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沈言順着肖意的目光看到路對面一個身形魁梧、衣着随意的男人,問:“怎麽,遇上熟人了?”
肖意正要調頭走,肖數已經看到他們,橫穿馬路笑着走了過來:“你也在這裏?正好,坐你的車回去,熱死我了。”
看肖意沒有搭理他,又轉頭看了看沈言,問:“有朋友在?你們接下來還有事?”
沈言笑着遞了一張名片過去,肖數漫不經心地接過來一看,上面寫着XX銀行風險投資管理部沈言字樣,他笑了笑說:“你好,我是肖意的……堂哥。”
沈言有些驚訝,看肖意沒有否認的意思,就又重新打量了一下對方。穿着半舊的T恤牛仔褲,袖子還卷到肩膀,露出黝黑的肌膚,臉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有幾分匪氣。
“一起吃個飯吧,怎麽樣?”沈言建議。
肖數笑着說:“我是沒問題,怕打攪你們聊正事。”
肖意似乎沒有什麽心思,只拍了拍沈言的肩,說:“下次請你吃飯,今天先回去了。”
沈言也沒再說什麽,顧自先去了停車場。
肖意随後去開車,剛打開車門,肖數已經拉開副駕駛的門鑽了進去。肖意的車是輛黑色的SUV,車裏面沒有任何挂飾的東西,顯得幹淨單調。
“哎,有紙嗎?擦手。”
肖意拉開抽屜扔給他一盒紙巾,看他正低頭忙着擦手上的污跡,皺了一下眉頭:“你剛才幹什麽去了?”
“碰到一個開寶馬的女人,幫她換了個輪胎,她挺大方的,給了三百塊錢的小費。”
肖意握着方向盤冷笑:“你以後就蹲在路邊給人換胎得了。”
“是挺好,說不定還有豔遇。”肖數低頭看着手上的名片,說,“你這朋友銀行的?長得倒是斯斯文文的,但總覺着另有企圖。”
肖意心想才見了一面,你是怎麽看出人家另有企圖的?他也懶得去跟他理論,把收音機調到交通臺。下班高峰期,他得選擇一條快捷的道。
“你不是在上班嗎,還有空出來喝咖啡?你們工作挺自由的啊。”
“你覺得好,介紹你去?”
“我去做什麽?掃地?”肖數自嘲地笑了笑,說,“今天請你吃飯吧,好歹賺了三百塊錢。”
肖意注意力在開車上,沒有很快回複他。車流量很大,前方又有個小車禍,行車很慢,慢得他都有些煩躁。
“放點音樂吧。”肖數伸手要去按按鈕,目光撇到正前方走來的一名交警,就反射性地坐直了身體。
肖意覺察到了他的異樣,半開玩笑地說:“這麽緊張,你別是從牢裏偷跑出來得吧?”
“在裏面犯下的毛病,現在看到穿制服的就心裏發怵。”肖數也不掩飾,端坐着等交警離開了視線。
肖意忽而有些沉默,這人總是用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掩飾真實的自己,他心裏其實有挺多疑問,但是終究沒有問出口。他讨厭人與人的牽扯,怕一旦起了頭就再也躲不開。
回到住處已經差不多六點,兩人找了一家邊上的拉面館。這個點吃飯人還挺多,幸虧來得巧剛好有人離開,空了一桌。肖意平時一個人也不做飯,如果沒有應酬就随便附近找一家。這家面館他來的次數比較多,味道一般,但看起來還算幹淨。因為肖數嚷着他要請客,他自然找家平價一點的,好給對方一個臺階下。
肖意給兩人各點了一碗牛肉面。坐在那裏等面上來的時候,他忽而有些感慨,這是他們十幾年後的第一頓飯。以前兩家住隔壁,肖數父母做生意忙,肖數就經常來他家蹭飯,晚上也睡一塊。那時候感情挺好的,就像親兄弟似的,只是最好的感情也敵不過時間。
肖意看到面端上來,伸手推到肖數面前,又遞給他一雙筷子跟一個湯勺。
肖數有些受寵若驚,午飯也沒吃,這回真餓了,也不客氣嘩啦嘩啦地扒了起來。面的量本來就不多,他又是這個速度,很快就見底了。他扯着喉嚨又跟老板要了兩碗,神速解決。
肖意在邊上看得有些發呆。
吃完晚飯出來,肖意看着正拿紙擦嘴的家夥問:“怎麽樣,吃飽了嗎?”
“還行吧,”肖數回味了一下,有些不滿,“不過那量也太小了,哄小孩呢?還有那牛肉得用放大鏡才找得到,也就欺負欺負你們這些好說話的。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砸了……”
“你現在去,我不攔你。”肖意冷冷地開口,實在不習慣他身上的那股子土匪氣,已經全無少年時正直善良樂觀向上的影子。
“我開玩笑呢。”肖數笑着将紙巾揉成一團,對準邊上的垃圾桶丢了進去。草叢裏躲着一只野貓,他對着吹了幾聲口哨,吓得野貓趕緊跑了。
肖意有些不耐煩,顧自走了幾步,看到肖數沒有回旅館也跟着走過來,冷冷地回頭問:“你……還想跟我上去坐坐?”
肖數一改昨天的死纏爛打,笑着說:“今天不去了,改天,你走你的,我不跟着你。”
肖意也就沒管他,上了樓開了門,沒看到肖數跟上來。他打開燈,在沙發上呆坐了一會兒,有些無所事事。洗了澡換了身衣服,又呆坐了一會,外面已經全黑了。他覺得今天肖數有些反常,不知道在搞什麽鬼。雖然他不太喜歡這個人,但心裏隐隐地感覺好像得去拉他一把,特別是在剛出獄的這段敏感期。在下不下去找他的問題上糾結了一陣,最後給自己找了個理由,下去扔垃圾。
他拎着垃圾袋剛走到樓道口,忽然聽到下面有人從樓梯上來,哼哧哼哧的好像背着什麽重物。他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有個人扛着兩袋沙子,艱難地爬樓梯。走近了,發現是肖數。
“你幹嘛呢?”肖意吼了一聲,第一感覺他是不是又作奸犯科了。
肖數正悶頭往上爬,聽到聲音吓了一跳,差點摔倒。他看到是肖意,喘着氣往牆上靠了靠,一手扶着沙袋,一手扶着腰,說:“你……讓讓,等我下來再跟你解釋。”
“你去幾樓啊?怎麽不走貨梯?”
“十……五樓,貨梯壞了,不然我哪有機會碰上這個活。讓讓,我快不行了……”
“我……幫你吧?”肖意遲疑了一下說,也不過一種習慣性的客套,出了口就覺得自己多管閑事。
“不是我小看你,就你們這些整天坐辦公室吹空調的白領幹不了這活。”肖數笑了笑,臉憋得有些紅,又繼續往上爬。
肖意看着他艱難地一步一步上樓,莫名有些不忍。但是一想,幹重體力活的人多了,何必同情他。
肖數坐電梯下了七樓,看到肖意站在電梯口,手上還拎着剛才的垃圾袋,笑着問:“你還等着我呢?”
“進來吧。”肖意面無表情地開了門。
肖數這會學乖了,進屋就換了鞋,去衛生間洗了把臉。肖意把衛生間也弄得很幹淨,洗漱用具整整齊齊地擺在盥洗臺上。
肖數臉濕濕的,也不敢用挂着的毛巾,就扯出紙巾随便擦了擦。扔紙巾的時候不小心扔進了馬桶,他就順手沖了一下水。他盯着一塵不染的馬桶,想象肖意撅着屁股刷馬桶的樣子頓時有些樂。
他走到客廳,很自然地拉開冰箱,裏面除了幾瓶飲料、幾盒茶葉就什麽都沒有。他知道肖意一個人不開火,果然不開火的人家冰箱是這樣的。
他拿了一瓶可樂,看到肖意正坐在沙發上捧着電腦,走過去往他身邊一坐,說:“你客廳真該裝個空調,太熱了。”
肖意冷冷地瞥他一眼,坐遠了點:“我還沒嫌棄你一身臭味呢,怎麽不去洗個澡?”
“沒衣服換啊,穿你的嗎?”肖數喝了幾口冰可樂,“你受得了嗎?”
“你怎麽會去搬沙子?”
“今天白天看到貼着個廣告,十五樓有人裝修,貨梯恰巧壞了,裝修隊趕着進度呢,就臨時招幾個搬運工。客梯又不讓走,所以我只能爬樓梯了。”
“你……怎麽去做這個?”肖意撇到他露出的肩頭被磨破了皮,紅紅的一塊。
“不然我做什麽?”肖數自嘲地笑笑,“老實跟你說吧,我身上總共沒幾塊錢,像我這樣的又找不了正規的工作,馬上要露宿街頭了。先幹着,我打算找個便宜點的房子住,旅館一晚一百多哪住得起。”
“你在跟我哭窮?”
“我本來就是來投奔你的,不然大老遠地跑杭城幹什麽?你也不想我再往歪路上走吧?”
肖意盯了他幾秒鐘,猶豫了一下,說:“在你找到合适的房子前可以先住我這裏……”他倒不是吃那一套,只是看到對方肩膀的樣子不自覺地松了口,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心裏還是有那麽一塊溫暖的地方。
肖數興奮地跳了起來:“你說的啊!別反悔!”
“你睡客廳沙發,沒有空調,我們還得約法三章……”
“哪來那麽多事……”肖數看到對方目光一冷,馬上改口,“行,你說你說!”
“第一注意個人衛生,第二我們輪流大掃除,第三不能帶亂七八槽的人來……”
“還有呢?”肖數問,“一口氣說完,我是不是還得拿筆記一下?”
肖意橫了他一眼,說:“暫時沒想到,想到了再補。”
肖數很快去旅館退了房,拎着他那個不大的行李包回來,刷刷刷地把沙發和茶幾都堆滿了。
肖意捧了一床毯子出來,看到他已經完全占領了客廳,心裏嘆息一聲,不知道自己作的決定會不會給自己帶來無限麻煩。他把毯子扔給了正擱着腳看電視的家夥身上,說:“早點休息,別看太久電視。”
“還早呢。”肖數滿不在乎地看了一下時間,見肖意已經換了睡衣睡褲,寬寬松松的別有一番味道。他伸手去拉他,“這個點你就睡覺啊,你睡得着嗎?一起聊聊呗!”
“沒那麽多話跟你聊。”肖意并不領情,甩開他的手,進了房間。
肖意躺床上看了一會書,眼睛有些澀,他揉了揉眼睛。客廳裏還能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響,他就有些煩躁。一個人清靜慣了,現在有個人突然闖了進來,他一時還有些難以适應。他也挺不明白自己的,明明讨厭這個人還留他住在這裏,以後還得整天大眼瞪小眼。自己還沒搞清楚他因為什麽事入獄就這樣貿貿然讓他在這裏,實在有些欠考慮,到時候就怕請神容易送神難。
他翻來覆去沒有睡意,就起來去上廁所。客廳裏的燈已經關了,昏暗中有個人影在廚房裏翻動。他看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才開了口:“放下,那瓶是料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