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五音符 一

【第五音符 一】

“去哪兒?”

“藏有珠寶的博物館。”

江遲略有遲疑,她沒有看許晝,起身出門的時候,眼底閃過一絲釋然。

在踏出門檻的前一刻,許晝看到,她纏在手腕上的“琴弦”,在燈下泛着光,然後她擡起手,“啪嗒”一聲關了燈。

室內頓時漆黑一片,許晝看她背影的視線折斷。

她頓了一下,也擡腳跟着出去。

許晝站在樓道裏,江遲從外頭把防盜門鎖上。

江遲關押她的這個地方挺高級,一梯一戶,樓道寬闊,牆上都貼着淺色瓷磚,配有各種報警器,裝修的很精致。

許晝和江遲一塊走進電梯,江遲伸出手指在電梯按鍵按亮一層。

下到一樓,再走出單元門,外頭正在下暴雨,濕冷的潮氣刮到身前,讓人忍不住瑟縮,可江遲和許晝卻站的筆直。

漸漸入秋,梅雨季來到,這樣的夜晚應該會有很多。

小區的綠化應該很好,樹葉的沙沙聲很密集,空氣裏還有泥土被打潮的沖味。

樓道燈是觸摸感應,江遲很熟練地摸過去,等有燈光了,許晝立刻擡眼去看探出去的屋頂邊緣墜着的雨線,看的出了神。

又一陣陰冷的風刮到身前,江遲略微側過身,然後很奇怪地問了一句:“你和許夜,多久沒見過了。”

許晝回答:“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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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遲腳尖碰到雨簾,卻止步不前:“五年沒見,他知道你來找我嗎?”

江遲的語速很慢,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小木錘,輕輕敲在許晝的心上。

許晝愣住,然後偏頭看她,看了片刻,臉上浮起一個笑:“知己。”

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定這個問題。

大家通過一張大腦CT圖,知道她和江鳶被換的過往,通過對許夜的了解,知道以前紅星福利院的過往,又通過她有意無意的情緒洩露,“深刻”地明白了許夜和她深厚的情感糾葛。

甚至還有“他們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這層關系的保駕護航。

所有人都默認她和許夜的聯系,哪怕知道了她和許夜五年沒見,也絲毫不懷疑他們之間是否還有聯系。

更何況,還有先入為主的印象,憑着那幾年她和許夜形影不離的生活,曹萌說她是許夜最疼愛的家人。楊循光也覺得她是許夜最重要的家人。

一句我要翻案,立馬有用衆多擁趸,連闫叔都會斬釘截鐵說:“我全力支持你。”

能走到如今,所有的前提都是——他們兄妹感情真摯,哥哥要拼盡全力保護妹妹,讓妹妹過上正常的生活,而妹妹要為哥哥赴湯蹈火,查清當年的真相。

可當年真的有真相麽?

這到底是冤枉,還是各個利益集團的博弈?

江遲說許晝:“韬光養晦,隐忍多時,是個人才。”

許晝笑了:“走吧。”

外頭暴雨未停,也沒有變小的趨勢,反倒愈演愈烈,夾雜狂風雷電,小區內樹葉飄飛,片片被風雨按在地上,與冰涼的瓷磚小路相伴到死。

雨水冰涼沁骨,走入雨中不到幾秒,整個人就濕透了,冰涼的衣服緊緊貼着肌膚,反倒能從再澆下的雨水中察覺到一絲溫熱。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許晝覺得,鞋襪濕透,走路都變沉了。

江遲說,紅夫人收養她的時候,年齡很大了,人不愛打扮,頭發也不常打理,看着很老氣,她在紅夫人的密碼箱裏發現了過去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明豔動人,和現在判若兩人。

巨大的心理落差,給了江遲錯誤的方向,致使紅夫人後續對待她的行為,讓她産生了不被愛的錯覺。

有時候,人的心真的很狹窄,小小的一方天地,容納着脆弱的期望與快樂,稍縱即逝的臆想,就能給了幻想和嫉妒紮根的機會。

惡念數根并發,抽條長葉,投下大片陰影,将狹小的天地逼得無處可待,只能不斷壓縮善意。

于是,人心産生無數“比較”。

而許晝就是這樣利用江遲的心理偏差,将她一步一步引誘到這個地方。

紅夫人當初建設“心髒博物館”,用“心髒組織“抛出的混亂消息,掩蓋其真實的藏身地,多年來,無人可知,即便是許夜深入心髒組織多年,也只是發現了鳳毛麟角,并不确定博物館藏身地的确切位置。

沒有人知道心髒博物館位于何處,只知道它藏有無上至寶。

可江遲,她是紅夫人唯一摯愛的女兒。

縱使故事片面,但許晝也覺察到生母對江遲的期待與愛意,嗅着這絲扭曲愛意的氣息,許晝明白——紅夫人一定會在最後,将這座擁有着無數秘密的“心髒博物”的位置留給江遲。

不會明說,只會暗自告訴。

這座小區偏僻安靜,藏在民衆之中,籠罩着濃濃的煙火氣。

一居室的小屋,中間隔斷成兩間,足夠單親媽媽帶着女兒生活,廚房可以做飯,煮竹筍面時,許晝注意到貼在抽油煙機上的便利簽。

上頭寫着女兒放學的時間。

許晝被關押的那間屋子,寫字桌左手邊第三個抽屜裏,放着一張卷曲的字條,上頭寫着字——對不起,媽媽太忙了,忘記了你的家長會。

不知道是誰一直将字條保存。

在江遲的故事裏,紅夫人咄咄逼人。

但在這個她們之前共同住過的家裏,卻留下了紅夫人道歉的痕跡。

這樣的地方,這樣溫馨的家,是紅夫人心裏最後的淨土。

她一生坎坷,對親生女兒避而不見,江遲是她最後的救贖。

所以,這個家,這個和她形象完全不匹配的家,絕不會被人懷疑。

即便知道這是紅夫人的住所,也不會懷疑它藏着至寶。

如果不是江遲自爆,許晝可能真的無法想象,這個房子居然就是心髒博物館的所在地。

天上隆隆作響,驚雷一道道閃過,踩水的腳步聲幾乎聽不到,許晝忽然停住步伐,轉過身,去看江遲。

雨線像刀子一樣劈在身上,每停頓一刻,都覺得渾身生疼。

雨水模糊視線,小區裏路燈很少,江遲幾乎都要消失在黑夜中,借着雷電的亮光,江遲才停住腳步,她看到,許晝手腕翻轉,纏繞好的琴弦突然松散墜下,已經被拉成一根筆直的線。

晶瑩剔透的線,在電閃雷鳴裏,暈着光澤。

***

同一天空之下,楊循光還在窗前眺望窗外驟雨,半晌後,他說:“有漏洞。”

宋餘看向他,等他說出下文。

楊循光把窗戶關上,坐回沙發上。

“我記得,許晝之前為了翻案,去找過你。”

曹萌一愣。

的确,許晝從闫叔那裏要來了當年留下的“證據”,說要找齊三個當年涉事的證人,特意去了曹萌的咖啡店。

楊循光說:“如果按照你說的,她跟着許夜一塊設局,是為了引出第五音符,那又為什麽為了不存在的翻案那麽努力?”

是啊,那天許晝來店裏,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曹萌沒聽懂,只說自己不想再參與這些,她先按兵不動,再去考量許晝的意思。

之後許晝又去找了沈傲,同樣,沈傲也沒明白許晝的意思,于是也打着太極說這些事和自己無關,自己已經退出了雲雲。

如果按照曹萌的解釋,許晝是參與其中的,是知道真相的,那她就應該知道曹萌和沈傲的身份,也應該知道貪污案是假的,就不會多此一舉,又要去他們面前說“翻案”這事兒。

曹萌覺得心口怦怦直跳。

楊循光皺着眉,想不通:“她那天為什麽會去咖啡店找你,這說不通。”

是啊,翻案是假的,一切都是為了第五音符,那她為什麽又去威脅曹萌,讓她成為證人,不對,曹萌回想起那天——與其說是威脅,不如說是試探。

許晝在試探她。

楊循光腦海裏閃過曹萌那句——“他們五年沒見,所有人都瞞着,兩個人其實……很苦。”

曹萌還說,許晝當初要加入這個計劃時,許夜不同意。

他和許夜共事很久,了解他的為人,許夜這個人很執拗,他決定的事情,一般不會撼動,許晝是他親妹妹,就因為紅夫人的照片,他就會讓自己的親妹妹涉險麽?

楊循光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他看向曹萌,曹萌仿佛也反應過來了,她說:“你的意思是……”

楊循光說:“看來你也被蒙在鼓中。”

——許晝事先的确在許夜的這個計劃裏,只是她所承擔的功能很小,幾乎微不足道,而她現在卻借着這個身份,開始私自行動。

她現在很可能已經脫離了許夜的計劃。

而曹萌也被許晝利用了,許晝借着翻案的名義去試探她,其實是借着她的反應,來看許夜知不知道她多做的部分。

楊循光忽然想起闫鵬給他打的那通電話。

電話裏,闫叔讓他照顧許晝。

從許夜出事後,他就一直想照顧許晝,可闫鵬一直不給機會,而此刻才将許晝托付給自己,是為了什麽?

為什麽要拖延這麽一大段時間?

剛才曹萌說,這通電話時許夜授意闫鵬的。

許夜想讓他保護許晝的安全。

那就是說……楊循光咬住嘴唇,很可能拖延的這一大段時間,是給許晝去完成自己任務的。

而許晝在這段時間裏,确實已經完成了許夜給她的任務。現在這個尋找第五音符的計劃,已經不再需要許晝,于是才讓他把許晝領走。

曹萌腦袋裏嗡嗡作響,她張口,發現聲音都在顫抖:“許晝,她到底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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