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雪鹽案08
【雪鹽案08】
許晝沒和她廢話,直接飛身上前,一手掰住她的肩膀,一手攥成拳,用了八成力打在她的肚子上,之後根本不給她反應的時間,反身貼上她彎曲的腹部,一個過肩摔,将她重重摔在地上。
轟隆一聲——
煙塵飛起,地板震蕩,江鳶躺在地上又吐又咳,許晝根本沒停下,她喘息着跨坐在江鳶身上,攥成拳頭的手高高揚起。
那一瞬間,江鳶忽然安靜下來,她睜着眼睛去看許晝那張漠然的臉。
漆黑的瞳仁裏反倒有幾分釋然。
許晝沒有再打她,那一拳砸在江鳶耳邊的地板上。
之後塵埃落定,萬物寂靜。
江鳶眼睫顫了顫,側過頭去看許晝的手。
骨頭支起的皮擦破了,有血往外流。
她長長的睫毛掃在許晝的肌膚上,嘴唇微張,細微的喘氣聲從她喉嚨間溢出。
許晝憋着一口氣,看她這樣,厲聲問:“有完沒完?”
江鳶沉默了很久,眼裏漸漸地暈開水霧,半晌後,她說:“沒完。”
江鳶哭了。
江鳶居然哭了。
這是許晝始料未及的,她看到大顆大顆的水珠從江鳶眼眶滑落,許晝收了拳頭,從她身上起來,江鳶等了會兒也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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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蜷縮起身子,雙腿屈膝,雙手圍抱在腿上,頭埋在膝蓋裏,哭得十分委屈。
估計是忌憚許晝,江鳶沒敢發出多大聲,哭得很隐忍,嗚嗚咽咽的。
許晝咬住唇,把那只受傷的手在衣服上抹了把血漬,騰出另一只手,扶在江鳶的肩頭:“別哭了……”
她拽起江鳶的胳膊,想讓她擡頭:“你別哭了行嗎!”
聽到這句,江鳶咧開嘴,她精致的妝容哭得亂七八糟,臉上一道深一道淺,此刻也無所顧忌,擠出一個極度扭曲的表情。
她還在極力隐忍,喉嚨間還只是嗚嗚咽咽的聲音,嘴唇不可控制的抖動起來。
如果要給這個哭加一個形容詞,那一定是撕心裂肺。
許晝“啧”了一聲,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
無論男女,看見姑娘哭,都會一個頭兩個大。
“為什麽……”江鳶那張咧開的嘴動了動,模糊不清地吐出幾個音符。
許晝沒聽清:“什麽?”
江鳶重複了一遍:“為什麽最後不是我?”
許晝一怔,拽着江鳶的那只手松開。
江鳶用手抹了把臉,斜眼看向別處:“我比任何人都努力,比任何人都乖,我從來沒有發過脾氣,我永遠都在迎合讨好每一個人,活的那麽小心翼翼,那麽累,為什麽最後被收養的是你?”
是啊,優秀的孩子有人誇,調皮的孩子有人罵,夾在中間沒什麽存在感的孩子,永遠是被遺忘的那個。
許晝垂下眼,欠揍地說了句:“我命好。”
江鳶笑了一聲:“命?我不信那個。”
許晝挺不耐煩:“愛信不信。”
江鳶說:“本來應該是我的,,阿姨給我看了表格,上面被劃掉的名字是我的,我才是原本收養的那個,可最後卻改成了你。”
許晝笑了:“原本?原本有什麽用?”
雖然這樣說,但許晝心裏還是挺難受的,她擡手摘去江鳶頭發上沾的碎屑,江鳶避讓開,許晝的手就這麽尴尬地落在半空裏。
靜默了一會兒,許晝說:“我知道你難受,但誰沒被抛棄過,我被收養了又能怎麽樣,現在還不是一個人?”
頓了頓,“江鳶,你知道嗎?麗姨去認罪了,為了你。”
江鳶沒說話。
許晝:“麗姨以為是我把你告發了,她雖然嘴上說你不是,但打心底心疼你,甚至自己替你頂罪,她想保住你。”
看江鳶還是不說話,許晝側頭去看她:“回頭嗎,還來得及。”
江鳶的眼睛很亮,不知道是不是剛哭完,總感覺她眼中氤氲着一片霧氣,看不到她的眼底,也不明白她心裏在想什麽。
江鳶說:“回不了頭。”
許晝說:“能。今天之前的事兒我管不了,但康翰已經死了,現在康家群龍無首,麗姨和你各掌握一所工場,我們只要把剩下那所是誰的查出來,就能斷了他們的爪牙,那老頭就不會這麽猖狂。”
“江鳶。十年前,是我對不起你,這些年,我也沒好好問過你。”許晝側頭看着她,“我知道你恨我,但你這些年對我也不怎麽樣,剛才那幾下,算是你還了我,等那老頭兒落網之後,我再還你十年前的恩怨。我這條命,任憑你處置。”
江鳶有一瞬間的怔楞:“你的命,誰稀罕?”
“我其實知道為什麽。”江鳶指指腦袋,“這兒有病,不是正常人,以後會殺人,那張CT圖我看過,他們的評價我也都知道。我就是個怪物。”
許晝挺震驚:“就你?”
江鳶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望着許晝:“既然是個反社會的怪物,那就注定會被抛棄。”
許晝怔愣地看着她,看她從兜裏摸出一把刀,刀刃是鋸齒狀的:“你不是想知道康家那所雪鹽工場在哪兒麽,你跟我來。”
***
楊循光回去的路上,接到一個電話,是宋餘打來的。
他說:“哥,紅星福利院我查了。當年那幾個孩子我都查到了。”
楊循光靜靜聽着電話那頭的報告,他仰頭去看頭頂的星空,陰天,頭頂只是一片漆黑。
一個問題躍上心頭:我們真的不能沖破基因的束縛,主宰自己的人生嗎?
***
剛進市局。小張立馬遞來消息,說人民群衆舉報,金光小區裏可能有命案。
命案地點指向宋蒙租住的那間房。
上次宋蒙在靖海公園假意傷人,之後不知所蹤。
她租住的那間房顯示和許晝有關。
報警的人民群衆是個大媽,住宋蒙樓下,她說屋頂滲水,就上去敲門,結果聞到了些異味,立馬報了警。
一路風馳電掣,楊循光車開的極快,紅藍警燈閃爍着在路上劈開一條大路,剛才電話裏,宋餘說的很清楚。
他說:“哥,這個紅星福利院挺正常的,那個校長姓許,曾經是一名精神科的醫生,好像還挺有名的,哦對了,他有個兒子,是在警隊工作……”頓了頓,“哎?楊隊,他兒子好像以前和你一個單位!”
楊循光心裏有個答案越來越清晰,面上卻不動聲色:“嗯。”
宋餘時候:“是叫許夜!”
楊循光一時間五味雜陳,車開的越來越快,他不自覺咬住牙根,他想起許晝說的那句:“許夜本來打算收養的是江鳶,後來突然改成了我,所以江鳶恨我。”
他之前不明白為什麽許夜要改變主意,畢竟從許晝的描述來看,江鳶明明各項都比她好。
他以前一直以為是江鳶的大腦有問題,但現在,他一切都明白了。
——我們真的不能沖破基因的束縛,主宰自己的人生嗎?
楊循光終于明白,為什麽許夜要給收養的女孩起名叫許晝。
晝與夜相反,晝是陽光叢生的地方,經得起一切美好。
***
工作間大門敞開的那一瞬,江鳶笑了,是那種十分滿足的笑,她走到貨架子前,彎腰從最底下那層拖出一具屍體。
屍體沒有內髒,整個胸膛到腹部,被劃開一道血口,裏頭空空如也。
許晝站在她身後,瞳孔驟然擴大,垂下身側的手臂有些抖。
“這就是宋蒙。”江鳶說,“她才對你的命感興趣。”
***
楊循光緩步朝宋蒙租住的那間公寓走去,上了電梯,到了門口,打開房門,映入眼中的是一攤剁碎的內髒。
血污鋪滿整個客廳中央,這場面太過震撼,巨大的腐臭味撲面而來,即便心理素質再好,仍是忍不住想要嘔吐。
楊循光看着那地上紅紅黑黑的雜碎,淡定地壓下腹內翻江倒海的感覺,打開手機,拍照取證。
當法醫常柑拎着箱子站在這間客廳時,她有一瞬間的茫然,從業這麽多年,什麽大場面都見過,但如此殘忍的手法還是第一次見。
內髒全被剁碎,雜亂無章地堆在地上,兇手殺人之前沒放過血,導致被剁碎的五髒六腑都浸在鮮血中。
又髒又臭,令人害怕。
***
“那邊派了兩個人除掉我們,李海月負責我,宋蒙負責你,他看不得我們好,要我們的命。”江鳶笑,“李海月我自己解決了,現在宋蒙我也幫你解決了,你還是那個手上幹幹淨淨的人。”
許晝:“……”
“你——”江鳶指着許晝,“你還是那個好人,大家都喜歡你。”
許晝:“……”
“你明明已經查到她了。你下不去手,但她……”江鳶笑起來,說話颠三倒四,“其實我自己都知道,我知道基因決定不了一個人人,教化也決定不了一個人,只有我自己可以決定我。”
許晝:“……”
江鳶:“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我都知道。”她攤開手,“但是你看,我就是這麽一個人,我就是這麽選擇的。我就是自甘堕落。”
“宋蒙在公園裏假意傷人,她沒服用雪鹽,她這麽做是在把這件事往外捅。她是在幫我們啊。”許晝聲音發顫,“讓警方介入才是最有力的。你殺了康翰,他背後的人不會放過你,那麽多人,你就憑着一個鑫海基金會就想扳倒他們,不可能的。”
“讓警方介入就有用嗎?”江鳶眼裏有悲憫,“死的人還不夠多嗎?你說宋蒙幫你,那你去過她家嗎?你知道她多讨厭你嗎?”
“我知道。”許晝垂下眼,覺得眼前有些模糊,“我都知道。”
“你說我放縱自己,摔倒了就不願意爬起來,你說我怨恨每一個人,你說我根本不願意睜開眼看看那些拉我一把的人,你說我甘願成為別人腳下的一把泥,任由別人唾棄我……”江鳶抹了把臉,“是啊,我就是。”
江鳶是錯把那張大腦CT圖當成自己的,她是接受了錯誤的信號。
她是走錯了路。
是自輕自賤。
但許晝憑什麽說她,根本沒掙紮過?
不是誰都能像許晝這樣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