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肖數跑回原先吃飯的包廂,找了半天沒找着,想了想開上那輛跟呂行合買的二手大衆,去了肖意居住的小區。剛到門口便看到一個修長的身影立在路燈下,四周都是黑的,唯有那一處橘色光下的暖色調扣人心弦。
燈下的人,原本低着頭想心事,聽到動靜擡起頭來,清冷的目光裏帶着一絲困惑抑或感動,說不上來,但分毫不差地撞進了肖數的眼裏。時隔半小時,他們又碰面了。
肖數走過去,地上的人影變成了兩個,終彙在一處。
“鑰匙在你那邊嗎?”肖意問,他今天也不知犯了什麽混,丢了家門鑰匙,找遍了可能丢的地方都沒找着,最後只能立在涼風裏等待。
“沒有,沒找到,應該不在包廂裏丢的。”
“那你還過來幹什麽?”肖意不解,“你電話裏告訴我一聲不就行了。”這人是傻子嗎?
“反正沒事,出來溜達一下,順便看看你。”
“看我幹什麽?”肖意不領情,目光掃到他右手上的創口貼,之前還沒有的,就問,“你的手怎麽回事?”
肖數不自然地藏了一下,說:“切菜切的。”
肖意想這是什麽鬼話,切菜切到手心?拿手當砧板?他輕輕笑了一下:“你們不是有大廚嗎?還要你這位老板親自出馬?”
“你晚上怎麽辦?”肖數轉移話題。
“就附近的賓館住一晚,明天叫開鎖師傅過來。”
肖數将“去我那住吧”幾個字斟酌了幾個來回又咽了回去,把肖意送到賓館門口,收住腳步。
肖意回頭看了他一眼,男人穿着件黑色T恤孤身而立,胸前兩臂的肌肉撐了出來,眉頭微蹙,若有所思。他即便有很多過去,看着自己的時候眼神卻總是異常清澈誠實,不帶一絲猶豫。
“回去吧,太晚了。”得肖意提醒,肖數微微颔首,揮了一下手,轉身離開。
肖意打開賓館一側的玻璃門,發現後面跟個拖着大行李箱的男人,行走頗有些費勁,他便讓開身,讓其先行。
“謝謝。”陌生人的聲音有些低沉,讓人莫名地一怔。
肖意多看了他一眼,男人很高,年紀大概在三十到四十之間,穿着黑色長風衣,帶着毛線的帽子,帽子一邊拉得很低,幾乎遮住左邊眼睛。左腿殘疾,走路時一瘸一拐。
肖意那一眼卻引起了男人的注意,有些敏感地對視,眼神裏頗有敵意。
肖意不是愛惹事的性子,馬上收回目光,在前臺拿了房卡上樓。那男人也是前後腳上來,一起進了電梯。
封閉空間裏陌生人之間的幾十秒也過得很慢。肖意刻意靠在一邊,離得遠些。電梯門開了,陌生男人拎行李箱一個踉跄,下意識地扶了一下肖意的手臂。肖意只覺得那手掌涼得入骨,直侵入全身。
“不好意思。”男人放開手,頭側仰了一下,肖意看清他左眼眼球異常,竟……是假的,不知為何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吓到你了?”男人笑了一下,牽扯了面部僵硬的肌肉,竟是比不笑還慎人。
“沒有,再見。”肖意開了門進去,然後聽到隔壁房門同時打開的聲音,他遲疑了一下上了鎖。
肖意脫外套時發覺袖子上帶着一絲香氣,清清淡淡的不難聞,辯不出到底是什麽,應該是剛才陌生男人抓他手時留下的。他不放在心上,去簡單洗漱便睡了。
夜裏忽而覺得讓什麽重物壓着喘不過氣,幾乎窒息,他掙紮起來,拼勁全力醒了過來,一場夢魇終于結束,大汗淋漓。周圍黑漆漆的,沒有一點動靜。他起來打開燈,感覺有些口幹舌燥,去倒了杯水喝。
很多年沒有做過噩夢,小時候睡眠質量也不錯,屬于一覺睡到天亮被擡走都不知道的那種。直到肖數父母車禍去世那次,他親眼見到了血腥的場面,人都不完整了,腦袋凹進去看不清五官,胸口是個大窟窿,咕咕地往外冒血……那一年他上初二,肖數剛上高一。那時車還不算多,一場車禍就像一個爆炸新聞,附近的人幾乎都知道。
肖意清晰地記得,出事那些天肖數就像木頭一樣坐在自家門前一動不動,時不時地有人過來看一下問一下。那時候肖意固執地認為他們全是看好戲的心态,總沒好臉色給他們,只不眠不休地守着肖數,守着他少年時的英雄。
後來一份塵封已久的親子鑒定打破了平靜。鑒定報告是大伯母收拾肖數家房子時無意中發現的,以她不怕事大的性格,終究沒給死去的肖數父親留下面子,流言四起,好像說肖數父親知道了兒子非親生的秘密,存了同歸于盡的心,所以才死得如此慘烈。這些是後來的猜測,真相恐怕永遠沒人知道。
後來奶奶悲傷過度離世,肖數辍學成了混混,再後來肖數消失在衆人面前,一晃十幾年。
肖意忽然想到,那麽多年,他都不曾問過肖數一句——你心裏的傷好些了嗎?
在肖數不辭而別的那段日子裏肖意有些怨恨過他,怨他抛下自己,不管不顧。後來他不知不覺養成了一種怪癖,與所有人保持一定距離,拒絕靠近。沒有肖數,他就不需要任何朋友,好像這樣做才能讓自己一直記着他,等待他回來。只是随着年紀漸長,有些信念就開始動搖,終于有一天他恍然大悟,這些年只有他一個人在堅持,一廂情願,那個人大概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失眠的夜,胡思亂想,意識卻異常清晰。
肖意嘆了口氣,想到一早還要上班,就強迫自己中斷思緒。
清晨起來,肖意收拾了東西離開,門口又碰見昨晚的男人拖着行李箱。男人朝他笑了一下,像是熟人一般,加了一句——早上好。
肖意禮尚往來,出電梯的時候幫了一把手。男人似乎沒有昨晚那麽慎人,除了身有殘疾,其他與一般人無異。
“你是本地人嗎?”男人忽然問了一句,見對方有些困惑,就解釋說,“我剛到這裏,什麽都不熟,想附近找個房子。”
肖意想了想說:“這附近有幾個小區,你可以自己去問問。”
“你也住在這裏?”
肖意點了下頭,正要離開,忽然那男人又問:“XX大廈怎麽走?我在那裏約了一個朋友。”
那大廈就在肖意單位附近,挺巧的,幫人指點了一番路線對方依舊茫然後,他索性說:“你上我車吧,帶你過去。”這大概是他第一次對一個陌生人熱心,心裏不免有些後悔。
“謝謝。”男人沒有推辭,放好行李上了副駕駛座位。肖意朝男人看了一眼,依舊帶着帽子,将左邊的帽檐拉得很低。
“我姓李,這是我的名片。”肖意接了一看,某某貿易公司銷售李笑。他淡笑了一下說,“不好意思,我的忘帶了,我姓肖。”
李笑綁好安全帶,目光注視着前方,說:“真幸運能碰到你,不然我自己恐怕很難找着。我來杭城找個人,可惜大海撈針,一點頭緒都沒有。”
“你可以登個尋人啓事。”肖意開動車,淡淡地建議。
“我是向他讨債的,他怎麽肯主動來找我。唉,碰碰運氣吧。”
“欠你錢?”
李笑笑了一下,目光裏忽而有些陰冷,肖意正在專心開車沒有注意。
“對,欠錢,不管天涯海角,我都會找他出來。”李笑,“他或者他親友,總要給我一個答複。”
肖意無心了解他人的私事,沒有搭腔,一直開到目的地停下:“到了,大廈就在前面,不好調頭,我就不過去了。”
李笑說了聲謝謝,從随身的包裏取出一個銅制工藝品,說:“我們挺有緣的,送你一個小東西吧,這是龍龜,正好放在你車裏辟邪。”
肖意自然不信這些,但一番好意又不好當面拒絕。等李笑下車,肖意看了一眼手上的瑞獸,同樣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他想李笑身上的大概也是這個吧,他就随手放在了車前。
到了單位,陳近在門口攔住他,說:“有個事跟你說一下。上次你不是去過一家生物醫藥公司嘛,你再跑一趟,做一個專審。”
肖意不解:“可他們的賬……”
“我知道,項目要驗收,這是必須的,到時候你在報告上再斟酌一下。”
肖意到了辦公室,一眼就看見自己的鑰匙在辦公桌上,松了口氣想不用請換鎖師傅了。辦公室只王磊在,他開口問:“其他人呢?”
王磊回答:“葉依去學校了,張重那家夥昨晚吃壞肚子,晚上去挂了鹽水,讓我跟你請假。”
肖意想起那一出,就問:“那他現在怎麽樣了?要不要緊?”
“死不了。”王磊淡淡一笑,“瞎折騰,過幾天肯定又活蹦亂跳的。”
肖意也就沒繼續問,平時在辦公室裏張重是活寶,工作之餘插科打诨活躍氣氛,沒他在冷清了不少。
中午吃飯,就在寫字樓的餐廳。肖意往往晚些去,岔開人流。今天他去的時候,剛好看到上次在賓館房間胡說八道的倆同事,見到他都有些尴尬,早早走了,還剩賀宇一個。
肖意不知他們剛又在八卦什麽,連着賀宇都有些厭煩,顧自找了個位子坐。沒吃兩口,賀宇端着盤子過來。
“剛喊你呢,沒聽到?”
“沒聽到。”肖意冷冷地回答,拔了幾口飯。
“還為上次的事生氣呢?”賀宇看他臉色不怎麽好,“喝了酒胡言亂語,低頭不見擡頭見的,每天這樣累不累啊?”
“值得我生氣嗎?”肖意态度冷淡,向來不與小人一般見識,也不愛在這個上面浪費精力。吃完飯,他将餐盤放到一處,轉身要走,賀宇在後面喊他:“哎,你的飯卡!”
肖意才想起來,想最近是怎麽了老是丢三落四,都跟患了老年癡呆似的。
“你這記性,有心事啊?”賀宇湊過來問,他以為他情路不順,精神萎靡,自己之前幫了個倒忙,好不尴尬。
“沒有,可能是昨晚沒睡好。”肖意也不知什麽緣故,昨晚後面一直沒有睡意,精神有些亢奮。回去午睡了一下,狀态稍微好些,臨下班的時候很多事趕在一起忙碌了好一陣,回到車裏時腦袋有些發脹,隐隐約約聽得一些雜音,又一陣耳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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