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請開始你的表演
放學了。
嚴叔有時候會幫行蹤不定的何秀看孩子。何秀嗜賭,作為鄰居,嚴峻是知道的。
勸了幾句,沒法再勸。他是老警察了,有些東西沾上就全完,他比誰都清楚。
何秀的兒子何株,和他的母親不同,是個“別人家的孩子”。嚴峻很喜歡這個聽話乖巧的孩子,回了家就坐茶幾邊做作業,到晚上時間了,自己就把冰箱裏的飯盒拿去廚房熱了吃……
嚴峻帶兩個孩子出去吃飯,拉着何株的手,卻沒有拉着嚴武備的手。嚴武備走在何株邊上,兩個孩子手拉手。
嚴峻問,小株這次考了第一名,媽媽給了你什麽獎勵啊?
何株沒說話,笑着搖搖頭。
“怎麽可能呢?你那麽争氣,那麽乖,你要是我兒子,想要什麽玩具我都買給你。”
“你不買玩具給小武嗎?”
“他不乖,我們不要他。”嚴峻的聲音很壓抑。
——何株看了眼身邊的嚴武備,孩子低着頭,沒有吭聲。
“可是小武其實很好的。”
“是嗎?那麽你讓小武保護你,他就這麽點本事了。”
他們經過小賣部,嚴峻買了兩支棒棒糖。老板說今天有進口的巧克力,問他要不要帶一板——然而男人和他的孩子同時露出了厭惡反胃的表情,轉身走了。
“巧克力”在嚴家是不能提起的東西——就因為一袋巧克力,嚴武備弄丢了嚴文聰。
何株沒有其他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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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時會開着家門,方便嚴武備來玩。學校裏的孩子都讨厭何株,覺得這人陰沉,蒼白,娘娘腔,少話,有個賭鬼老媽……
他們同樣讨厭嚴武備。畢竟都是相近的生活區域,雖然人們不知道嚴文聰具體是怎麽走丢的,可是嚴文聰被自己哥哥弄丢的消息,仍然無聲無息彌散開來。
何株有時在沙發上睡着了。當他睡到半夜醒來時,會發現嚴武備也在沙發上,緊緊挨着自己睡着。
他看着同齡孩子的臉龐,哪怕是睡着的時候,嚴武備的眉頭也微微皺着。但這是家裏唯一陪着自己的人了,他往嚴武備的方向輕輕靠過去,就這樣安睡下去。
“你會一直陪着我的,對吧?”
何株醒了。
他從一場很混亂的夢裏醒過來。夢裏,自己和嚴武備相依為命。
手術室的廢墟中,時而還有碎磚瓦摔落下來。剛才發生了爆炸,震波将他沖擊到了角落,陷入了短暫的昏迷。附近還有其他人,外面的交火聲還在繼續。
上面的照明燈在不斷閃爍。借着殘光,他驚愕地發現,金哥居然也在旁邊倒着,正捂着腦袋慢慢爬起來。
金哥原來在宿舍裏看電視,突然聽見外頭有交火聲,宿舍的看守傾巢而出。他也跟着出去看看情況,但南邊火力太猛,一顆子彈擦着他的臉打碎牆角。
他只能往北邊跑,北邊就是手術室。
剛剛進手術室,就看見一群人在往外逃,但是沒有何株;他感覺局面不對,想跟着跑,可外面的形勢又發生了變化——有武裝人員扛着槍在追捕逃出去的人。他只好繼續往裏面跑。這個時候,其實裏面的何株他們正在銷毀資料。這個手術室所有的資料都是電子化的,有緊急情況下的一鍵抹消。
确定資料全部被消除後,英格和李義他們被看守保護着,從後門的隐蔽通道離開;何株走在最後面,正當他要進入通道時,整間手術室天動地搖,大片磚瓦從上方傾瀉下來。
兩人都因為爆炸而昏迷在廢墟中,在短暫的昏迷後醒來。
“有人襲擊這裏,你知道是誰嗎?”
“我怎麽知道……不過看起來都是同樣的裝備打扮……”
“那可能是警方。你聽,交火聲停止了。”
一邊說着,何株一邊脫掉身上的無菌服,更衣室的架子倒塌了,他從裏面扯出來一件病人穿的手術服。
“咱倆要被抓了?”金哥這才反應過來。
何株點點頭。
“……這……就說咱倆是被威逼的……”
“沒用的,如果你介紹、我動手,我們做了器官移植手術,那麽就是既遂,而且是累犯。”何株的眼神沉靜得吓人,眼眸的光芒在不斷閃爍的殘光映照下,好像從最黑的深淵鑽出的蛇信。“我們逃不掉的。”
外面傳來清理障礙的動靜,已經有人開始進入廢墟,搜索殘餘人員了。
之所以讓廖無非成為這次行動的指揮員,是因為他曾經有卧底經驗。目前,他們在桑德曼仍然留有一個卧底人員,該人員僅僅與廖無非直接聯系。
在越南,傑德的手術據點目前僅有一個在開放中,這是卧底傳回的情報。傑德有很多個手術據點,但不同據點的人員幾乎無法得到其他據點的信息。這個卧底并不是越南那個據點的人員,冒着很大的風險才探查到手術據點的具體方位。
在與越南方溝通後,嚴武備得到許可,直接帶着武裝隊前往。根據衛星照片來看,這片地區劃分成功能鮮明的幾個區域,宿舍區,接待區,手術區,活動區,如果不說這是個黑色産業營,完全就是個高端療養院的布局。
廖無非在出這趟行動時,也是有顧慮的。
他常年在國際事務特別辦中處理各色案件,對器官交易并不陌生。很多行動,它并非是出于“正義”的原因,它是出于許許多多因素、許許多多勢力的拉鋸,最終才得以出動。
要去平衡這些勢力之間的勾心鬥角,有時比打擊犯罪更為艱難。
嚴武備太年輕了。廖無非以為這次的執行長官會是更有資歷些的老人,結果卻是個3字頭的年輕人。這個人之前在特案部任職,幾乎沒有接觸過國際事務,最大的一次意外,是被卷入屍體押送時的襲擊……
像押送類的任務,中方人員僅僅作為交接人員,就算遇到襲擊,也是以防守自衛為準。當他聽說這個叫嚴武備的人居然舉槍與對方的襲擊人員火拼,甚至在擊斃數人後沖上去和帶隊的阿修近身纏鬥,廖無非對這個人,彌漫起了更深的不安。
——不受控制,對于一個警員來說,難以斷定是好事還是壞事。意料之外的舉動,有時能起到意料之外的作用,但也會造成難以挽回的災難。
在進攻據點之前的戰術會上,嚴武備安排了一套完整的進攻戰術。它是純進攻性質的,等于說正面迎接對方的火力,靠火力的壓制,鋪地毯式的往前碾壓。廖無非很難想象在這個年代和這個局面下,居然還有這種不要命的打法。
不要命,但是有效,畢竟有重火力在手的雇傭兵不會和人坐下來講道理。他們在三十分鐘內掃平了整個據點,唯一的小插曲是對方的雇傭兵不慎将火箭炮打錯了目标,轟塌了一座北邊的建築物。根據地圖,那應該是手術室區域。
嚴武備作為執行長,沖在最前方。這種近乎迷惑的個人英雄主義幾乎只會在美國大片裏出現,大部分執行長是在後方高處進行實時指揮,避免被一顆流彈要了性命。
坍塌的手術室被慢慢清理出來,裏面有看守的屍體、手術室裏的病人屍體,還有兩個幸存者。
當看見其中一個幸存者時,嚴武備焦急地往前迎了上去。那人穿着病人的手術服,躺在擔架上,吓到神志不清;他也看見了嚴武備,幾乎是一瞬間,這個人哭了,往前撲了上來。
兩旁的人想将人擋開,但嚴武備制止了他們,抱住了這人。何株瘦了很多,在他懷裏瑟瑟發抖。
“救救我……”他哭泣道,“帶我回去……我堅持不住了……”
另一個幸存者被架了出來。是金旺。金旺看見嚴武備時,反應就很符合一個犯罪分子該有的精神面貌,拼了命的往後躲。
金旺被丢進了審訊室。廖無非和嚴武備在反光鏡後監視這場審問,他們心裏幾乎都有一個預設的答案。嚴武備的狀态在行動後就一直很沮喪,他心裏是不想聽這場審訊的。
“你為什麽帶何株、何秀來越南?之前也有過許多次你與何株在東南亞的出入境記錄、住宿記錄,你們的目的是什麽?”
金旺的手被铐住,頭低垂着。過了一會兒,他擡起頭,喏喏說了一句。
“……我……想帶他們過來,”金旺的聲音很輕,但是足夠外面的兩人聽清楚,“——賣掉他們的器官還債。”
在手術室廢墟裏,何株用最後的時間,教他應該怎麽說。
“如果是你作為中介帶我來動手術,我們倆是既遂、累犯。在國內,我們可以在牢裏過完四十歲的生日。”
“……不、不認呢?就說咱倆過來旅游被綁架……”
“不可能。我們有異常的出入境記錄、住宿記錄。”
“一口咬死說是旅游不就——”
何株冷笑:“我最好的朋友就是警察,我能很負責的告訴你,如果你想采取打死不認的路線,我們倆堅持不到三十分鐘,就會全部招供。”
金哥的眼神已經絕望了,他不知道該怎麽脫罪。
“但是,還是有契機的。手術室資料銷毀了,英格他們從隐蔽通道離開了,我們只能賭一個可能性——知道我們的人,要麽逃了,要麽死了。你聽好,接下來的話,你一字一句,都要記住……”
“何秀和何株……都是O型血。”金哥主動招認,“我聽人說,這種血型的器官,能賣很多錢。就想帶他們過來,碰碰運氣。”
“我們之前出過幾次國,和買主接觸過,做了體檢,其他都挺滿意的,但是價碼沒談攏。”
“我收了定金,沒退,之前被威脅過幾次,但覺得沒事。等避了一陣風頭,就想再帶他們來越南找找買主……”
“我不知道何秀是什麽情況……襲擊我們的那個小孩,看上去瘋瘋癫癫的……”
“是我財迷心竅了,其實我也是第一次……下次肯定不敢再和這種人接觸了……”
在警方沖進來之前,何株将他一把推開,自己躺到了病人的推床上。
“你記住——如果是你為了債務想帶我們賣器官,我們是法律意識淡薄,輕判;你是首次未遂,也是輕判。如果你能再提供這個地方的其他情報,也能視為戴罪立功從輕處理。只要是未遂,一切就還有餘地。”
金哥擡起頭,怯生生的看着對面問話的人。
“我能給你們提供一些他們的線索,這樣,能不能算戴罪立功?”
鏡子後,廖無非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但是,他聽見旁邊的嚴武備似乎是松了口氣。
“你不打算追究他?”
病床上,何株剛吃完午飯,頭上被砸傷的地方還包着繃帶。聽見嚴武備的問話,他搖了搖頭,沒有追究金旺。
“沒必要。我當時,對他的提議也是有心動的……被催債催了那麽久,只想一了百了……什麽都不管了。”
嚴武備伸手攬住他的肩,這個人瘦了太多。何株說,那些人想讓他盡可能盡快符合手術指标,所以減半了飲食。
“回去給你做好吃的。”
何株輕聲問:“……我還能回去嗎?”
“能的,當然能!”
“我在這被關了那麽久,國內沒有定期還債,會不會……”
“這都是小問題。你撿回一條命,人活着,什麽機會都會有的。”
何株捂着臉哭了,哭得很傷心:“我萬一失信了,萬一工作沒了,我媽怎麽辦……我媽只能靠我……”
“還有我,我會幫你的。”他替何株擦掉滿臉的眼淚,嚴武備一直取笑他是個哭包,動不動就哭,自己還要随身帶紙巾幫他擦眼淚,簡直是男版林黛玉,“下周我要回國彙報這次行動,我們一起回去,你單位那邊,我會想辦法和他們解釋的。”
“求求你,小武,你不要關我,我不能沒工作……我如果留下案底,醫院肯定待不下去……”
“我會出面替你作證明的,你這個情況,其實別人都能理解。你想,你幹什麽壞事了?你什麽都沒幹。從小到大,你那點膽子能幹什麽事?你還說你上手術臺都會打哆嗦……你就是被誤導了,為了還債差點被人賣了。”他拍了拍何株的背,輕輕讓人躺回墊子上,“下次可不能這樣傻白甜了,那種混社會的人,你根本鬥不過他,他玩你和玩傻子似的。”
何株含淚點點頭。
“那,你好好休息,等出發前我通知你。我先去會議室……”
“小武……”何株拉住他,聲音裏帶着哀求,“你能別走嗎?我在這害怕,一天不回國我就擔驚受怕一天……你能陪陪我嗎?求你了……”
嚴武備本來都起身了,被他軟聲哀求,考慮了一下,又坐了回去。他用工作機發消息給廖無非,說自己繼續在病房這邊了解一下情況,讓他們先開程序部的例會。
他坐在旁邊,何株終于安心睡下了,睡着的時候還死死拽住他的袖子。嚴武備就這樣靜靜坐在旁邊,直到私人手機彈出一條消息。
“珂仔:你什麽時候回國呀?吃個飯?”
發消息的人叫李珂,是上級的女兒。之前的相親會雖然出了爆炸案,但領導還是幫兩人互換了聯系方式。
何株被鈴聲弄醒了,含糊問了一句,誰啊?
“沒什麽,一個朋友。”嚴武備随手把屏幕鎖了,把手機扔回包裏,“你繼續睡,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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