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心髒博物館23
【心髒博物館23】
身後傳來動靜,宋餘下意識把筆記本合上,朝身後小心瞄了一眼,楊循光只是翻了個身,沒醒。
他又輕手輕腳把電腦裝回去,放到電視櫃頂上。
宋餘繼續打游戲,只不過有些心不在焉,手指也沒之前利索,連輸了好幾把。
兩個小時比預想中過得快。
宋餘心裏七上八下,鬧鐘響的那一刻,幾乎是下意識看向楊循光。
他醒的很慢,疲憊地睜開眼,眼上好幾個褶皺,擡眼看了會兒天,才恢複過來。
他困倦地伸了個懶腰,然後看了電視屏幕幾秒,說:“怎麽還在玩兒這一關?”
“啊?”宋餘怔楞愣地放下游戲手柄,然後垂下頭,欲言又止。
楊循光問他:“怎麽了?”
他坦誠交代:“老大,我……動了電腦。”
“我知道啊,帶你過來就是讓你動的。”
宋餘問:“東西……你删了?”
他和江遲的往來證據。
楊循光說:“哦,那東西留着也沒用。”
事情總要解決,沒有宋餘,江遲和許晝也會遇上,曹萌說的沒錯,花開兩株,兩株共用一條經脈,長久以後,必然要争個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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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循光笑了笑:“給你個将功贖罪的機會。”
宋餘問:“讓我聯系小江?”
“恩。她手裏有人命,你們不可能是朋友。”楊循光緊緊盯着宋餘,“用一切手段,追蹤到她的位置。”
***
不知道具體過了多少天。
許晝有種無所謂的灑脫,畢竟有吃有喝,還用不見到江遲。
她臉上蒙了白布,只有吃飯、洗漱的時候會取下來。
這會兒到了洗漱時間,她被獨自關進盥洗室,白布取下來,她站在鏡子前看自己。
整個人的臉色有種病态的蒼白,五官如舊,只是少了些淩厲,多了些溫和。
雖然江遲以禮待她,三餐、睡覺都按時按量進行,讓她在這種地方勉強獲得像個人。
但人氣已經消耗沒了。
她覺得自己就是一具行屍走肉。
已經遠遠比不上……江遲了。
她被自己這個念頭吓了一跳。許晝立刻擰開水龍頭,掬起一捧水,對着臉撩潑,讓自己冷靜點。
在黑暗的地方待了太久,不知道時間,也不知道過了很久,一開始還能在心裏默念秒數,久了才發現這個想法多麽可笑,時間的維度沒有變,但厚度卻無限拉伸——就覺得時間無比漫長、無比無聊。
她打不過江遲,智計也沒有她厲害。
心髒的确有上心房和下心室兩個部分,但是,心髒有四個腔室,左心房、左心室,右心室、又心房,四個腔室共存一個心髒,左右之間有隔膜阻絕,兩方不相通。
所以,心房和心室也有左右之分。
就像她和江遲。
從盥洗室出來,她換了幹淨的衣服,看這浮誇的款式和樣式,許晝覺得——這該不會是江遲的衣服吧。
盥洗室門口有人守着,這人年紀不大,是個小姑娘,穿白色護工服,露出的胳膊和腿都很細,見到許晝出來,立刻給她蒙上面。
世界陷入一片漆黑,許晝被她牽住手,她在前頭走的很慢,許晝的步子邁的也不大。
她一共吃過五頓飯,去過十三次盥洗室,現在應該只過了兩天。
許晝問她:“讓你這樣身量的來看着我?江遲沒和你說過我是什麽人嗎?”
“我知道您很厲害。”她很鎮定:“所以您肯定知道真正看管您的人不是我。您即便能對付我,但最終還是得回來。”
許晝說:“你這樣說話真沒意思。”
小護工似乎笑了一下:“所以我很感激您,這些日子沒有為難我。”
許晝一直老老實實的,讓幹嘛幹嘛,也不多話,最多會說一句“呼吸不暢,這東西能取下來一會兒嗎?”
“在這兒不好嗎?管飯,還不用工作,您就當休假了呗。”
許晝說:“我待的都精神恍惚了……”
護工說:“沒事,今晚江遲小姐會來看您的。”
晚上?
許晝心裏一咯噔,這是她第一次透露時間。
這大致兩天的時間,她通過步數已經大致了摸清了房子結構——這都要歸功江遲給她制定的作息,早晨去陽臺散步,晚上去廚房防風。
雖然每天都用白布遮臉,但還是能感受到光源,不過這光源應該是燈光,不會是自然光,畢竟江遲不會給她有窗的地方,即便有,也會被封上。
房子大概是一居室,民用住宅。沒有特殊氣味,晚上也不吵鬧,位置要麽很偏僻,要麽就是治安很好的小區內部。
之所以朝着這個方向推測,是因為許晝覺得,她應該是住在了江遲和她生母的家裏。
大約是半下午,小護工要提前離開,她給許晝解開了臉上的面罩。
許晝看到卧室的環境,并未過多驚訝。
小護工說:“您自己活動活動吧。江遲小姐晚上會按時來。”
許晝問:“冰箱裏有吃的東西嗎?”
“啊?”小護工問,“您餓了?”
“不是,我想給江遲做頓飯,你去幫我買個菜吧,要新鮮的竹筍,瘦肉,生面條,我不太會做飯,就下個面吧。賬記在江遲身上。”
小護工有點沒反應過來。
許晝笑笑:“一塊破布蒙着我的臉,随手一扯就能扯下來,我自願戴了這麽多天,我明白她的用意。你按我說的做,她不會多說。”
小護工滿臉遲疑,還是按她說的送來了簡單的菜品。
江遲在C市犯案無數,那些受害者的共同特征只有一個,母親。
江遲的心結在母親。
這個房子是江遲和紅夫人過去的回憶。
江遲讓許晝蒙面,她在試探許晝對這個房子裏的熟悉感。
人的塑造,都是來自過去的經歷。
江遲把領養她的紅夫人看作摯愛的生母,但紅夫人未必以同樣的情感回報。
江遲內心不平衡,她一定會不斷試探,不斷尋找原因。
最終她的自信會消磨在無數的試探中,她會偏執的認為,自己不是母親選擇的孩子,自己不被愛護。
為什麽,她想不明白,無數個日夜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錯誤的思想根植血脈,滋生無數的陰暗,外貌或許如舊光鮮,但內心早就千瘡百孔,漸漸地,外人一個小小的動作,都會刺激到自己的神經,她對世界、對母親的厭惡與日俱增,最終釀成慘劇。
江遲的心結上,有重要的一環,就是許晝。
紅夫人的親生女兒。
“親生女兒”這個身份是江遲憧憬的幻想。
現實多變,有好有壞,有酸甜苦辣,不同滋味,但幻想卻往往十分完美。完美的似乎每時每刻都無法得到。
所以江遲近乎病态地羨慕許晝。
她總覺得,如果是許晝,母親一定不會這般冷漠。
許晝有自知之明,自己哪方面都不是江遲的對手。
但對江遲最好的反擊,就是這兩天表現出對這個房屋的适應和熟悉。
江遲一定會來見她,也一定會和她說起過往。
這是她“兵不血刃”唯一的機會。
從江遲殺人的頻率來看,她這個心結已經發作了太久,最近已經到了不能控制的地步。
繼續放任江遲作繭自縛,或許會釀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有時候,人心,真的令人捉摸不透。
竹筍過水抄熟,撈出來備用,然後把瘦肉切成片,放到鍋裏加鹽煮熟。
面條不宜煮的過久,也不能放很久,她看到廚房裏挂了鐘,掐準五點四十這個時間段,才下水煮面,蔥姜蒜也一塊扔進去,然後點幾滴醬油調色,等面煮軟,她把瘦肉和竹筍也丢進去,把鍋蓋蓋上,等着食物被悶入味。
沒想到,這簡單的一碗面,會是她最後的籌碼。
能不能喚起江遲心底僅有的溫情,能不能讓她倒戈,說出“心髒組織”的秘密,就在這一晚。
六點一到,江鳶準時進來。
剛推開防盜門,就聞到了淺淡的香味,廚房的排風扇沒開,隐約有些煙霧漏出來。
江遲一怔。
許晝端着兩碗面從廚房裏出來,像主人一樣招呼她:“別站着啊,快坐下。”
江遲覺得有趣。
她換了鞋,坐到餐桌的另一頭,許晝又折回廚房去拿慘劇,還順帶拿來一瓶調味的醋汁。
江遲看她忙碌的身影:“你這是,什麽意思?”
許晝頓住身形,從頭到腳打量江遲:“年齡也對,外形也對。江遲,這真的是我們第一次見麽?”
水果硬糖案裏,參與的都是适齡女孩兒,當時榮升大廈要發生動亂,最後卻以張一寧跳樓做結,之後數學老師孫正非将一切推脫到張一寧身上。
許晝還記得張一寧跳樓那天,緋紅色的長裙,長發落在身後,她站在保險欄杆外,前頭是無數高樓、無數大屏幕廣告牌。
燈光璀璨,她就像一顆小石子一樣,落了下去。
那般微不足道。
許晝說:“榮升大廈,你真的沒去過嗎?那卷記錄白思語罪證的錄像帶,真的在許夜手裏嗎?我記得那天……她家裏的第三個人,明明是個女孩兒啊。”
許晝笑意盈盈的。
江遲剛挂在臉上的盈盈笑意已經消失殆盡,她眯起眼睛:“你想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