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雪鹽案07

【雪鹽案07】

楊循光下樓的時候,特意捋順了下思路。

康翰有三座雪鹽工場。

——江鳶取代張一寧,成為鑫海基金會的頭目,鑫海基金會收購了一座雪鹽工場,那江鳶現在手上掌握一座雪鹽工場。

——常萬麗早年替康翰做事,這些年暗中打理康翰在本地的一所雪鹽工場,她手上有一所。

——剩下的一所,現在還不所蹤。

剛出門口,就看到許晝站在暮色裏,她背影單薄瘦小,兩條立着的腿,像兩根一折就折的筷子。

——康家的秘密,她究竟還知道多少?

看了會兒,楊循光出聲喊:“久等了。”然後小跑過去。

***

貝利奶茶店。

工作間內。

栗色卷發的少女蜷縮在地上,距離她身子往上不到一指寬的地方,是那座長年累月放置在工作間裏的貨架子,架子上還堆着不少大紙盒。

少女擠在狹小的空間內,臉上挂着一個意猶未盡的笑容,估計是笑累了,她起伏的身子漸漸歸于平靜。

她的唇角仍舊高高擡起,眼睛盯着深處的黑暗裏,似乎要透過層層疊疊的黑暗,看透裏面的東西。

她的眼神近乎渴望,急切地想把裏頭的東西看的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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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架子最底層的空間有限,少女翻不了身,只能盡量維持這個姿勢,黑暗裏,漸漸飄出一絲異味——

她伸出手……

***

從市局出來,楊循光和許晝再次來到風吟咖啡店,也就是康翰的案發現場。

許晝說:“雪鹽的發作時間不會太久,撐死了也就一刻鐘,如果康翰的死和江鳶有關,那案發時,她肯定就在附近。”

長寧街褪去人氣,一片寂寂。

濃稠的夜色落在身後,到處都冷清,只餘踩在地磚上的腳步聲在回蕩。

兩條人影時長時短,偶爾交錯,最後停在咖啡店門口。

楊循光一把撕下玻璃門上的封條,掏出根小鐵絲伸進鎖芯,警方離開時,只是草草鎖了門。

門鎖打開,楊循光用力把玻璃門推開一條縫,許晝先擠進去,然後楊循光跟上。

屋子裏一片漆黑,只有零星散落進來的月光,照的櫃臺上的金屬制品微微泛着亮。

楊循光打開手機手電筒,一道雪白的光立馬射出,他對許晝說:“這地方我們是搜過的,沒特殊發現。”

許晝接過他的手機,将光對準裏面。

之前楊循光查過監控,康翰案發之前,許晝進來過。

許晝說,雪鹽發作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刻鐘。

光從許晝身前照出,站在許晝身後,楊循光看到她的身形都有些模糊。

手電光照向正前方,無數細小容貌在光裏飛舞,光柱被截斷的地方,是一塊白牆。

許晝的思緒飛的很遠。

她記得小時候住紅星福利院,她那間屋子很偏,窗戶外頭總是挂着福利院清洗完的白床單,消毒水和洗衣粉的味道每天都能飄進來。

她拿着自己的作業本,坐在窗戶邊,用鉛筆一筆一劃地寫作業。

常老師布置了六道數學題,她一道也不會。

紙上印的綠邊格被橡皮擦的發白,突然一只手按在作業本上。

——學習,學個籃子,走,我帶你去後山挖蘿蔔。

江鳶的眼睛很亮,看許晝的時候彎起來,像是攢滿了星河。

後山沒有蘿蔔,倒是挖出一個人大的袋子,她們把這事告訴老師,老師叫來了院長。

院長爺爺是個瘦削的老頭兒,菱角分明的臉上卻帶着幾分和藹,他穿中山裝,帶金框眼鏡,頭發花白。

他給她們兩個發了糖,然後把江鳶帶走了。

收回思緒,許晝手肘下沉,光偏了一下,正好照上工作間的門鎖——鎖壞了,鎖芯陷進去了。

案發現場事前拍過照片,一比對,就知道剛才有人來過,還進入了咖啡店你的工作間。

楊循光破門而入,目之盡頭,端正地放着一個白皮袋子。

袋子下面,壓着張紙條。

工作間不比外頭光鮮,甫一打開,就有鋪天蓋地的煙塵,污濁的空氣裏夾雜着腐爛味兒,楊循光整個人僵住。

許晝又想起江鳶帶她去後山挖蘿蔔。

地上的灰塵有拖拽的痕跡,袋子是從外頭拖進來的。

江鳶之前在常萬麗的店裏給許晝留下書信,如今又在這兒放了一封。

信上說,她已經見過故友,故友如常。

楊循光聲音有些啞:“江鳶什麽時候見過你了?”

許晝捏着信的手有些僵:“我之前來過這兒,當時除了康翰,就只有店裏的店員,當時那店員戴着帽子和口罩,我沒看清她的臉。”

——一切都說得通了,江鳶假裝成咖啡店的店員,給前來喝咖啡的康翰服用了雪鹽,之後雪鹽發作,康翰自殺。

——楊循光心裏發涼,他也見過江鳶,那個報警的店員就是她。

眼睛看向那只白皮袋子,楊循光慢慢走過去,他戴上手套,輕輕打開袋口,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心再看——裏頭裝着的是個豆蔻梢頭的小姑娘,看打扮,應該是真正的咖啡店店員。

——江鳶一早知道康翰來這兒,于是她提前準備,先害了這個小店員,再李代桃僵,去實施其他計劃。

——誰也沒料到,江鳶換的皮居然是這個小店員。

江鳶說,故友如常。

那天上午,從許晝進來的那一刻,江鳶就已經見過她了。

周遭安靜的可怕,許晝不說話,楊循光也說不出話,兩個人靜靜站着,手機照出的光孤零零落在黑暗裏,照着翻飛的塵煙。

為什麽報警後,警察沒有在這兒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那時候,真正店員的屍身放在了哪兒?

這白皮袋子既然是警方封店後放進來的,那這麽大的物件,來回搬移不可能不引人注目,除非當時的藏屍點和這個地方很近。

許晝想起她今早去看常萬麗,常萬麗的那個神情,她說的那些話。

許晝忽然明白了——常萬麗早就知道江鳶回來了。

麗姨見過江鳶,奶茶店裏出現江鳶的書信,常萬麗也知情。

但許晝沒想到,常萬麗居然這麽包庇江鳶,居然還替江鳶藏了小店員的屍。

當時許晝和這白皮袋子也就一牆之隔。

是挑釁,也是嘲諷

江鳶還在逗弄她,故技重施一樣的在玩兒她。

先給了錯誤地址,把她引走,然後再在警方離開後,将藏在常萬麗店裏的屍袋運到咖啡店,放進工作間,并給她留下了新的書信。

“我就不明白了。”許晝攥緊那張紙片,手背上青筋都露出來,“都是一塊長大的,她怎麽就這麽恨我。”

楊循光看向許晝,不知道是不是光線的問題,他覺得許晝有些不一樣。那雙眼,那張臉,那微抿起的唇角,突然有些……明豔?

楊循光心裏漏了半拍,問:“怎麽?”

許晝笑:“都是危在旦夕的玩意兒,還玩兒窩裏鬥。”

楊循光有那麽一兩秒的怔愣,許晝說這話的語氣和平常不一樣,他聽不懂:“怎麽了?”

“康翰生産雪鹽,但雪鹽并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他背後有個研發團隊,江鳶不管不顧害了康翰,奪了一座雪鹽工場,她不是為了謀利,她就是來搗亂的。”

許晝說:“江鳶這輩子最恨兩個人,一個我,還有一個是我們福利院的院長。”她話鋒一轉,突然說:“楊隊。”

楊循光應道:“我在。”

許晝說:“我和宋蒙認識。”

宋蒙,那個在榮升大廈廣場上許晝放走的人,後來在靖海公園裏假意殺人的人。

家住金光小區,楊循光和小張搜索她家時,發現了她和許晝的合照。

“你要是信得過我,今天放我去一個人去見江鳶,我回來以後,會給你個交代。”

“交代我為什麽會在康翰出事前出現在案發地,也會解釋我和宋蒙的關系。還會告訴你……二十年前,許夜和我的過往。”

許晝平常是個很安靜的人,是那種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安靜。

如果不是被迫卷入這些事,她或許這輩子都不會有這麽大的情緒起伏。

他覺得許晝周身有種說不出的危險感覺——他幹了刑警這麽多年,這種感覺只有犯罪分子給過他。

楊循光思考了幾秒,問:‘“我能信你嗎?”

許晝說:“能。”

楊循光說:“那你活着回來這事兒呢。”

許晝一愣:“……也能。”

楊循光毫不猶豫地離開。

信任,有時候,就是這麽不顧一切。

等楊循光離開,許晝緩步走到貝利奶茶店門口,手貼在那扇玻璃門上。

她承認自己是個沒什麽存在感的人,面具戴久了,她都忘了自己原本是什麽樣,她擡手拂過耳邊的碎發,活動了身體。

壓抑太久,她都忘了那個遇到許夜之前的她是什麽樣。

她之前答應許夜,要做一個好姑娘。

她嘴角揚起一個笑,那雙眼綻出神采。

既然江鳶這麽執着,那她也來回憶回憶。

嘩啦一聲——

許晝直接飛身踹了一腳,玻璃門應聲碎裂,玻璃碴嘩啦嘩啦鋪了滿地,餘下的半塊玻璃往裏一倒,重重摔在地上。

許晝就踩着這一地玻璃碴進去。

她的眼睛已經适應店裏的黑暗,月光流瀉下來,這屋中的擺設基本她心裏都有數,她掃視一周,目光落在那扇工作間的門上。

許晝眯起眼睛,用一個極冷的聲音說:“江鳶,出來。”

吱呀一聲——

年久失修的工作間破門被推開,一角栗色的卷發先垂下來,随後側身鑽出來一個少女。

這個少女面容精致,還穿着風吟咖啡店的工作服,上衣胸口繡着一杯咖啡。

她手裏捏着一只手電筒。

那手電一直對着她自己,随着她從門裏走出來,那道光從她身上離開,在許晝臉上掃過,最後她熟練的把轉了個的手電向上握在手裏,光從她下巴往上照過去,她那雙眼凹陷在眼眶裏,因為手電照射的角度,此時此刻像兩個黑窟窿挂在臉上。

少女笑意盈盈的聲音響起來:“你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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