說過這樣的話,如今竟然還要重複告訴自己。
我又開始頻繁想起在昕中那段日子,記憶裏很多東西都已經模糊了,唯有他最清晰。
夜裏翻來覆去睡不着,寫了點東西,關于他的,發表在空間裏,對所有人公開,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如果看見了會不會知道說的是他。
我希望他看見,希望他懂。
對我來說這又是一次終結,我想他總會在我的記憶裏慢慢淡去的。
2017年,企鵝已經很少用了,顧天偈的頭像也一直是灰色。
這一年劉瑩瑩的婚姻出現危機,我休假去找她,回程下了很大的雨,夜裏獨自在空蕩的機場坐了很久。
這一年我和我媽第一次一起出去旅游,在美麗的雲南。
這一年我回到省內,在省會找了份很一般的工作。
幾年沒見過萬與靖,不聯系,也極少想起這個人,不知道為什麽連日做夢夢到他,導致我心緒不寧,丁琦知道後從以前的同學那裏問到萬與靖的號碼,加上了微信。
他也在省會,還沒結婚。
丁琦撒謊說她和我沒聯系了,問萬與靖和我有沒有聯系,他說我沒和他聯系過。
這是他說得出的話。
2018年,爺爺去世,沒見到最後一面。
這一年我離開省會,去了另一個沿海小城市,考了駕照,但不太敢開車。
這一年劉瑩瑩的婚姻宣告破裂,孩子歸男方。
這一年家裏開始安排相親。
有段時間認識了一個外地男生,我媽以為我要嫁過去,鼓動親戚勸我說遠嫁不好,一年到頭不聯系一次的爸爸打電話給我,說他和我媽都不同意,讓我自己考慮清楚。
他們多慮了。
我似乎早已喪失了喜歡一個人的能力,所以我無法戀愛,更不想結婚。
我害怕婚姻,也漸漸地不相信愛情。
這是我離開昕中的第十年。
2019年,麻木,忙碌,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事,好的,壞的,一言難盡。
2020年,疫情席卷。
這一年六月丁琦嫁人,我是伴娘,那天上午下了很大的雨,坐在車裏想到十多年前我們初識那天,她穿着白色校服,留着學生頭,手拿掃把和垃圾桶,笑着問我叫什麽名字。
這一年劉心萊重新聯系上我,想約見面但對不上時間。
這一年奶奶去世,依然沒能見到最後一面。
這一年得知萬與靖和邱月湘領了結婚證,聽說他們這些年一直在一起,不容易。
這一年除夕一個人過,晚上在廁所門口摔了一跤,傷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