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厲雲又望向黃凝,她睡相極好,與他自己不同,厲雲打小就被太太說,睡着個覺都皺着個眉,小小年紀咋那麽多煩心事呢。每次給他撫平,馬上就又皺了回來。

黃凝與他相反,他見過多次她睡着後的樣子,紅樸樸的小臉,可愛恬靜,睡得一本滿足,像是睡覺是一件特別愉悅的事情。

可這會兒,她臉色刷白,眉頭不再舒展。厲雲學他母親,擡手用拇指去撫平她皺着的眉頭,沒有像他一樣固執,那讓人看着瞅心的眉眼,随着他的動作,慢慢地平展開來。雖不如原先那般,但至少看着舒服多了。

“主子。”門外有人禀告。

“進來。”厲雲站起身,走到外間,“這裏以後交給你了,那兩個丫環開賣了出去。留下身契,要知道去向,說不定以後還有用。”

“是,奴,奴婢知道了。”

說話的正是阿諾,她根本不是什麽厲家非家生子的奴婢,她打小就是厲雲的手下。雖然語讷,但身手好,心眼靈活,又因長得不起眼,在厲雲的私人組織裏,很得重用。

厲雲看她,“你這次做得好,都記在我這了,以後也要如此。另外,天蘭會輔助你,你與她配合。”

阿諾趕忙:“謝,謝主子誇,誇獎,我會與天蘭配合好。”

“嗯,下去忙吧。”

阿諾內心激動,從很早她就盼着能得到一個總能見到主子的任務,如今終于如願以償。她站在主屋臺階上,望着整個暖秋苑,躊躇滿志,內心愉悅。

該去按主子說的去處理了那兩個丫環,阿諾拐進後院,天蘭适時出現在她身後。

天蘭雖為女子,但身高與馬永星一般高,體形卻是他的兩倍,站在那裏很有存在感。

阿諾與她彙合,“主子都,都告訴你了吧。從今,今天起,你要配合我。”

天蘭:“我知道了,主子吩囑過了,怎麽是跟你搭任務啊。”

阿諾不理她,只道正事:“現在你,你就有一個任務,去處理了那兩,兩個丫環......”阿諾正說着,同一時間,不只她停了下來,天蘭也把手指放在唇上做了噓聲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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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又聽了幾秒,然後同時看向一個方向。一個眼神交流,一左一右,兩個人瞬間圍住了目标。

是平梅。她不知怎地掙開了身上的繩子,可能是想偷偷去往正院,沒成想行到這裏時,正好聽到這場她本不該聽到的對話。

平梅見自己被發現了,也不躲藏了,大大方方地站了起來。她沒有再逃的打算,因為她發現對她虎視眈眈的二人,身上功夫不淺。自己的那點子三角貓跟人家比起來不是一個級別的。

但對着阿諾,平梅有些生氣,“原來安桃并沒有冤枉你,你真的是內鬼。我們主子有哪點對不起你嗎?你又在此算計她什麽?”

平梅是這個院裏唯一對阿諾釋放過善意的人,因為阿諾口讷,暖秋苑的其他下人們,多半不拿她當回事,更有甚者還會嘲笑她。

與平梅這樣對上,阿諾也是不願的。但,事實總是不按人的心願走,阿諾心下狠意一閃,拿定了主意。

她道:“我,我沒有算計你主子,我只,只是遵我主子的令。”

又轉頭對天蘭道:“你去安排那個丫環的去,去留。這,這裏交給我。”

天蘭嗯了一聲,閃身離開。阿諾左右張望了一下,然後點了平梅一下,平梅随即倒下。

平梅是在一間破屋裏醒來的,她發現自己又被綁了,這回連嘴都被封了起來。她掙了幾下掙不開,開始觀察周圍,這裏她沒來過,暖秋苑裏也沒有這樣的破屋。

“醒了?”阿諾問

平梅開始嗚嗚,提醒阿諾不給她拿走嘴上的東西,她怎麽可能回答她。

阿諾沒有解了她的封口,只說:“你不,不要怪我,咱們也是各為其主。也不能這麽說,主要是我,我想一直呆在主子身,身邊。如果,讓主子知,知道我洩露了身份,不,不知道會把我調到哪去。我,我好不容易得,得了這個機會,我不能失去。所以,我,需,要,你,把,嘴,閉,上。”

她一說得慢,就不磕巴了。平梅一開始沒聽懂,慢慢地從阿諾臉上的狠意與最後的咬字上,她有點明白了,然後她慌了。

阿諾很冷靜,她又說:“呶,就這個柱,柱子,我按着你,撞一下就好,不,不會很痛苦,我手快,只要一下,就跟睡過去了一,一樣。”

這下平梅再不存僥幸,她開始掙紮得更厲害了。這厲府的奴婢竟身懷武藝,還能随意處置人的性命,她家主子逃又逃不掉,深陷在這個龍潭虎穴裏可如何是好。到此刻,平梅還在想着郡主。

阿諾念在平梅對她還算尚可,想着讓她留下點遺言,把口封拿掉了。

平梅馬上叫道:“救命!救命!”

阿諾:“沒,沒用的,要是這裏能叫來人,我剛才就,就不會給你拿掉了。”

平梅喊累了,确實如她所說,這裏除了她們倆,沒有一點動靜。

平梅緩了緩問:“你會這樣對我家主子嗎?”

阿諾:“我主子要,要她怎樣,我就要她怎樣。”

平梅凄凄一笑,“最後一個問題,都到這個時候了,你也沒必要裝了,實話告訴我,你這磕巴是真的還是裝的?”

阿諾一直平靜的臉,不再平靜,有些惱怒。見此,平梅笑了,“原來是真磕吧啊。”說完咯咯笑了起來。

阿諾不再猶豫,抓住平梅的後腦,照着她說的那個柱子就撞了上去。的确如她所說,一下就好。平梅倒在那,臉朝地一動都不動了。

阿諾點了提前準備好的柴,待燒得正旺時,把人放到了上面。一時噼裏啪啦聲驟起。阿諾很謹慎,一直等到全部燒完,她又把最後的痕跡抹掉,才離開。

做完這一切,她馬上回到暖秋苑,還差最後一關,她要向主子彙報。

厲雲還守在主屋裏,聽見阿諾又來禀事,不耐地走出來,“又有何事?”

阿諾馬上跪地:“主人,平,平梅聽到要把,把她發賣了,就撞柱明志了。我攔截不及,人沒了。”

“死了?”厲雲質問。

“屬,屬下辦事不利,屬下該死。”

厲雲:“人呢?”

阿諾:“被我處,處理了,沒有人看見。”

還算她機靈,這兩個丫環本就是留着日後鉗制黃凝所留,如果讓人看到死了一個,再傳到黃凝的耳朵裏......厲雲想想就頭疼。還好死得悄無聲息。

“呵,剛說你事辦得好,就馬上掉鏈子,以後我還能用你嗎?”

阿諾以頭點地:“是屬下的錯,以,以後再也不敢。”

“這院子我還是交于你,要怎麽做事,你要心裏清楚。”

厲雲看了眼時辰,他也要走了,“你去裏間給我找件衣服過來,要能行禮的。”

阿諾馬上起身,拿了一件黑色衣服,本朝重要場合以黑、紅為尊。阿諾知道主子這是要去新房,他那件紅衣不知為何破損了,這才特意選了這個顏色。

厲雲自然地伸直手臂,阿諾緊張了,她還從來沒有如此近地接觸過主人,親手給主子換衣這樣的事更是從來沒有過。

一時有些笨手笨腳,厲雲知道她沒幹過這活兒,也不挑剔,自己把阿諾沒弄好的地方上手整理了。差不多穿戴好時,厲雲忽然開口道:“剩下的那個丫環不要發賣了,人還是控制在自己手裏穩妥,送去私獄吧。”

阿諾伏身:“是。”

厲雲大步離去,她等到厲雲徹底走遠,才挺起身來,這次險關算是過了。出來後,見平常怠慢她的那些人,臉上呈現出恭敬、忌憚、不自在,顯然是得了厲雲的命令,知道小磕巴阿諾搖身一變成了這院中的大丫環。

表情最複雜的當屬眉心,她怎麽也想不通,明明除卻安桃平梅,在這院裏她位份最高,怎麽大爺就一下子指了阿諾成了大丫環,所有關于郡主的生活點滴,全權由她負責了。

最讓她不能接受的是,剛大爺離開前,把她調離了暖秋苑。雖說去處不比這裏差,但她心裏還是覺得不得勁兒,好像自己犯了錯一樣。擡頭再去看那阿諾,哪裏還有往常一副小可憐的樣子。

阿諾就這樣在衆人複雜的目光下、百轉的心思下,轉身進了主屋,現在,能近郡主身邊的就只有她了。

如意閣。

“來了來了,新郎官來了。”

本該午宴後就舉行的儀式,一托托到了天将快黑。

主婚人趕緊張羅:“都快着點,可不能讓太陽下了山,不吉利。”

劉嬷嬷不愛聽:“你這吉人,怎麽說話比普通人還不懂忌諱,還不呸呸呸。”

主婚人也是沒見過這種情況,一時心急說錯了話,馬上堆了笑,“呸呸呸,是我這嘴該打,我這不又瞅了眼時辰,巳日申時,正是趕巧的好時辰呢,原說呢,有福之人不用急,這緊趕慢趕,落到貴人手裏的原來是這等好時辰呢。”

劉嬷嬷這才有了點笑模樣,過去幫着崔鳳閣整理衣服蓋頭,“新夫人只管好好地坐着,大爺一會兒就來了。”

厲雲走過過堂,經過院子,來到了內室,衆人都喜笑相迎。厲雲也擺上了笑模樣。

邁進新房,厲雲有一瞬間的恍惚,另一番相似的情景在腦中閃過。就連味道也是相似的,空氣中彌漫着紅燭、糕點、棗子的味道。

記憶中這熟悉的視覺與味覺,并不令人讨厭,相反,厲雲感到了一絲愉悅,他臉上的笑模樣真誠了不少。

厲雲被人擁着來到了床邊,玉如意遞到了手裏,其它的禮儀都要在這最重要的一步之後才能進行。

又是熟悉的一幕,紅床紅帳,大紅的嫁衣與喜帕,嬌美的人坐在那雖蓋着頭,依然能看出來是在微低着頭。

厲雲穩穩上前,挑起蓋頭的一角,動作很輕卻又堅定地全部挑了起來。

崔鳳閣盼着這一幕多年,從她知道她要嫁與厲雲哥哥的那一刻開始,她就盼着這一刻了。就連掀掉蓋頭後,要讓他看到的第一個笑容,她都練了不知多少遍。

含情脈脈,秋水剪瞳,再加上欲羞似還的笑容,好一個美嬌娘。然而對上厲雲的眼,崔鳳閣明顯感覺到他楞住了。

全屋人只有她離他最近,那種怔楞不是驚喜過望的,倒像是被驚吓到一般。

笑容一下子在崔鳳閣臉上消失,她也楞了。下一秒,厲雲放下玉如意,對着剛剛唱吉利話的大聲地說:“賞!”

衆人笑着道謝,厲雲重新面對他的新夫人,微笑慢慢蕩開,又是和煦溫柔的他。崔鳳閣也重新笑了,小聲地叫着:“厲雲哥哥。”

劉嬷嬷在一旁道:“夫人該改口了。”

在劉嬷嬷的鼓勵,厲雲依然溫柔的笑意下,崔鳳閣更小聲地叫道:“夫君。”

厲雲還在笑着,面色卻越來越僵,他忽然想起,黃凝的第一聲夫君,也是在他掀了蓋頭後叫的。

當時她比崔鳳閣要大膽多了,蓋頭一掀起的瞬間,想像中的含羞帶怯沒有見到,倒像是招惹了一只躍躍欲試,想要嘗試新世界的小馬駒。那大而明亮的眼睛,到現在好像都能照亮厲雲的心。

這時,厲雲的心裏又閃過了一雙眼,依然大而明亮,只是那裏溢滿了破碎的光,那是剛才他打黃凝手板時在她眼中所見。

他人生中的第二次掀喜蓋,就在這種思緒的錯亂中展開,期待中的張揚與恣意沒有出現,他混亂過後,只餘失望。

喜帕下的人跟他想得不一樣,他失态了,他自己知道,也從崔鳳閣的表情中看出來了,輕輕掩蓋過去,以為沒事了,誰知一聲“夫君”,又差點讓他沒繃住。

輪到喝合歡酒,厲雲又不受控制地想到了上次,黃凝不勝酒力,吃食上也偏淡,一點辣都吃不了。當時對于他來說淡得沒味的酒,到了她嘴裏,依然是嗆辣的。

她小抿了一口,就偷着問他,“要都喝了嗎?”

他卻逗她:“是啊。”

她苦着一張臉,小聲求他:“你幫幫我啊,好不好嘛,夫君。”

厲雲回憶到這兒,感到心中被撞了一下,悶悶的,剛才回憶時愉悅的心情蕩然無存。

厲雲哥哥與自己喝着交杯酒,兩人捱得極近。崔鳳閣偷眼看他,但見他笑意盈盈,是一種發自內心地極具感染力的笑容,看得她自己都忍不住笑起來。

然而,酒杯剛一放下,他那臉就變了。再後來的所有儀式過程,崔鳳閣都不再見他好好笑了,一張臉平靜無波,無喜無悲。

一套儀式走下來,天色也黑了。屋裏衆人散得差不多了,只剩新人還有陪嫁過來的劉嬷嬷與淺珠。

厲雲這一日經歷頗多,現下精神也不怎麽好,他勉強打起精神,草草地梳洗一番,待兩位新人全部梳洗完畢,所有人都退了下去。紅彤彤的新房裏,只餘二人。

崔鳳閣有些緊張,但當她看向厲雲時,被濃重的情意推着,她就什麽都不怕了。

“厲雲哥,不,夫君,”

厲雲:“現下沒有外人,你可以繼續叫我厲雲哥哥,我喜歡聽。“

崔鳳閣滿面桃紅,心跳巨快,強烈的愉悅感沖擊着她,她好快樂,“厲雲哥哥,我,我只是想告訴你,今日是我夢想成真的一天,我,我,我心悅你。”

鼓起勇氣,崔鳳閣雖磕磕絆絆,但總算是把心裏話說了出來。

“我心悅你”四個字從厲雲心上劃過......他今天真是受夠了,厲雲決定快刀斬亂麻,他需要安靜。

“阿鳳,你的心意我明白。對了,聽說你從小一直在服補藥?”

崔鳳閣:“啊?哦,是了,其實也沒什麽事,都是家裏太過緊張而已。”

厲雲:“身體是大事,不可由着自己性子來。你把要吃的寫給家中藥房,他們自會給你配。”

早聽說,厲家自設小藥房,崔鳳閣只當是夫君體貼,心疼她,“好,回頭就讓劉嬷嬷送去。”

“還有一事,怕你多心,我要說在前頭。”

“你說,厲雲哥哥。”

厲雲:“子嗣一事關乎我厲家之大,在這方面,我是很重視的。你身體一直在吃藥調養,是藥三分毒,我的意思,等這一季的藥吃完後,看看是否需要繼續,如果可以停藥我們再談子嗣之事,如果還要繼續食,那就再等等。總之不管停藥與否,現在都不是懷子的好時機。”

他倒是坦蕩,可崔鳳閣卻鬧了個大紅臉,剛出閨閣的小姑娘,遇到這種話題能說什麽,只得附和:“我都聽厲雲哥哥的。”

“你乖。”

崔鳳閣沉迷在這種似是而非的寵溺中,在厲雲的誘導下,和衣躺下。這一夜相安無事,她卻異常滿足,哪怕是看着他的背影,聞着他身上不同于丫環嬷嬷的清洌味道,崔鳳閣都能笑出來。

熄了燈,背對着新嬌娘的厲雲,一時沒了睡意。有一點他的感覺是錯的,這屋裏卻是有一樣與當初黃凝大婚時不同,身邊人的味道變了。

尤記得,當時他賭氣,想按照原來的計劃,像今天這般對待新婦這樣用言語把新婚之夜給糊弄過去。他成功了一半,郡主在自己的婚禮上再張揚大方,她也只是個小姑娘,他不主動,裝傻地先躺了下去,她又能怎麽辦,只得跟着他躺下來。

厲雲聽着身後黃凝翻來覆去的動靜,自己也是睡不着,如今夜一樣。只不過那時,他忍得辛苦,心中在做天人之戰,偏巧沁人的香氣一陣陣地傳入鼻中,怎麽就那麽地好聞,好想舔舐吞咽。

最終,也不知是他戰輸了還是想通了,在天剛蒙蒙亮時,他回身抱住了郡主。

新奇的體驗,颠倒癫狂,竭力保持的理智,讓他在郡主面前沒有完全展現出他的本性,為了這場戲能順利地演下去,為了日後的功成,他收着自己的獠牙與利爪,壓抑着原始本性,給了郡主一場完美的初體驗。

過後,他有屈辱感,現在看來,是委屈了自己的本性,讨好了對方的行為帶給他的,而不是黃凝這個人帶給他的。

如今,厲雲躺在婚床上,枕邊人已換,才明白,真正的屈辱委屈,是你根本就說服不了自己,極本就做不到下一步。

崔鳳閣是被驚動醒的,看向身邊,厲雲已經坐了起來,就聽外面有人報:“人還沒醒,大夫已經開始了早診。”

厲雲語氣低沉:“大夫怎麽說?”

“還沒出結果,您讓彙報的時間到了,我就先過來了。”

“知道了,下去吧,有事再報。找不到我,就報給馬永星。”

崔鳳閣伸脖一看,嚯,明明聽着是個女聲,怎麽身影像男人一樣的高大。

厲雲似要站起,崔鳳閣一急,拉住了他衣角:“你去哪?”

也不怪她急,剛才聽着,好像是關于郡主受傷的事,就這麽心疼嗎,要一早囑咐了人來報到新房。

厲雲溫和地與她說:“我哪都不去,醒了就起吧,收拾一下還要給長輩奉茶。”

新人奉茶,老太太、老爺太太都在。場面事做完,場面話說完,新婦被一衆下人簇擁着回了如意閣。

廳堂上,厲老爺斥着厲雲:“你昨天去了哪裏,跟郡主是怎麽回事,怎麽還弄得又是受傷,又是人命的?那後門口到現在都一股血腥味。我跟你說,你要殺人去外面殺,別在我家門口殺。你從小就戾氣重,不容人,現在我更是管不了你,只希望你能少造殺孽。”

說完厲老爺一甩袖子,舉步離開。太太跟老太太伏了伏,跟上老爺的步伐。

厲雲沒有要走的意思,相反還對着老太太頗為殷勤,“孫兒送您回去吧。”

厲老夫人未置可否,站起身來,被厲雲攙扶着。走了一段路,老太太忽道:“你有話就直說吧。公務忙,別把時間都耽誤送我的路上了。”

像老太太了解孫兒一樣,厲雲也頗為了解自己的祖母。話說到這個份上,厲雲直接道:“那院的事我會處理好,老太太以後不要再為此煩心了。”

那院是哪院,兩人心知肚明。老太太嘆氣道:“你能處理好,昨天就不會有那一出。”

厲雲等于是婉轉地駁了老太太的好意,讓她以後不要再管自己與黃凝的事,這樣被孫子刺了後,老太太也刺了他一句,潛臺詞是那院能做出昨天那一出,根本原因是人家不受他拿捏,要棄他而去呢。

老太太又嘆一氣,畢竟是自己的孫子,說完又覺得心下不忍,她道:“行了,你能處理好最好,我也懶得走這個心思。但有一點我要催一催你了。”

“祖母請講。”

“你年歲不小了,子嗣的問題是時候考慮了。如今又進了新人,我也一年老似一年,希望還可以看見重孫,有了小重孫,你當我還願意管你的破事。”

厲雲笑:“那可不成,你就準備不疼孫兒了。”

玩笑歸玩笑,老太太笑過後正經道:“郡主嫁進來已有一年,期間你們并未避子,卻是一直都沒有消息。我看她不是個擅生養的。加上她,心不在這。這人心一不安穩,恐身體更不好,更難有孕。再者就算她能生,可你也要想清楚了,雖說是平妻,但一個是罪臣之女,一個是真正的皇親國戚。你嫡長子該從誰的肚子裏生出來,你總該明白吧。

老太太語重心長,厲雲恭敬聽着,末了,“孫兒明白。”

可能是最近她對她這孫兒有點摸不準了,失了老太君一貫的穩重與篤定,她還是不放心地說:“你要真的明白才好,不要用嘴糊弄我。我也知道這世上就難控就是人心,十根手指還不一邊長呢,長輩對親生子女也難一碗水端平,何況是後宅妻妾。”

“你心裏的那碗水怎麽端,我管不了,但不能由着性子随意展現,你父親雖看問題偏頗,但他這次說得沒錯,為了個女人弄出這麽大的動靜來,你的确該反省。”

老太太最後拍了拍厲雲的手:“雲哥啊,你總說讓祖母操心了,你也知道我在操心,就不能真的做到少讓祖母廢這些心嗎?”

厲雲無話,深深拘禮,老太太擺手:“去吧,忙你的去吧。”

厲雲目送着老太太離開,鬼使神差地伸出雙手,看了看自己的十指。他當然知道不一邊長,老太太什麽意思?難不成她認為黃凝能占了一席。

雖心裏覺得不能,但想到早上聽到天蘭彙報黃凝還沒有醒時的心情,以及這會兒他要去的地方......也許吧,能占個小拇指的位置?

暖秋苑裏,昏睡在床上的黃凝,正陷在混亂的夢境中。滿目的紅,逃不出的紅,身後似有羅剎厲鬼在追她,她絕望地向前跑,忽然面前出現了一座寺廟。

心中生了希望,鬼總要怕神佛的吧。她撲到門前去扣門,還好沒鎖,竟讓她撲開了。她一進去,一下子就沒了剛才的急迫感,寧靜安逸,耳邊似還能聽到念經聲,讓人想留下。

那正殿高堂上供的竟好似真人,幽幽禪香,誘她前往。待黃凝醒過味來,她已站在神佛之前。神佛閉目,身披大紅绛衣,此地煙霧缭繞,讓一切變得似夢似幻,看不真切。

忽然那高臺上的神佛伸出了一支手,與人手并無二致,看不出男女,白淨細膩。與此同時,黃凝腳下長出了臺階,一直通向那佛坐神臺。

那香氣又來了,黃凝朝神臺而去。一級級石階在她邁過後消失,她像是懸在空中,沒了退路。

終于,她握上了那只手,那手撫開了她掌心,這勾起了她不好的回憶,她想掙開,卻聽到:“不打你,過來。”

聲音很熟,但夢裏的黃凝卻想不出在哪裏聽過,她不再想着掙開,而是把手交于了對方。又聽到:“你在躲什麽?”

黃凝好像不用說話,她剛想說,在躲羅剎厲鬼。那神佛就了然道:“原來是在躲這個。”

忽而那神佛仿佛笑了,一下子把她拉近,煙氣散了,黃凝終于看清了神佛的臉,那眼一睜開,竟然幻化成了厲雲的樣子。

不!黃凝在心裏驚呼,神臺上的厲雲紅色绛衣慢慢撕裂,如金剛一般不再着衣,他赤着上身,對她言:“厲鬼不在這了嘛,你怎麽連逃都不會逃。”

接着整個神臺大殿全部變成了紅色,将她與他包裹,黃凝驚懼不已,終于叫出了聲:“啊!”

“醒了醒了,大夫,還要繼續紮嗎?”

黃凝是在這陌生的聲音,陌生的臉中醒來的。高大的女子,鬓白胡須的老者,他們是誰?是他們救了自己嗎?”

不,不要救她,那厲鬼是要殺人的。

天蘭看着剛醒過來的郡主,問:“怎麽看着呆呆的,大夫,沒問題吧?”

大夫言:“我再檢查一下。”

黃凝覺出有人在撥她的眼皮,她想擡手制止,但只能擡一點點,“你在,幹嘛?”

雖聲音嘶啞,但好在是發了出來,大夫道:“郡主,您沒事了,暈睡的時間有些長,不太清醒是正常的,但能醒過來就不要緊了。”

是了,她在做夢,這裏是暖秋苑,黃凝漸漸地清明起來。但擁有那把陌生聲音的高大女子,她确實沒見過。老者是大夫,她倒是清楚的。

“你是?”黃凝看向天蘭問道。

天蘭:“拜見郡主,我是主子派到這院中做看護的。我叫天蘭。”

“你主子是?”

“是大人。哦,是太傅厲大人。”

原來是厲雲的人。又見那個叫天蘭的指着外面道:“你,那個小嗑巴過來,你現在是這裏的管事丫環吧,我要去跟主子彙報,你過來看着。”

被喚做小磕巴的阿諾暗咬了下牙,然後肩膀一縮,走了進來,又是往常那副唯唯諾諾的樣子。

“看好了啊,出了事剝了你的皮。”天蘭本就人高馬大,很有氣勢,在嬌小的阿諾面前更是對比強烈,她粗聲粗氣地說完,就離開了。

一旁的大夫适時問道:“郡主,可還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黃凝試着起身,不行,頭還暈。阿諾馬上過來扶住了她,大夫也忙道:“不着急,不着急起,還有哪裏疼嗎?”

“手疼。頭疼。”

大夫:“正常,按時上藥就會不疼了,認真上藥還有一個好處,就是不會留下疤痕。

黃凝快速反駁:“無妨,您不用把精力放在這上面,落疤就落疤吧,只要讓我快點好起來,能下了床就行。”

天蘭一出屋就見到了朝這裏而來的厲雲,她趕忙迎上,厲雲步子不停,聽她說完黃凝醒過來的事正好走到門口,把黃凝與大夫的這段話聽到了耳中。

這是什麽話,什麽叫落疤就落疤?他請了最好的大人,弄來了最好的傷藥,還要大夫住在家裏随時看着她的情況,這府裏哪位主子病了也沒她這個待遇,她倒好,反而不愛惜,自己糟蹋起自己來。

厲雲心裏起了火,他就不該來這一趟。正要轉頭走,又聽黃凝焦急地問:“阿諾,安桃與平梅呢?你可有看到她們,或是知道她們的下落?”

厲雲扭頭對天蘭道:“你進去告訴她,如果她不把傷養到完好如初,這輩子就別想知道她那丫環的下落了。”

厲雲憤而離去,天蘭領命,扭身回到屋裏,直直地走到床頭,語氣平平道:“主子讓我告訴郡主,如果你不把傷養到完好如初,這輩子都別想知道你丫環的下落了。”

大夫本就要走,一聽這味不對,診箱都沒怎麽好好收拾,背上站起:“郡主好生養着,有事吩咐,我近些日子都住在府上的藥房裏。”

阿諾去送大夫,回來後,聽到黃凝在問天蘭:“我又不是要現在就見到她們,我只是想知道她們現在身在何處,可平安?”

天蘭:“我不知道,知道了也不能說。”說完見阿諾進了來,她扭頭就走。

黃凝有些急火攻心,在見了厲雲如此幹淨利落地解決了暗衛後,她怎能不擔心安桃與平梅。

阿諾一臉着急地勸着:“郡,郡主,您先別急。大爺剛才來過,肯,肯定是在外面聽到了。您這又是何,何苦,本來可以見面問的,現在人生氣走了,您不是更,更不知道她們倆的下落了嗎。”

黃凝就算是後悔,卻也不知該悔什麽,她說什麽了?她明明才剛醒過來,與大夫的話題根本就沒牽扯到厲雲、或這府裏的任何人,也只是說讓大夫不用顧念外在皮囊,趕緊讓她好起來而已,再然後就是問了下阿諾,安桃平梅的處境,除此之外她什麽過分的話都沒說,怎麽就惹到了他。

他不高興,他還威脅她,他有什麽可不高興的,他綁人殺人打人,心狠手辣,睚眦必報。黃凝覺得直到今天,她才算是真真正正認識了厲雲。

此印象一起,黃凝馬上否決了,不,可不敢小瞧了他,他道行那麽深,集千面于一身,她可不敢再輕言了解他了。

可急歸急,氣歸氣,黃凝手中沒有任何可以跟厲雲抗衡的東西,相反,她的安桃與平梅還被捏在他手裏。

自打醒過來後,黃凝身邊除了那個厲雲派來監視她的天蘭,就只有阿諾了。她只得從阿諾這裏了解情況。

“阿諾,那個叫天蘭的怎麽只把你叫了進來,眉心呢?”

阿諾:“眉心姐,姐,被大爺調到了別處,說是高,高升了。”

黃凝一楞,眉心嗎,難道那個厲雲安插在這院裏的內鬼真的是眉心?如今,這是功德圓滿,怕被她追究,所以厲雲把人調了出去。又怕她這裏沒人監看,才又新派來個天蘭?

黃凝心中布滿疑問,但她現在顧不得這些了,最重要的還是安桃與平梅的安危。

黃凝想試着下地,手剛扶到床邊,她發出“嘶”地一聲,痛得她收了手,人也跌了回來。阿諾馬上關心:“郡,郡主沒事吧?”

“沒事,碰到手了。”

阿諾:“這手可傷,傷不得,您這麽金貴的人,落下疤就太可惜了。您還是別急着用它吧,聽大夫和,和大爺的,仔細着養得跟以前一樣好看吧。”

黃凝看着自己的右手,裏面抹了藥,外面纏了紗。想到這傷是怎麽來的,她就心顫。心顫之餘,悲憤、羞惱,驚懼,逐一漫上心田。

沒想到厲雲如此的混世魔王,竟然以家法為由打了她。從小到大,父親母親從沒動過她一下,長兄穩重更是不可能跟自家小妹起矛盾,二哥小時調皮,但每每有吵架,也從來沒動過手。後來進到宮中,哪怕偶爾受些怠慢與不敬,也不曾到身體受損的程度。

還記得,他打了她後,可能是氣消了不少,快到厲府的時候,他把她按到他的腿上,捏着那受傷的手,深深凝視,眼中滿是勢在必得,他悠然地道:“記住,你的一切都是我給的,就連這第一次挨打也是我給的。”

作者有話說:

明天還是三更合一,但時間有變,不是零點了,而是早上六點更。假期過去了,不要熬夜了,睡醒就有得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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