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水果硬糖01
【水果硬糖01】
w市一幢老舊的小區內,幾只流浪貓蹲在垃圾道旁邊的草叢裏,一邊舔爪子一邊四處觀望,不遠處的水泥路上站着一個小姑娘,大約十一二歲,穿一件發舊的紅色連衣裙,一頭黑發被高高紮起,她仰起頭,正朝居民樓上看去。
那個方向,應該是誰家的陽臺,露天的老舊陽臺上挂着各色各樣的衣物,老氣、破舊、不堪入目,磚頭窗臺上還撐着許多蓋簾。
實在是沒什麽好看的。
可她卻一直很安靜地保持這個動作,白淨的小臉上沒一絲不耐煩,似乎正津津有味地享受這種景色,不久後,那雙漆黑的瞳仁裏竟然還漾起笑意。
三、二、一——
她在心裏數數,一周目下來,小區裏仍舊靜悄悄的,于是她又在心裏重複了一遍。
三、二、一——
忽然,一道黑影從樓上摔下,砰的一聲,像是煤氣罐砸在地上,又像是厚重的毯子仍在街上,總之那聲音又悶,又響,附近窩在家裏的住戶聽到了,心裏不免一哆嗦,總覺得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
但這小姑娘卻不覺得,她還是仰着頭直勾勾看着居民樓。
垃圾道旁蹲守的流浪貓聽到這聲音,嘶叫着一哄而散,等凄厲的叫聲散去,小姑娘才如夢初醒的眨眨眼睛。
她活動了下發酸的脖頸,垂下頭,目光停在自己的腳邊,那有一攤紅。
錯位的骨頭支起外皮,鮮紅的血從皮下溢出。
仿佛一切塵埃落定,她垂下的嘴角終于高高揚起,配着眼裏的笑意,在那張白淨的小臉上綻開一個很純粹的笑容。
不得不說,十幾歲小姑娘的笑容,真的很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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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晝接到電話已經是五點多了,她從冰箱裏拿出飯盒,放在微波爐裏加熱,趁這個時間,洗臉換衣服,清點出門應該拿的東西。
叮的一聲,加熱時間到,她沖到廚房,從微波爐裏拿出飯盒,扣緊,壘好,然後放進臂彎的布袋裏,換鞋出門。
到達長泰公司宿舍小區的時候,正好六點。
她理了理頭發,朝6號樓三單元走去。
老舊的小區,老舊的居民樓,樓道裏十分陰暗,各樓層的垃圾道口仰面朝天,空氣裏撲面而來的腐臭味有些嗆鼻,許晝踩着臺階一階一階向上走。
五樓終于到了,一梯三戶,她敲了敲左手邊的門,沒動靜,于是她開口說:“學長,是我。”
最裏頭的木門先打開,然後外頭的鐵門“當”一聲也彈開。
開門的是個男人,二十多歲,穿短袖T恤和長褲,長相普通,戴一副黑框眼鏡,頭發有些亂,他讪笑着說:“麻煩你了。”随即側過身,意思是讓許晝進來。
許晝很和善地笑了一下:“不了,家裏還煮東西呢,得趕緊回去。”說着把布袋往那男人那一推,轉身就要走。
男人立馬喊住她:“你等等。”
他敞着門,自己提着布袋噔噔噔往裏跑,然後聽到冰箱門打開,一陣嘩嘩的解塑料袋聲傳來,再之後,男人拿了一只冰糕走到門口,遞給許晝。
許晝瞥了眼包裝,是個老牌子的巧克力脆皮雪糕。
W市位于我國中部地帶,素有火爐之稱,現在是六月份,正熱呢,送個冰糕很正常,更何況,現在太陽還沒完全落下去,這來回一折騰,許晝身上已經微微生出薄汗,所以她立馬接過,笑道:“謝謝。”
男人點點頭,目送許晝下樓,等視線裏沒了人影,才關上門。
十分有禮貌。
出了單元門,許晝撕開包裝袋,拿出冒着涼氣的冰糕,舉到臉側。
涼氣冰着半側發熱的臉頰,她惬意地眯了眯眼睛,這時候,有什麽東西從她身側竄過去,速度很快,許晝只感到有一小撮毛輕輕蹭過她的小腿。
渾身雞皮疙瘩泛起,她一個沒站穩,冰糕脫手,掉在地上。
水泥路面經過一天的暴曬,有些發燙,掉在地上的冰棍瞬間融化的汁液四散橫流,慘不忍睹。
許晝從随身的小背包裏掏出紙巾,囫囵包住還未融化的塊狀物,提溜起來甩到一側的垃圾道口,心情有些郁悶。
地沿着小區裏的水泥路繼續往外走,突然,腳步頓住。
面前的羊腸小道被一人攔住。
是個小姑娘,大約十一二歲,黑發高高紮起,穿紅裙,笑容甜美,手裏拿一本綠皮練習冊,染成紅色的指甲落在那張封皮上,格外紮眼。
許晝愣了愣:“有事嗎?”
小姑娘笑的更加甜美:“你掉下的冰糕的補償。”
她另一只手一直攥着,随着話音落下,已經平伸到許晝面前,然後手腕翻轉,手指張開,露出裏頭的水果硬糖。
紅色的糖果,沾着劣質的白色顆粒,外頭裹一層透明的塑料包裝,包裝上印着字母。
許晝沒有接:“為什麽補償給我?”
小姑娘眼裏一閃而過的怒意:“安慰你的啊,老師說,應該幫助別人,你的冰糕掉了,這個就當是安慰你,怎麽,你不開心嗎?”
許晝覺得很奇怪,她定定看着面前的小女孩。
這個女孩,語氣雖然和藹,但言語有不容抗拒的理所當然。
許晝反問:“我為什麽要開心?”
小女孩有些不明白她的話:“接受幫助就會開心啊。”
太陽一點點沉落,斜打在二人身上的陽光将二人的影子拉的很長,半晌後,許晝拿起她掌心的糖,面容疏離而又客氣,正要抽身離開,卻感到手腕上傳來溫熱。
是那個小姑娘拉住了她的手腕,白嫩的小手握在她的手腕上。許晝低頭看她,她漆黑的眸子裏帶着幾分祈求:“你能送我回家嗎?”
拿在手裏的糖果有些硌,許晝覺得莫名其妙,眼睛從她的紅指甲掃過,看到她手裏的練習冊中夾着一張紙,露出的紙邊已經微卷,忽然,目光一滞,再旁邊,也就是她腰部的裙子上,有一小塊褐色。
十一二歲的小姑娘,送你糖果,還滿臉可憐地央求你送她回家,許晝覺得內心十分複雜。
她攥緊手裏的糖果,一咬牙:“行,我送你回家。”
小姑娘也住在這個小區裏,她說,她家就是最裏面的那棟樓。
走到樓下,許晝擡頭向上看,裸露出紅色磚頭的牆體已經爬滿細微的裂縫,外露的陽臺全都沒有塑封,各式各樣的衣服就這樣大大咧咧暴露在視線裏。
女孩家住在六樓。
許晝跟随她上樓,樓道裏的窗戶都用木板釘上,本就陰暗的樓道更加陰暗,樓梯旁的扶手上布滿蛛網,頭頂的燈泡裹着厚厚的黏膩物,空氣裏彌散着潮腐味。
真是比學長那棟樓還要破舊。
小姑娘全程沒有說話,等到了家門口,許晝看到,她家兩道門,裏頭的木門大敞,只外頭的紗門關着,家中景致一覽無遺。
破舊、髒亂、潮濕、陰暗,這個四個詞就可以涵蓋。
小姑娘拉開紗門,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許晝說:“謝謝。”
這小姑娘家中只有一個老人,正窩在靠近陽臺的椅子裏曬太陽,神智似乎不是很清楚,看到小姑娘回來,立馬對着她“啊”、“啊”的叫,張開嘴裏空空蕩蕩,只有一顆牙立在下堂。
小姑娘裂開嘴對着他一笑:“爺爺,記得好好刷牙啊。”
老人立馬閉嘴,目光飄向別處。
許晝皺眉,問她:“你爺爺在說什麽?”
小姑娘轉過臉,面容和藹可親:“沒什麽,他聽力不太好,姐姐,你來我的房間吧,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許晝跟她進屋,與那老人擦肩而過時,他驀然擡起頭,渾濁的老眼裏有一絲不忍,還有幾分同情。
還沒細想,她已經走進小姑娘的房間中。
她屋中,和外面沒區別,斑駁的牆面,破舊的木床,上頭鋪發黑的床褥,床頭旁,是一張與這屋子不相符的、嶄新的桌子。
她順勢坐在床邊,翻開這小姑娘仍在這張桌子上的綠皮練習冊,是一本數學練習冊,裏頭夾了一張數學試卷,九十九分,一側密封線內填寫的名字是:白思語。
按照現在的教育水平看,一二年級考個九十九分很容易,但五六年級就不是那麽容易。
所以說,這小姑娘學習不錯,至少數學學得不錯。
許晝誇道:“考的挺好啊。”
擡起頭,看到白思語“咔噠”一聲将門闩插上,然後慢慢轉過身,漆黑的眼裏一片笑意,唇角高高挑起。她在笑,十分甜美的笑容。
許晝突然覺得,心裏有點慌。
***
與此同時,W市市局接到報案,有一女童失蹤,失蹤女童家長正在市局走廊裏嚎啕大哭,那可真是哭得昏天黑地、日月無光,剛實習的小警察拿着紙巾蹲旁邊勸,一臉不知所措。
好在不少人聽到動靜,也紛紛走出辦公室來勸。
許是安慰聲太多,理解的聲音太多,女童媽媽的哭聲越來越大,半晌後,她面容發紅,胸口發悶,哭腔溢出的語句混亂不清,随着一句撕心裂肺地“我可怎麽辦吶!”,一口氣沒喘上來,暈了過去。
一直跟在媽媽旁邊小聲啜泣的女童爸爸,看到這一幕,不可察覺地輕輕松口氣,然後才一把抱住昏過去的妻子,繼續撕心裂肺:“孩兒她媽,你醒醒啊!你可不能倒下啊!!120!!快打120!!”
小警察見狀,更加慌亂,一邊掏手機打電話,一邊安撫女童父親。
這時候,走廊又走來一道人影,小警察擡眼的瞬間,像是抓住了什麽救命稻草,眼睛亮起,立馬大喊:“楊隊!!!您可算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