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亡朝公主許蓮 黃昏落日時的蕭瑟之風,……

黃昏落日時的蕭瑟之風,将無人殿前那棵盤桓在此數百年的千頭椿吹的東仰西倒。

啞巴木然地擡起頭,瞧這天色,今夜約莫是不會再下雨了。

主子便不用再凍上足足一夜了。

無人殿位于皇宮東南角的最深處,尋常連只倒夜香的太監宮女都不會往這裏來,若是不小心路過了,皆捏緊了鼻子快步走過,生怕沾染上了這宮殿裏的晦氣。

這無人殿雖外表看起來與其餘宮殿相差無幾,可裏間卻殘破不堪,滿地的落葉無人可掃,一應陳設用具比太監總領用的還要差上一些。

啞巴朝着那被風吹得吱吱響的屋門嘆了口氣。

內務府怎麽願意舍了銀錢來給她們主仆修繕屋門呢?

裏間住的可是以謀反之罪被關押在此的舊長公主。

罪人能茍活于世已是皇帝再三開恩了。

芍樓長公主,在崇明三十年,因謀逆之罪而被皇帝廢除了公主的名號。

可公主明明是個連雞都不敢殺的和善性子,又怎麽會做下那大逆不道的事情呢?

啞巴在下人房裏領公主飯菜時,曾聽幾個太監說起過。

“你以為陛下為何不殺那公主?”

“好哥哥,你且說來聽聽。”

“不過是靠着那身好皮肉罷了,她一個前朝亡國公主,卻被陛下封為長公主,難道你們竟不覺得蹊跷?”

“我也曾聽人議論過,只說陛下将那公主視作金絲雀,名為兄妹,實則……”

“罷了,快別提了,小心隔牆有耳。”

啞巴從前也是不啞的,只是公主犯下謀逆之罪,她這個貼身女官也被視作同黨,慘遭拔舌之刑。

公主與陛下的事,她知之甚少。

芍樓長公主原為前朝靈帝膝下幼女,靈帝生來風流,天性浪漫,每日除了與寵愛的貴妃吟詩作對以外便再無旁的事可做。

朝政自然也是十分荒亂,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異姓王許湛便從這亂世之中揭竿而起,将百姓從水火之中拯救了出來。

靈帝自知大勢已去,許湛才是民心所向,他便飲着一杯清酒,素衣坐于城牆之上,大笑着縱身一躍,用自己的方式殉了國。

許湛于深宮殘垣之中初遇沈菀宜,天姿國色,貌美傾城也不足以形容出沈菀宜的三分風姿。

許湛見她的第一眼,便将心魂盡數交出。

而後,許氏皇朝便傾覆了前朝那民不聊生的國情,百姓安居樂業,休養生息,只把許湛供奉成真龍天子。

而這亡朝公主沈菀宜,便是許湛這雄姿武略的一生中唯一一個污點。

她雖是亡朝公主,可卻被許湛力排衆議封為長公主,食邑三千戶,另厚賜許氏國姓,名為許蓮。

從此,世間再無靈帝幼女沈菀宜。

許蓮,許蓮……

許湛用金銀權勢堆砌成一汪池水,将她視作私蓮,冠上兄妹的名號後,便霸道地将她蓄養在那池水中。

他許湛的用心,全天下人都知道。

只是他逼死了父皇,滅了自己的國,竟還想讓自己全心全意地臣服于他。

“別掃了,快進來歇息吧。”許蓮輕咳一聲,從那咯吱作響的屋子裏緩緩走出,見啞巴正在掃地,便笑着說道。

啞巴與許蓮待久了,卻仍會怔在她的容貌中,久久不能回神。

只見一個煙煙袅袅的美人站在不遠處,她只着一件再普通不過的素衣,卻像誤入凡塵的仙子一般靈透脫俗。

只見她巧笑倩兮,清澈盈盈的杏仁眼便宛如月牙,兩靥似桃花撲面,未施脂粉,卻粉唇點點,恍若仙子在世。

“公主怎麽出來了,若是吹了風可怎麽好?”啞巴雖不能說話,可卻不停地用手勢示意許蓮。

弱柳扶風的許蓮只是抿嘴一笑,便上前攜住啞巴的手,執意将她拉到內室中。

這內室隔出了兩間屋子,一間是許蓮平時吃飯與做繡活的地方,放眼望去,滿屋子內便只有一件做工粗糙的青瓷裝點門面。

上個月,一個善心的小太監見她們主仆可憐,便撿了張內務府不要的廢棄桌子,悄悄送給了啞巴。

“這院子這麽大,只你一個人上下忙碌,有些活兒,你很不用去做。”許蓮裹着蜜的清甜嗓音聽得啞巴心內一酥。

公主這樣的嬌軟美人,就該被人放在手心好生珍寵。

可公主卻……

啞巴正在出神之際,忽聽見門外響起一道夾着嗓子的矯揉聲音,似是有些像禦前總管林大正。

“咱家來給公主請安了。”

許蓮聽到這聲音後,那溫婉和順的模樣便瞬間垮了下去。

只見她蹙起一雙似颦非颦的柳眉,深呼一口氣後便揚聲對着外間說道:“公公,請進吧。”

随即便有一個粉砌滿面的太監緩緩走了進來,只見他昂胸闊步,眼裏裝滿了自得,嘴角更是勾上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

“公主,您考慮的如何了?”這太監雖口稱許蓮為公主,可瞥向她的眼神裏卻滿是威迫,并無幾分尊重在。

許蓮淡淡一笑,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如今已不是公主了,公公請慎言。若公公是問我入那人後宮一事,上次我便回絕過公公了。”

許蓮頓了一會兒,一字一句地說道:“絕無可能。”

那林大正好似已猜到許蓮會如此回答,他的臉上并不見一絲惱怒神色,相反,他的笑意又加深了幾分,“此事不急,公主有些想不明白,您可再考慮一陣子,咱家來日再來探望公主。”

嬌生慣養的人被遺棄在這荒無人煙的殘破之地,她能咬牙堅持一時,難道還能堅持一世?

早晚,有這許蓮求陛下将她挪出去的一日。

林大正走後,許蓮心中盤桓已久的郁氣才緩緩呼出,她斂下美眸,腦海裏想的卻是半年未見的蘇清端。

她雖身陷這蔽塞壓抑的深宮中,卻也聽說了他平定江南水患的好消息。

他終于實現了以身立命的夙願,只是這一眼望得到頭的囚籠一生裏,自己可還能再見到他一面?

許蓮緩緩流下兩行清淚。

只怕是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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