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肖意不曾這樣被人表白過,他雖然看淡周遭之事,但覺得似乎更應該遵循常規。今天倘若是別人,他就當是酒後胡言不會當真,可這人是肖數,偏偏又特別認真。他讨厭與人的觸碰,可對于這個人的容忍已到了極致。不管怎麽樣,那些少年時相伴相依的日子總是真實的。

他有那麽一瞬間有些恍惚,好像這世間的一切都颠倒過來,混混沌沌,而他在混沌中為自己找着一點借口,可以放任的借口。然而短短幾秒鐘他又清醒過來,回到這個深秋肅殺的夜晚。

“我們成為朋友不也一樣嗎?”肖意試圖勸他放棄執念,“你想過沒有,你對我跟對于你那位姓呂的朋友有什麽區別?”

肖意認為肖數不過一時興起,估計自己都沒想清楚要什麽。肖數心裏卻很堅決,遵從內心他想要他的感情,遵從本能他也要他的身體,這就是區別,可這話不管怎麽說出口都煞風景。他沒有硬把自己往同性戀上面靠,也不強求愛不愛情,他願意一直對他好,簡簡單單地在一起就行。他孤苦無依的時候,生死一線的時候,絕望困頓的時候,想的只是世間還有這個人,那麽所有苦難都不算苦難,不過一場修行。

“我不逼你,但是我希望你能認真考慮一下。”肖數為自己以前的方式有些懊悔,不該沖動亂了陣腳,可真如肖意所說索性做了朋友,那麽從此以後對方的一切他都沒有參與的資格。他知道肖意對于身邊一切尤其感情異常淡漠,倘若妥協随便找了一個人,過得麻木不仁,自己又怎能甘心?

“行了,我回去了。”肖意沒有正面回答他,開了鎖,進了車裏。車子啓動,後視鏡裏的人影未動,呆呆地站成雕塑。

車子遠去,車裏的人沒有一絲流連的意思。肖數懷着點惆悵往回走,有時候他也困惑這麽執着到底為了什麽,弄不清也放不下。

呂行早在門口候他,臉上有些陰郁,看見人,往角落裏一拉,說:“有一桌難纏的現在還在鬧,說吃出了蒼蠅,你看要不要報警?”

肖數想今天是什麽日子,一晚碰到兩次鬼。他倒也不吃驚,生意做久了這些也司空見慣,就是在心煩的時候撞着總有些氣躁。現在已經将近九點,廳裏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估計只剩下包廂裏喝酒瞎鬧的。

“報警屁用沒有,除非鬧出人命。”肖數冷笑了一下,從收銀臺裏抽了些錢往袋裏一塞,推開了其中一個包廂的門。包廂本身就不大,塞下四五個挑釁滋事的人以後顯得更為窄小。

蒼蠅真是個好借口,橋段不新穎,但屢試不爽。你沒辦法證明這蒼蠅是本地的還是外來貨,死了多久,怎麽死的,除非一個個拿來屍檢驗DNA。

一進去,裏面的人個個露出兇神惡煞的臉來,一點沒有氣短理虧的自覺。摔破的酒瓶子滾了一地,空氣裏彌漫着淡淡的酒味。

“怎麽了,飯菜不滿意?第一天開張,不周到的地方多多包涵。”肖數耐着性子淡笑着周旋,一副和氣生財的做派。

“你是老板?”中間坐着的男人忽然開腔,想來是料不到這般客氣,早已蓄積的怒戲沒法開演,只好冷冷地拿指頭點了點桌面上死因不明的三只蒼蠅,說,“你看着辦吧。這種衛生條件,你也敢開店,膽子不小。”

肖數想這涼秋能找來三只蒼蠅也是不易,他對店裏的衛生還是比較自信,證件也齊全,按正常流程是不怕的,就是這些人一下子吃不準,是随便找了一家鬧還是鎖定了目标,這中間差別很大。他跟呂行在杭城時間不長,還未好好打點關系。

“這裏面有些誤會吧?”肖數朝坐着的男人瞥了一眼,打扮普通,眼裏有些橫意,想來不過一般的地痞,還未成形,只要不是刻意針對就好打發。

“我開店自然是打算做長久生意,不會在開業第一天這麽馬虎,當然也非常感謝幾位監督,今天……”

“你這是什麽意思?”坐着的男人拍案而起,終于找着一些發怒的由頭,“你的意思我們冤枉你故意找茬?”他話一出,其他幾個人也擺出了一觸即發的姿态。

呂行帶着幾個幫工過來,跟他們對峙。

“這話我不敢說。”肖數朝呂行擺了一下手,淡淡一笑,“我說我們可能有誤會,不存在誰對誰錯。為公平起見,我讓人把包廂裏的監控調出來,怎麽樣?”

他這話一出,在場的人都有些遲疑,紛紛望向為首的男人。男人表情也稍稍變了一下,捏着拳頭不說話。

“呂行,讓人把收銀臺的電腦搬過來,我們一起看一下。”

呂行愣了一下,欲言又止,走到收銀臺前搬電腦。

“呂哥,包廂裏的監控不是還沒……”收銀員小姑娘正要說下去被呂行打斷了,說:“沒你的事,別多嘴。”

折騰了一會兒,電腦被帶着好幾根線弄了過來。呂行往桌子上一放,點開監控視頻,尋找這個包廂裏的內容。

“劉哥。”旁邊的人偷偷朝為首的男人看了一下,用眼神請示是繼續等待謊言被拆穿還是馬上動手。

姓劉的眉頭一皺,有些按捺不住。

忽然呂行哎了一聲,電腦屏幕瞬間變黑,他搗鼓了一陣沒能弄好,有些喪氣:“壞掉了,這東西壞的真他媽是時候!”

姓劉的眉目稍稍舒張了些。

“怎麽搞的?”肖數湊前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失望。

“我叫人來修吧,很快的。”呂行說。

“行,你叫人快點過來,”肖數朝姓劉的開口,“劉哥是吧,今天很不巧,電腦壞了,我沒辦法一下子證明店裏的清白。你看,你跟幾個兄弟在這裏也耽誤了不少時間,今天的酒菜錢算我的。”

“就這樣?”後面的人不悅地挑了挑眉,“我們要賠償!”

“還要賠償?這店裏砸壞的東西怎麽算!”呂行面露怒色。

“就當交個朋友,”肖數朝姓劉的看了一眼,“劉哥說個數吧,我們再商量一下。”

“起碼一萬!”後面的人開始叫嚣。

姓劉的冷冷一笑,目光在肖數身上掃了一下,沒有說話。

肖數沒惱,笑了笑,說:“我們做的是小生意,一萬塊錢實在太多,我這裏能出的只有兩千,還是這一天的營業款。”

“啪!”姓劉的摔了一個盤子,把衆人都驚了一下,他冷着臉說,“這是打發要飯的意思?你信不信我弄臭了你店,馬上讓你在這兒滾蛋!”

一下子劍拔弩張的氣氛就上來了,雙方都開始上火。對方的一人忽然拿椅子砸向圓桌,将好端端的玻璃砸了個四分五裂。

呂行一臉愠怒,操起了門背後的一根鐵棍正欲發作,肖數朝他搖頭。

肖數知道這些人都是流氓,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什麽都豁的出去,今天如果一直示弱就注定被欺負,若打一架這梁子就結下了,日後不得安寧。無論哪種結果都得不償失。

他忽然過去,一手拽住那人的衣領往後一拖,一手拿了個玻璃碎片,拿明晃晃的尖頭刺了過去,落在對方咽喉處。

那人才回過神,吓得臉色蒼白。

姓劉的目光一冷,往前走了一步,說:“什麽意思?”

肖數笑着開口:“不瞞你說,我曾經也混過,剛從牢裏出來,身上還留着不少傷口。如果要鬧我自然也奉陪到底,不過一條賤命,頂多再回去坐幾年牢,沒什麽差別。哪怕死了,也有這麽多人陪着。”

姓劉的被他一副森然的表情唬住,一時有些吃不準。

“可人總是求生不求死,我也比別人懂得自由和安寧的不易,我更不希望我這位姓呂的兄弟再受我連累。”肖數忽然改了話鋒,“有時候各退一步海闊天空,劉哥,你說呢?”

姓劉的看了他良久,表情有些捉摸不透,那玻璃尖頭還在對方手裏握着,鮮血直流卻渾然不覺。他見過軟弱膽小的,強悍兇狠的,中庸平常的,這一類的很難看穿,不知道他到底會瘋成什麽樣子。他也不過趁着酒勁想要勒索一下,這回倒是進退兩難。

“你先放開他,我們才有商量的餘地。”他終于松了口,算是給自己找着一個臺階。

肖數緩緩放手,那人一脫險,趕緊跑回同夥身邊,一臉驚魂未定。

姓劉的去了些戾氣,心頭總歸還未完全平複,一時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劉哥,今天這裏的事我們算了吧,你以後就是我店裏的貴客。”肖數說罷蹲下身從開啓的電腦主機裏拔了一張卡下來丢地上,又從呂行手裏奪了鐵棍下來,在衆目睽睽之下将卡搗個粉碎。

周圍人一時間面面相觑。姓劉的呆了呆,忽然嘆了口氣,心中一半尴尬,一半又讓莫名其妙的豪氣感染,頭也不回地走了。他一走,身後的人也一個個搞不清狀況地跟上去。

他們一走,店裏的人皆松了口氣。那群幫工也就閑時吹吹牛的料,哪有正經打過架,被呂抓壯丁一樣拿來充門面本來就有些勉強,現在看不用打了,一個個跑得比兔子還快。

收銀姑娘小陳在外面看了個大概,好似看了一場電影,才從混沌中清醒過來,不禁對肖數豎起大拇指:“老板,你剛才好厲害!”

呂行默默地将電腦搬回去,又找出一瓶消毒水,強拉住肖數的手給他清洗,又貼上幾個創口貼,忍不住一番冷嘲熱諷:“英雄,你又是砸東西,又是自虐的累不累?”

肖數任由他折騰,笑着說:“這雙簧配合的不錯,我倆都該演戲去。”

呂行忽而嘆了口氣,說:“要是以前……哎,開個小飯店都這麽難。”

肖數沒有接茬,撇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大鐵棍,說:“把那家夥收起來吧,別吓着人,以為我們開的是黑店。壞掉的桌椅還得補齊,還有,讓師傅過來把所有監控都裝上,以防萬一。今天才第一天,夠熱鬧的。小陳你下班吧,路上小心。”

他自顧自地說了一堆,往旁邊椅子上坐下,看着外面的夜色發起了呆。

呂行看着這個男人略顯疲倦的樣子,一大堆話在喉嚨口了又生生咽回去,凡事開頭難,只能慢慢來吧。他正要叫他回去休息,卻看見他接了個電話,原本倦色的臉上忽然戲劇性地歡騰起來,難掩雀躍:“你找我有事?鑰匙,好,我給你找找,找到了給你送過去,沒事,我剛買了一輛二手車。”

呂行心想這殷勤勁也是夠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