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肖數後來在那位福建老鄉那裏得了份幫廚的活,也算暫時穩定下來。肖數雖然看似粗糙,做事卻不敷衍。以他的性子跟之前放浪不羁的人生,最後能在狹小氣悶的後廚落腳也算難得。肖意雖然也替他考慮過前程,覺得還可以闖一闖拼一拼,但轉念一想知足常樂未必是件壞事。
邱海結婚當日,他們一早就被叫去了。總共八個伴郎,一溜被安排在附近的發型屋弄頭發,排場不小。
肖數頭發短沒怎麽處理,也受不了發型師在他頭上擺弄,很快離了座位在一旁百無聊賴。原本這事跟他無關,但是既然答應了也沒辦法,作為一個湊數者他很自覺地游離狀态外。他靠在角落,目光盯着鏡子裏的肖數,發型師把他的額發往後梳,露出光潔的額頭,越發襯托五官的精致。他腦海裏閃過一個詞,小白臉,還挺合适。
從小,肖意就是個漂亮的孩子,也因為這樣常常被男孩子欺負,那時的肖數就是護犢的老母雞,見人就啄。
肖意從鏡子裏看到了肖數眼裏淡淡的戲谑,他擡頭望了一眼發型師,欲言又止。後來弄完頭發,肖意看到沈言他們像是同一個模子照做的油頭後就舒服了些。肖數低聲笑問:“你喜歡你現在的造型嗎?”
“不喜歡。”肖意老實回答,但又馬上加了一句,“不過他們做的也挺辛苦。”
肖數:“……”
一上午時間就在發型師手裏度過,中午邱海安排了地方吃飯,下午開始策劃各類小活動,應付各種風俗禮節,在嘈雜的一片人海裏殺出重圍,接到了妝容精致的新娘。以肖意的性格自然安靜地站在一邊,不湊這個熱鬧。沈言卻是另外一種人,什麽場合都能參與一下,什麽人都能聊上幾句,外表溫文爾雅謙和無害,光芒不算太露,卻總能看到他的存在。
肖意充當司機把邱海的一群親朋好友送去酒店,今天的婚車清一色的奔馳,這家夥為娶妻也算是拼了。老丈人是體面人,他自然得長這個臉。
到了酒店,他們一群伴郎伴娘才算發揮了作用,齊刷刷地起跳落地給新人當背景拍照。室外的風景不錯,人也全是帥哥靓女,但再刻意求新也不免落入俗套,爛大街的模式流程。
肖數在咧嘴硬笑的時候就想,自己當初是腦子壞掉了嗎來玩這些傻X的游戲?
攝影師終于擺弄夠了他的專業,偃旗息鼓。新郎官邱海穿着一身不同于伴郎的白色西服,忙裏偷閑地給肖數塞了一個紅包,笑着說:“肖意的堂哥是吧,今天第一次見,招待不周還請見諒,也非常感謝你來當伴郎。”
肖數也就不客氣收下了,他想這伴郎還真不敢當,純粹湊數。
邱海又朝邊上的肖意笑了笑:“我先進去了,這裏你跟沈言幫我看一下。”
肖意朝他點了點頭,多年的朋友,一切自然無需多言。室外婚禮,草坪上裝飾得非常夢幻漂亮,最前面立着大大的“LOVE”字樣,四周鋪滿了花瓣。對于結婚或者婚禮,他沒有太多感覺,但是似乎有那麽一瞬間也感受到了點新人的喜悅,相愛的人接受親朋好友的祝福,彼此相守。
“發什麽呆呢?”肖數在邊上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剛才跟兩個小男孩踢球,皮鞋上還帶着些葉子。
肖意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白襯衣黑西服很撐他高挑的身姿,不同于其他人的優雅斯文,他深色肌膚及簡單的短發,有一種硬朗充滿野性的氣質。他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種兒時的安全感,有一種錯覺,好像這個人從不曾離開,從未改變。
肖意只失神了一下,便收回心緒,目光轉向遠處,沈言拿着兩杯橙汁過來。
“來,給你們解解渴,晚宴估計得大幹一場。”沈言笑着将杯子送到兩人手上,“兩邊親戚加起來五六十桌,這小子還真能折騰。”
“嗯。”肖意淡淡地開口,“一生一次嘛。”
“你猜我在主桌看到了誰的名字?”
“誰?”肖意順着他的話追問了一句。
“葉振啓跟他女兒。”
“你領導?”肖意笑了一下,“真巧。”
“我領導的領導,我這小職員,他哪知道有我這號人。”沈言自嘲地笑了一下,“就是覺得世界真小,誰跟誰都有牽扯。”
“邱海請來的?”
“不是,他老丈人的朋友。”
肖意哦了一聲也就作罷。
等沈言離開,一旁默不作聲的肖數将手裏的橙汁跟桌子上的換了一杯,握在手上也不喝。
“你幹什麽?”肖意有些不解。
肖數輕哼了一聲,語氣略帶譏諷:“你能安然無恙地活到現在也算是奇跡。”
肖意反應過來,有些哭笑不得:“你有被害妄想症吧,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閑着沒事琢磨這些。”
肖數嘆了一口氣,他覺得肖意雖然混得還行,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還是個涉世不深的孩子,沒經歷過大風大浪,對人沒有警覺性。但他又不想在他面前說人的不是,于是選擇沉默。
草坪婚禮僅僅是滿足了一下小年輕的審美和虛榮,一系列儀式後他們又轉戰酒店內正式開席,婚宴才算真正開始。此刻夜幕降臨,包下的幾個大廳裏也坐滿了人。
一場賓主的寒暄和觥籌交錯。新郎官邱海被人攔在了酒桌上,總有些人來充當熱場和使壞的角色,逼得主角連連叫苦。這大概就到了講究兄弟情義的時候,伴郎們虛設了一天終于有了用武之地,紛紛殺向各路人馬。能擋的擋了下來,實在沒法的還得由正主承受。
在一片鬧哄哄的氛圍下,多數人的臉上都呈現了微醺狀态,認識不認識的都稱兄道弟,你來我往。
肖意還算克制,也免不了被灌了幾杯。肖數原本還在別桌,看肖意有些推脫不掉,就急匆匆地調轉槍口,當了護花使者。
好不容易來了個爽快的,自動上門,那桌的東北大漢們自然不肯放過,一個個開始盯上了他。肖數雖然酒量好,也久經沙場,但經不住輪番攻擊和紅白黃酒亂喝,應接不暇。要說對手,他今天才算真正見識,原來之前在酒吧的那些年都是小兒科了。
肖意知道這樣下去肖數必定吃虧,原想找個幫手來,一看沈言正坐在角落和随父赴宴的葉依閑聊,臉上有些掩飾不住的喜悅,他便改了念頭。他想到之前沈言無故跟他提了葉依,又說喜歡清純乖巧的,估計是對號入座,早已有了目标。他笑了一下,也就不打攪他們。
回頭看到一身正裝的葉振啓正從洗手間回來,手上還帶點水珠。肖意主動打了個招呼:“葉行長。”
“真巧,這裏也能遇見。”葉振啓淡淡一笑,“你是新郎官的朋友?”
“我們是大學同學。”
“哦,想起來了,新郎官也是財大的,都是我家依依的師兄。”葉振啓笑了一下,正要往下說,目光忽而瞟到角落裏相談甚歡的倆年輕人,笑意陡斂,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深沉。
肖意見對方看向沈言那邊,就順口介紹了一句:“那位也是我的同學。”
葉振啓收回了目光,神色有些捉摸不透。
肖意忽然敏感地想到,自己是不是唐突了?他這個人向來不多事,雖然只是一句簡單的介紹,看葉振啓的态度不太高興,就覺得自己是不是給沈言惹麻煩了?
幸好葉振啓只站了幾分鐘就被邱海老丈人拉去敘舊了,肖意剛松了口氣,那一桌剛還在勾肩搭背喝酒的老爺們不知怎麽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砰砰砰地砸起了酒瓶子,周圍人都被吓了一跳。
肖意想起肖數還在裏頭,忙過去一看,肖數的拳頭正要砸在另一個人腦門上,目光裏透着一絲狠勁。肖意吃了一驚,迅速把肖數扯了過來,低聲質問:“你瘋啦?撒什麽酒瘋?”
肖數擡起頭,有些愕然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笑了一下。一群扭打成一團的人也忽然停了下來,醉醺醺的,面面相觑,好像一時忘記了動手的緣故。
肖意覺得他再怎麽樣不該在人家婚禮上失禮,心裏有些火,拉着他往外走。原先他就考慮到這些,覺得不能答應邱海,現在果然還是弄出些事來。肖數說到底身上還是存在很多的不安份,随時可能爆發。
沈言看到肖意從大廳門口出去,笑着想打個招呼,那笑意像是剛剛對着美女遺留下的,帶着點溫柔深情,還來不及收斂就凝結了,他看到肖意硬拽着肖數離開,臉色不太好。
沈言愣了一下,不明就裏。
“咦,是我們老大。”葉依也發現了,笑了一下。
沈言對于“我們”兩個字有些吃味,卻弄不清到底為誰。他是最清楚自己要什麽的人,但有時候越是清醒越是彷徨。這場與行長千金的邂逅也早已在計劃之中,不急不緩,不早不遲。憑着校友師兄的關系,兩人聊得也不錯。沈言不是肖意從不主動,他想要的早就開始籌謀。而今天,他的風趣健談恰當好處地吸引了這個女孩子的注意。葉依回到葉振啓身邊時,還悄悄地告訴父親她遇見了一個有趣的人。
回去的路上,肖意因為沒有開車,走了一陣。肖數默不作聲跟在後面。席上的吵鬧悶熱跟外面的清冷一比,天差地別,像是兩個世界。
這個景區的酒店有些偏僻,很長一段路都被梧桐遮蔽,月光下,地上有些瑟縮森然的影子。走了很久,才看到一輛出租車,因為一個猶豫又錯過了。
夜裏有些起風,肖意微燙的身體忽而有些涼意。他索性往旁邊的亭子走去,找了個位子坐下。路邊的燈光離得有些遠,這裏黑漆漆的一片,彼此看不到各自的表情。
肖數靠在一根柱子上,曲起一條腿,把手裏的打火機開了又關。
“你好端端地為什麽打架?”四周的蟲聲吵得人煩躁,肖意冷冷地問。
肖數沒有說話,把領口的扣子解開,順手又把胸前的伴郎別花扯了下來扔在一邊。
肖意看出了他的不耐煩,說:“當初如果你不願意來,我不逼你。你覺得你這麽做合适嗎?人家的大喜日子,你都幹了些什麽?肖數,你還打算任性到什麽時候?”
肖數盯着對方質問冷冽的目光,輕輕一笑:“你覺得我丢了你的臉?”
“你丢的是你自己的臉。”肖意也不客氣地回了一句,摸出手機打算給邱海打個電話,剛才怕他在忙不辭而別了。
“邱海……”
“肖意,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剛才不好意思我沒顧上。我老家的親戚喝多了打起來,你堂哥好心勸架還被打了一拳。今天實在抱歉,改日一定過來賠禮道歉。”
肖意愣了一下,回頭看肖數眉間果然有一塊淤青,心裏忽然一堵,挺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