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自那日林大正離去後,內務府送……
自那日林大正離去後,內務府送來的份例便少之又少。
區區青菜白粥的磋磨,許蓮并不在乎。
不幸的是秋季風涼,啞巴病了,深宮裏的宮女太監向來是沒有資格請醫延藥的。
可啞巴這病來勢洶洶,若是不及時醫治只怕會有性命之憂。
許蓮将自己全身上下所有值錢的物件皆湊到了一起,卻仍不足一兩銀子,連買通太監替自己跑一趟腿都不夠。
啞巴從前的名字叫做春杏,春日裏含苞待放的杏花,多麽生氣盎然的名字。
若不是因為自己,啞巴仍是一個鮮活活潑的少女。
許蓮攥緊了拳頭,她咬着牙叫來了宮殿外一直候着的小太監。
聽說他是林大正的徒弟,喚名小林子。
“公主,可有什麽要事?”小林子雖是個無根之人,可對于許蓮這樣的美人,他還是有幾分憐惜之心的。
師父林大正讓自己沒日沒夜地看守在無人殿外,只說內務府正打算好生磋磨這狐媚子公主一番,讓他略等一等,這公主必會有受不住的一日。
狐媚子?
小林子偷瞥了一眼面前這個清素似九秋之蘭的女子,只見她微颦着雙眉,卻掩不住通神飄逸似仙的氣度。
這樣的女子若是狐媚子,那後宮裏那些整日妖妖冶冶的女子是什麽?
“你且去将林大正叫過來。”許蓮眸中似汪洋苦海,且又為她增添三分清冷的美感。
那小林子只低下頭不敢擡眼打量許蓮。
“是,公主。”
須臾工夫,林大正便邁着心滿意足的步子踏足無人殿。
“公主,您找奴才,有什麽事?”林大正話裏的譏諷将許蓮逼得雙頰通紅。
“我願意見他一面,代價是你們要救活我的宮女。”
林大正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地說道:“公主,陛下給您開的條件是,您答應做他的後妃,到時陛下便讓公主您搬到鳳藻宮裏去。”
許蓮面上有些難堪,可即便是殺了她,她也不願意做那人的後妃。
“我的條件便是如此,公公大可去向他禀報,若他不願意,我便來世再報答啞巴的恩情。”許蓮說完這話後,便緊鎖雙眉,一副不肯再商榷的模樣。
林大正已在心裏将這狐媚子罵了千次萬次,不就是生得好了一些?陛下為何要對她如此念念不忘?
可思及陛下方才的吩咐。
林大正勉力扯出一個恭敬的笑容,“奴才知道了,還請公主稍等片刻。”說完,便冷着臉要行禮退出去。
“等一下。”許蓮出聲将他喊住。
林大正眼裏的不耐煩已是快要遮掩不住,一個亡國公主,若不是得了陛下的歡心,便只是一條喪家之犬,自己迫于陛下的命令才對她多有忍讓,她可不要得寸進尺才好。
花無百日紅,以色侍人的女子早晚有年老色衰失寵的一日。
“公主,您還有什麽吩咐?”
許蓮才不管林大正心裏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她生來便是金枝玉葉,哪怕她的國已滅,家已覆,也沒有去讨好一個奴才的道理。
“我要見一面蘇清端,你去問他,行不行。”許蓮也不知自己為何有勇氣向那人提出這個要求,可她只是想見蘇清端一面。
可若是不能見他一面,她又如何能在這沼澤淤泥中活下去呢?
那林大正臉色大變,冷哼了一聲後便轉身離開。
禦書房內。
許湛正坐在一張紫顫木方桌上品讀井龍先生近日所作的詩句。
只見他身着一件盤龍圖樣的明黃色長袍,此時的禦書房正門大開,微風将他金黃色的袍角吹起點點漣漪。
許是看到了入迷之處,他曜黑的瞳仁閃爍着柔和的光華,劍眉微揚,讓他俊美無俦的容顏更添了幾分生氣。
“她怎麽說?”崇明帝許湛雖低斂着眼,卻察覺到了林大正蹑手蹑腳進屋的動作。
林大正被吓了一大跳,平常陛下翻讀詩書的時候可是不許人打擾的。
“吓成這樣做什麽?快說。”許湛面上雖挂着溫和的笑容,可微抿的嘴唇卻透露了他已有些不悅。
“公主說她願意見陛下一面,條件是将給啞巴好生醫治一番。”林大正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說道。
許湛眉色一冷,只見他放下了井龍先生的詩集,似喜似悲地說了一句:“既如此,就讓人将那啞巴挪出去吧。”
他擡眼,見那林大正仍是跪在地上不肯起身,便沉着臉色問道:“有話便快說,遮遮掩掩的做什麽?”
林大正是領教過許湛陰晴不定的性子的,于是便只能小心賠笑道:“公主…公主說他想見那蘇清端一面。”
蘇清端這三字一出口,許湛的面色便如墜冰窟,林大正自悔失言,忙跪在地上左右開弓扇了自己幾巴掌:“奴才失言。”
許湛默不作聲地背過身去,沉吟片刻後吩咐道:“去傳喚蘇相公。”
林大正大氣也不敢喘,忙在地上磕了個頭:“是,奴才立即去辦。”
“王貴妃近來病情如何?”許湛的面色已恢複如初,只見他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啓禀陛下,太醫多次用藥,如今王貴妃已身患癡傻之疾,只怕是藥石無醫。”林大正揣着許湛的喜怒,将王貴妃的症狀往重裏說了幾分。
許湛臉上這才現出了幾分滿意。
林大正便接着奉承道:“哪怕鎮國公親至慶喜宮探視,也瞧不出什麽端倪來,且陛下為了他這個癡傻的妹妹請了天下所有的江湖名醫前來會診,任誰也挑不出錯來。”
“退下吧。”許湛又拿起了那本井龍先生的詩集。
蓮兒不喜歡粗人,那蘇清端不就是有幾分才情才奪了蓮兒的歡心嗎?
他許湛乃是這亂世中的天選之人,區區詩集,又如何能難倒他?
林大正退出禦書房後,身上的錦袍已被汗浸濕,小林子立刻殷勤地跑上來替他擦拭,“師父,陛下如何說?”
林大正長嘆了一口氣,陛下對那狐媚子已是入了魔了,明明是一世英君,卻偏要與那亡國公主牽扯出這麽多是非來。
“去傳喚蘇相公吧,只說宮中有故人要與他相見。”林大正一臉的諱莫如深,雙眉緊鎖,一副十分後怕的模樣。
小林子從未見師父露出過這樣的神色,心直口快的他便詢問道:“師父為何如此害怕?”
林大正忙掩住他的嘴,見四下無人後才低聲訓斥他道:“你這冒冒失失的性子什麽時候才能改?我為何害怕難道你這榆木腦袋竟想不明白?這蘇相公是何人?他是如今權勢無量的新貴,又是陛下的情敵,王貴妃又受那狐媚子牽連被陛下藥傻,這宮裏啊,只怕是要變天了。”
小林子只是傻笑道:“我看那公主十分和善,并不像個狐媚子。”
“她只能是狐媚子,她若不是狐媚子,那便是陛下耽于女色,癡迷一個亡國公主,世人敢這麽說嗎?”林大正冷笑着反問道。
“罷了,不與你胡扯了,去叫太醫将那啞巴醫好吧,她這顆棋子也快無用了。”
小林子便領命而去。
是夜。
天公不做美,一瞬間夜色便黑如墨汁,而後便是一陣傾盆大雨随柱而下。
許蓮只望着窗外連綿的雨水出神,如今已到了戌時,再遲下去,皇宮便要落鑰了。
她自嘲地一笑,清淚從眼眶滑落。
是了,那人怎麽肯讓自己見蘇清端呢,他恨不得親手殺了蘇清端。
只是天下的女子如此之多,他以皇帝之尊去尋覓,何嘗遇不到比自己更貌美更有風情的女子,卻為何要将自己逼到這個田地?
可那抹素白色的身影曾滿身是傷地俯在地上,咬牙挺直脊骨後,一字一句地對自己說:“公主,好好活着。”
她不敢死,她還沒有親眼見一眼蘇清端,告訴他,自那日小荷蓮池初遇起,她便将他納入了心間。
此情若作僞一分,從此不敢見觀音。
“公主何故流淚?”一道林籁泉韻般的悅耳聲音自許蓮身後響起。
許蓮心跳一頓,這道聲音太過熟悉,她便是化成灰也不敢忘。
只見一個身着白衣的男子緩緩自夜色光暈中邁步而出,他如墨般的長發濕了一大半,眉目清疏如高山靜川,屋內昏黃的光線将他與這世俗相隔而開,他便宛如崎岖山巅上千年不化的冰雪。
“蘇……蘇清端。”許蓮的淚水似決堤一般湧了出來。
“這是夢嗎?”許蓮伸出那雙柔荑,卻只敢僵在半空之中,生怕眼前出現的男子只是南柯一夢。
若是夢,只盼着這夢永遠不要醒來才好。
只見蘇清端滿是情絲的雙眼克制又隐忍地斂起,而後便撩袍緩緩下跪,再簡單不過的動作,他做起來卻是如此的風雅成畫。
“臣有所求,還望公主成全。”
許蓮忙拭去臉上的淚水,哽咽着問道:“蘇相公所求為何?”
蘇清端揚起自己那張清隽蓮華的臉,眉眼裏的清冷頃刻融化,他望了望許蓮清瘦憔悴不已的面容,只緊緊攥住雙拳說道:
“臣願做青雲梯,載公主扶搖直上,重登淩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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