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返程

第十四章返程

從京城回晉州,乘馬車有一月路途。

返程以來,卿予一直寡言少語,多半時候都是望着簾栊之外出神。晨間風中稀松的泥土香氣,傍晚落霞流轉的盛夏光景,亦或是晚風隐隐撼不動的馬蹄車輪,都好似浮光掠影般,于眼簾深處消融殆盡。

約是第三日,天空開始下起綿綿陰雨,想起她雨天不适,商允将她攬在懷中護着,也不講話。

他懷中暖意,她至少能睡得安穩些。

卿予并不上心。

……

第五日上頭,一場暴雨下得突如其來,八月的山洪沖垮了前路。青花瓷藥瓶醒來時她就扔出了窗外,眼下額頭盡是汗珠,疼得難以忍受。先前粘了雨水,高燒迷糊,只覺渾身又累又乏。

“商允,我困了睡會兒。”

山洪隔斷了半日,山間的濕冷之氣就從底下竄了上來。這個時候睡,根本不是好事。商允就不停和她說話,她隐約聽着,身體忽冷忽熱。到晚間的時候,卻突然多了幾分力氣,開始抱怨這破雨不知要下多久。

商允慌亂,都說回光返照的人才會說胡話。

“卿予,你給撐着!”顧言沒攔住他,馬車陷在泥澤裏,他冒雨抱起她就往回跑。商允本就身子不好,淋了雨之後也大病一場。

返回定州,一呆就是十餘日。

商允高燒不退,她守在身旁換水,喂水。他有意識清醒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要喝藥。卿予惶恐,不知他是不是高燒燒壞到腦子了,亦或是味蕾出了問題?

竟然會主動喝藥?

他默不作聲,她便疑惑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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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把身子養好些,稍稍淋了些雨就這樣……”以後如何照顧她?這一句便隐在喉間。

“只是你日後別使這些小性子了,好端端的把藥扔了做什麽?若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你說與我聽就是。你這幾日難受,我看着你也難受!”商允果然是置氣的,時至今日才說。

卿予微怔,繼而莞爾點頭。

商允關心她,她這一路頻頻讓商允擔憂,是她思慮不周。

臉上就多了一分柔和笑意。

看他一口氣喝完沒留底,這回竟連蜜餞都戒了,還囑咐多開些藥備在身上。卿予嘆為觀止:“太陽可是從西邊出來了?侯爺,要不咱們走到哪裏,現抓現熬好不好?”

知她有意稀落,他也不搭理,只緩緩從床榻上起身。猶記得彼時卓文嘴角掠過一絲涼薄笑意,但無論如何若非卓文,他早在沈運文出事之時就會受牽連死在宮裏。

馬車上的幾日,他也想通,若不想處處捉襟見肘,就要在幾年之內做到一方諸侯。

離開定州前去搜羅了些書籍置于車上,商允平素是好看書,卻大都是閑書。譬如詩詞歌賦保持小清新,各色話本小說增加些想象力,正統的書卻是一律不看的。

他不需要馭下,亦不需要治國。

晉州偏安一隅,他過得自在得很。

而如今,華帝心思越發詭秘,陰狠多疑,想要置身事外只怕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還會牽連他人。

回眸間,卿予就跟在身後搬書,梨渦淺笑。先前大病一場,現下似是寬心了許多,許是悶在心裏的結解開?她不提,他也不多問。路上的吆喝聲起,商允就興致勃勃回頭:“卿予,吃不吃冰糖葫蘆?”

“要沒有籽兒的那種,葡萄的更好些。”

商允就笑,這般挑嘴就是好多了。

不多時,一串冰糖葫蘆交到她手中,一疊書就自然由商允懷揣着。

顧言的存在感再次被忽視,好在多年前便已習慣。彼時又聽卿予言道:“我又饞戶巷的紫香玉蓉糕了。”

“快了。”商允眼中笑意柔和潤澤。

……

自定州出發後,商允多在馬車上安靜看書,卿予亦不吵他。偶爾做些搖扇,遞水或是松松肩膀的活兒。商允倒是沉穩了許多,不像之前嬉鬧,唯獨她小憩之時,硬要她枕着他的腿睡。其實大多時候卿予并不舒服,但轉念一想,他願意這般便這般吧。

離京之後,商允似是與以往不同。

行了十日後抵達滄州。剛到城門,便有人圍了上來:“可是永寧侯的馬車?”

商允帶的侍衛并不多,馬車內,卿予已迅速拔劍護在他身前,透過簾栊一腳打量外側。“來者何人?”顧言在外應對。

商允面上雖無慌亂之色,觸到她手時仍舊有些發抖。卿予詫異回頭,他稍微躲遠了些,似是不想讓她看出膽怯。卿予就握住他的手,繼續側耳聽車外的動靜。“我家主人聽聞永寧侯駕到,特意來相請。”來人很是恭敬。

“滄州是魯陽侯的地界。”商允暗自思忖。

諸多諸侯中,商允是頭一個安穩從京城出來的,大概有人要探個究竟。換做從前商允是不會去的,此時卻沒有推辭應承下來。卿予微頓,還未開口問起他就主動回答:“放心,你跟來我就不怕了。”

八月的亭臺水榭算不得熱。

淡茶一杯又是低調待客的禮數。

商允料想是魯陽侯不想聲張,在自己地界還如此謹慎,多半是還有他人。

見到果然就有定遠侯。

兩人皆是屏退左右只餘一親信,卿予雖是女子但留下也無人問津。

華帝此次廣邀各路封地諸侯進京,有幾家是沒有請動的,譬如眼下的魯陽侯和定遠侯,還有就是汝陽侯。真正有自己封地且勢力不可小觑的諸侯,華帝不會輕易翻臉,反是殺雞禁猴拿些小兵小卒開刀,順藤摸瓜,旁敲側擊而已。

華帝并非善類,即便商允沒有半分瓜葛也定然不會輕易放他出京,兩人對此都甚感興趣。商允究竟有何能耐還是得了何種屏障?

卿予就謹慎看他。兩只老狐貍面前,商允該如何?

商允卻拿捏得極有分寸,明知兩人清楚他住在平遠侯府,卻對卓文的事半分沒有提起。只淺笑談及了些京中見聞,再有就是敬而遠之,聽不出端倪。

這些官腔卿予聽不大懂,但魯陽侯和定遠侯臉上并無異色,她遂才安心。

時間過得倒也快,魯陽侯轉而言及華帝□,近來肅清各路諸侯的太過手段殘忍,明中暗中防不慎防。諸如此類,到後來,便是卿予也聽懂了的“結盟”二字。

“大凡結盟,都是裝腔作勢。真正結盟的得利者往往皆是強者,借力使力。而弱小的,便是空随一名號,好處占不得,利益卻是要付出的。”這番話從前就聽卓文提起過,早些年南北武林商談結盟之事,他就私下同她玩笑說道。

當時她不太懂,直至當下才有所體會。

驀然想起卓文,心中一絲隐痛。不過片刻注意力便集中在商允這裏,她要做的是察言觀色,若有變故,她要護得商允安好逃出,留不得閑情逸致給自己緬懷。

一席話聊了近一個時辰,商允起身時恭敬拱手:“承蒙二位長輩照顧,今日只在此處與先父友人飲茶作樂,商允就此別過。”

魯陽侯和定遠侯亦起身相送。

算是無驚無險一帆風順,卿予心中松了口氣,才随了商允一道出庭院。

待得兩人離開,魯陽侯才徹底屏退了左右,房間中便空餘了他與定遠侯二人。

“算是個明白人,不笨。你如何看?”魯陽侯開門見山,唇角一縷淡然笑意。

“私以為永寧侯不似外界傳言的草包,他不入你設好的局,你想打聽的事宜他也只字不言,卻分明知曉你的猜測。”定遠侯端起茶盞啐了一口,茶香四溢滿口清甜。

“晉州根基尚淺,商允又與順昌侯世子交好,還能從京城安然回來。呵呵,他是有何屏障還是抓到了誰的把柄?”他也端起茶盞送至嘴邊輕抿。

“人老了眼光便毒。”定遠侯捋捋胡須,搖頭笑他:“可惜生澀了些,若是假以時日,必定在中洲有一席之地。”

“哦?”魯陽侯端起茶盞的手就凝在半空。

“他今日見的是你與我,先前的時候明顯還有懼色而後就是沉穩了許多。多聽少言,卻句句正中下懷。你能挑出他的錯處?”定遠侯笑得更歡。

茶蓋僵在手中,魯陽侯似是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他拿我們二人練膽來着?”

四目相視,終是搖頭擺手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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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州只是途徑,離開的時候商允卻是心情很好:“卿予,原來與魯陽侯和定遠侯一處也不是這般怕人,沉下氣來倒也不難。”

卿予稍有瞪眼,繼而睥睨:“我還以為你胸有成竹呢,原來是裝的。”

商允就貼近她跟前:“連卿予都看不出來,我還是有些長進的。”

卿予照舊伸手推開他的頭,卻被他一把抓住。卿予稍楞,正欲開口卻見他有話要說:“今日拿了兩位老人家練膽,回了晉州定要備份厚禮請罪才是。”

卿予全然沒有聽懂,商允卻順勢将她攔在懷中,照舊端起書看。從前他看書她都是在身後搖扇,連用了十餘日藥商允身體似乎好了許多,額間的虛汗也不似從前,便不要她做這些。

商允一手拿書,一手搭在她頭上全當成了手墊,卿予委實無奈得很。“別吵我看書。”他率先開口。

卿予語塞,不滿的話就隐在喉中。

商允斂了笑意,她發間的馨香好聞到動辄上瘾,卻有一股說不出的安寧。商允想起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會有些疼,忍着點兒。”她話不多,卻暖人心意。她俯身去觸他的腿,他疼得叫出聲來,發間的馨香卻順着肌膚流入四肢百骸。

一晃都已八年,商允望向簾栊之外,原本的煙光殘照便有了幾分詩意。

剩餘二十餘日也不無聊,一路走走停停,返回晉州的時候已是九月上旬。

作者有話要說: 魯陽侯啵啵和定遠侯啵啵其實很有愛。。。

商同學的設定是成長型。

只是不務正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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