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肖意送走沈言後,直接開車去了工業園區一家生物醫藥行業的公司。門口的牌子挺大,廠房也不少,很多剛剛建成的。說明來意之後,門衛開了門。肖意停好車,徑直去了行政樓,前臺把他帶到會議室,泡了茶。
會議室很大,投影儀上還有上一個會議留下的PPT。肖意坐了一會兒,聽到推門的聲音,他起身,看到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稍年輕一些的女人進來。
“張總您好,我是天行的肖意。”肖意上前跟他握了手,拿出兩張名片。
“你好你好,很年輕啊。”張總呵呵一笑,轉身介紹身後的女人,“這位是我們財務主管,姓蔣,等會讓她配合你工作吧。”
“市裏安排下來的工作,非常感謝張總和蔣主管理解和協助。”肖意笑了一下,打開随身帶的筆記本電腦,“蔣主管,我需要近三年所有的憑證和賬本,麻煩你。”
蔣主管神色稍稍有些遲疑,朝張總看了一眼,見對方微微颔首她就出去了。十分鐘左右,她帶着兩個人把所有的資料都搬了過來,堆放在橢圓形的會議桌上。
肖意一上午的時間都在埋頭查賬,涉及年份較多,問題也不少,他微微蹙眉。
差不多十一點半的時候,張總又過來邀請吃午飯。
午飯安排在公司的食堂,專門的小包廂,上了一桌子的菜和酒。飯桌上只有肖意跟張總、蔣主管,外加一個年輕的女助理,專門負責斟酒布菜。女助理給肖意倒紅酒時,肖意阻止了一下,說:“下午還有事,不能喝酒。”
“這酒度數不高,喝着玩的。不過如果你真不喝,我也不勉強。”張總笑着讓女助理倒了杯橙汁,看了一眼這個年輕低調的男人,問,“肖會計,你老家哪裏的?”
肖意回答:“福建。”
“哎喲,真巧,當年我在那也呆過很長一段時間,是個好地方,人傑地靈啊。”
肖意笑了一下,知道他肯定不是拉家常那麽簡單。
飯吃得差不多了,等蔣主管跟女助理走後,張總從櫃子裏拿出一個禮品袋,裏面裝着兩條中華,還有一些購物卡。
“肖會計,小小意思,你就收下吧。”
肖意忙攔了一下,說:“這不合規矩,我不能收。”
“又沒什麽,不過一點小東西。你如果不收,就是看不起我啊。”張總把禮品袋往邊上一放,想到時候給他塞車裏。
肖意正色:“張總,其實沒有這個必要,我們受托來做檢查,需要如實上報。”
張總笑了笑,靠近了些,手在對方肩上輕輕拍了幾下,說:“這個,我們有商量的餘地嘛,就看你幫不幫忙了。”
“現在沒有別人,我不妨跟張總說實話,不是我們不願意幫忙,而是沒辦法。”肖意說,“我們不過作個初步檢查,下一步審計廳的随時可能再來,這就不在我們所能控制的範圍了。”
他說到這裏,看對方臉色有些凝重,又說:“不過張總也別太擔心,具體政策措施還沒出來,也許沒到那步。”
張總點了一支煙,慢慢吸了一口,問:“肖會計有什麽好建議?”
“現在并非什麽都做不了,”肖意停頓了一下說,“我剛才也跟蔣主管商量了,至少賬上給他做規範做完整,形式上沒有問題。”
“行,我知道了。”張總看了一下名片,說,“下次有什麽事就咨詢你。”
辦完事,肖意下樓去停車場,剛一上車,張總在後面趕上來,把禮品袋塞進了他的後備箱。肖意皺了一下眉,最後還是态度堅決地回掉了。他下午又去了一家單位,回到所裏快四點了,直接去陳近辦公室跟他彙報了情況。
“嗯,問題都挺大的,”陳近站在窗前蹙眉,說,“這不是個簡單的事,涉及太多。原本上面的意思讓我們來做專審,你覺得呢?”
肖意搖頭:“我認為我們沒必要冒這個風險。”
最後陳近也沒有就這件事情擺出态度。肖意回辦公室稍稍收拾了一下就下班了,回到家看到肖數一動不動地窩在沙發上,神色凝重。
“怎麽了你?”
“工作丢了,我他媽又失業了。”肖數笑了一下,有些煩躁地撓了一下頭發。
肖數今天一早就到了花木城,剛到店鋪門口就愣住了。裏面被翻得一塌糊塗,苗木都被折斷了扔在外面,連貨車輪胎都被紮癟了。小姑娘在一邊瑟瑟發抖,老板臉色鐵青地抽着煙。
“怎麽了?為什麽會這樣?”肖數忍不住問。
老板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複雜,狠狠地摁掉煙頭,朝他招招手。兩人走到一個清靜的角落,老板忽然開口說:“小肖,今天就把工資結了,你走吧。”
肖數愣了一下,忽然明白過來,問:“他們沖着我來的?”
老板嘆了口氣,說:“一大早,來了四五個人,都拿着家夥,見東西就砸,指名道姓找你。小肖,我個人對你沒什麽意見,但是不能不顧店裏人的安危,所以你還是走吧。”
肖數知道他在杭城沒認識的人,更談不上結怨,一下子不知道是誰找他麻煩,就問:“他們有說什麽嗎?”
“說讓你別多管閑事,最好識趣點離開這裏。”
肖數想了想,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姓楊的!那天他一時氣急,揍了對方一頓,沒想到現在還敢找上門來。忽然又想到一個問題,他都能叫人找到這裏,他們目前住的地方肯定也知道,這老家夥!
肖數目光裏的寒意一閃而過,暗暗捏緊了拳頭,他稍微克制了一下,說:“對不起,我沒想到會這樣。工資我肯定不會拿了,你算一下損失,如果不夠,我借了錢也還你。”
“算了,就這樣吧。”老板搖了搖頭,“你也不容易。”
肖數後來回店鋪默默地把裏面收拾了一遍才離開,走的時候老板目光有些複雜,欲言又止,最後只重重嘆了口氣。
迎着烈日,肖數走在路上有些恍惚。出獄到現在,他第一次開始認真思考一個問題,他來這裏到底對不對?他的生活是否真能如願歸于平淡?他原本覺得自己可以重新再活一次,可是到底還是有些深埋的戾氣讓他沒辦法心如止水,就像現在,他有一種想掐死姓楊的沖動!
可如果真那樣做,他這輩子就再沒有機會了。他明明在牢裏已經想好,不管以什麽樣的身份,他都要呆在肖意身邊,把過去浪費的十幾年補回來。即便這樣的想法有些一廂情願,但他也不想矯情,兜兜轉轉浪費時間。
肖數在外面閑逛了一天,慢吞吞地回了住處,往沙發上一坐,一直等肖意回來。
肖意聽了半天,聽明白是因為上次的事。他首先想到的是勸對方不要意氣用事,免得又惹官司。他認為肖數剛出來還需要适應一段時間,免不了有些逆反跟敏感心思作祟,就像他上次質問自己是不是看不起他。肖意自己心裏清楚,平日待人冷漠慣了,跟看不看得起扯不上邊。
“這份工作本來就是臨時的,再找一家好了。你有手有腳,怕人家不請你嗎?”肖意以随意的語氣勸說,其實他覺得肖數有能力獲得更好的工作,而不是一輩子靠出賣自己體力過活。
肖數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他覺得對方可能誤讀他的意思,他的重點是對于楊羽的憤怒。但是一想,這樣也好,不想肖意牽扯其中,有些事情自己悄悄處理就行。
肖意雖然在肖數面前自動過濾掉了楊羽,但是一個人的時候還是給陳近打了個電話。他對楊羽說不上有多仇恨,就是覺得惡心,不想再有瓜葛,所以電話裏他的語氣有些重,讓陳近轉達。他當然不會傻得以為陳近真為了他斷了跟楊羽的往來,知道他們之間的牽扯根深蒂固,一時翻不了臉。也正因為這樣,陳近的話在楊羽那邊還是有一定的份量。
陳近自然是表示了一下驚訝和憤怒,然後信誓旦旦地說一定處理好,不會再出現類似的事,前提是弄清楚是否真是楊羽授意。
後來陳近也沒有就這事作任何反饋,肖意知道,基本就是事實了。他原本以為一集團老總好歹有些魄力,盡是幹這些勾當去了。過了幾日,他看肖數早出晚歸,沒有特別異常,以為忘了這事專心找工作去了,就沒再注意他。
然而表面老實的肖數還是偷偷做了些事,針對的自然是楊羽。花了些錢,他在專門負責跟蹤偷拍的混混那裏得到了些信息。楊羽有兩個子女,均已成年,都在國外念書。家裏有一年老色衰的老婆,鮮少外出,一心一意地做她的家庭主婦。楊羽日常沒什麽特別,家裏公司來回,如果應酬娛樂必是去高檔地方,一般人混不進去。
肖數基本是花錢買了些沒用的消息,有些失望。放在四五年前,哪怕找人暗地裏痛打一頓,也算解了一口惡氣。他原本以為至少得一兩張風月照片,給他制造些花邊新聞,可這老狐貍在外頭還算小心,沒撞見特別出格的劇情。
小混混姓餘,年紀不大,人卻機靈,眼見雇主不太滿意,就自告奮勇再去盯梢。肖數也一咬牙給了承諾,如果這次拍到照片,就多給八百。他手頭已經沒錢,這幾天肖意知道他囊中羞澀就事先給了他三千,他雖然心裏有些不舒暢也暫無他法,就想着哪天闊綽了把肖意包了才算暢快。
不知是有錢能使鬼推磨,還是太想在人前露一手,混混小餘在幾天幾夜盯梢之後,還真讓他在地下停車場拍到了幾張偷情的照片。與楊羽耳鬓厮磨的不是美女,而是一個輪廓清秀大學生模樣的男生。照片不算特別清晰,放上網,哪怕标上“某集團老總楊X”估計還得揣測半天。但是好在拍的時候連車牌一同拍了進去,這車這人在自家人眼裏自然是最清楚不過。
肖數先給楊羽寄了幾封匿名信,每一封裏放一張照片,擱一天一封,郵寄地址是他工作的地方,當事人拆了估計得驚吓一陣子。若是個女的,也不過一樁風流韻事,不算稀奇。但是包養男大學生這種事,總是見不得光。他原本還想給他老婆寄幾張,讓他後院失火折騰一番,但一想女人大半生都過了,兒女雙全,遇到這事未必真能鬧起來,他也犯不着去打攪一個完全不知情的女人。
到了後來,肖數就有些意興闌珊,做完這些自認為無聊透頂的事情後就作罷。他覺得自己現在瞻前顧後,實在無趣,但惦念着肖意的一點若有似無的關切,也就豁然開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