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林渡鶴出場
兩人回國後,都有不少要處理的事。做完回報,嚴武備就要回越南的行動組;至于何株的情況更麻煩,他被綁架的這段時間,醫院甚至發起“為何株醫生點亮平安燈”之類的活動,後來聽說這人可能牽扯進器官交易,祈福活動被一夕叫停。
嚴武備那邊給他出了證明,親自出面和院長以及主任談,至少把工作保住了。但是何株母親賭博欠債、何株企圖賣器官還債的小道消息,短短幾天內就傳遍了醫院上下。
人事和他談過,有些勸退的意思,本來是簽了五年約,院方考慮到他“需要照顧母親”,可以同意把合約減少到一年,讓他過完年就走。
過完年再說吧——大不了去同學那邊的藥廠。至少科室每個月的績效和年末獎金還是很可觀的。盡管與傑德那邊無法相比。
他回了家,順路買了菜。現在何秀在家裏住着,她不太會用電腦,何株沒收了她的手機,每天只留三百元現金給她作為生活費,以防她再去賭。
晚上是和嚴武備吃飯,他有個同事局。和其他行業不同,醫生或者警察這類職業,同事之間成為朋友的概率異常的高,雙休日或者下了班,經常一起出去。
飯局在一家KTV裏,唱歌順便解決晚飯。何株到那個大包廂的時候,裏面已經開始唱起來了,沙發上坐着十二三個人。
嚴武備拉住他:“你坐我邊上。”
他不認識其他人,嚴武備潦草介紹了一圈,但顯然其他人也沒上心。有個姑娘抱着瓶冰啤酒坐屏幕前點歌,只有她多問一句:“武哥,你基友要唱啥?”
她紮着幹淨利落的馬尾辮,臉龐微長,但狹長的眼睛生得很明麗秀美,帶着股英氣。
“你要唱嗎?”嚴武備問他。
何株搖搖頭。
“唱吧,反正是團建費出錢。”姑娘爽快地笑笑,又點了幾首歌。
等點菜時候也是,何株讓嚴武備順便幫他點了。別人問何株工作和生活,何株看嚴武備,讓他幫自己回答。
這群人大概率都是刑警,實在是很難自然地和他們交流。
有人笑了:“武哥,你這哥們好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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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小就很乖啊,”嚴武備揉揉何株的頭,和對小孩子一樣,“全靠我帶着。”
“這一看就是嘛,肯定是好好讀書的好寶寶,不然怎麽學醫……”
“小何好羞澀啊,當醫生會不會被病患欺負啊?”
嚴武備點頭:“經常的吧?所以我常去探班。”
“太好欺負了,小何,我們教你幾招擒拿,以後遇到欺負你的人……”
“別吧,他膽子小,還沒動手就昏了。”嚴武備擺擺手,“你們別吓他了,他經不起吓的。”
那姑娘拌着面,瞥了眼何株:“外科醫生不是都很彪悍的嗎?不至于那麽林妹妹吧?”
何株低着頭,沒吭聲。嚴武備說,外科醫生也是人啊,別那麽刻板印象。不然別人說起警察全都是彪形大漢,你聽了也不舒服對吧。
姑娘聳聳肩,自顧自吃面。旁邊有人提醒她:“李珂,你的歌到了!”
李珂沒在意何株的事,高興地放下面碗,拿起了茶幾上的話筒。
大家玩到十一點多,各自散會回家。何株和嚴武備往車上走,他突然發現,李珂居然和他們一路。
“我送你回去,你爸說過的。”
“什麽‘我爸說’呀,你就是怕被他唠叨。”李珂笑着上了車,“哎,何哥呢?也順路?”
“我家住海風路……”
“那不順路啊,我下車吧。”
“沒事,我繞一下。”嚴武備開好導航,發動了車子,“還有點事要和何株聊。”
車上,李珂見沒人說話,努力搭話緩解氣氛,比如醫生平時下了班做啥,健不健身,手術累不累。
“你第一次上臺怕不怕啊?看見內髒啊啥的。”
何株說,有點。
“那後來呢?”
“還是挺怕的……”
“哎,下次我們蹲點把你帶上,姐帶你練膽。”
“得了吧李珂,你那是玩命,別把他吓出事來。”
“你那才是玩命呢。武哥,你們海外那個行動,據說還和當地雇傭兵火拼了?還有人扛着火箭筒出來?”
嚴武備看了眼後視鏡:“別說了,阿株吓得臉都白了。”
“他臉本來就比我白。行吧行吧,說點傻白甜的事,何哥你喜不喜歡吃火鍋啊?下次大家一塊兒吃四川火鍋吧?”
……
何株忍耐着她的聲音,他不喜歡嚴武備的車裏還有其他人的聲音。還好,李珂很快就和那人聊起了工作。
他裝作玩手機,随便刷着首頁;突然,一條短信跳了出來。
是個陌生號碼。短信裏沒有文字,只有個表情。
“^-^”
何株的神色有那麽幾秒鐘扭曲了起來;嚴武備一邊和她聊天,一邊也看見後視鏡裏他的臉。
“阿株怎麽了?是不是阿姨那邊……”
“啊,嗯。”何株草草關上手機,“——催債短信。”
嚴武備送何株回了家,聊了聊金哥的事。
“不會判很重,不過他出來之後,我會囑咐人盯着他。”
何株松了口氣。
“你別任他欺負,該硬的時候還是要硬一點。”
“我挺怕這種人的……”
“有我呢。行了,送你到家了,早點睡吧。”
嚴武備走了。樓道的聲控燈亮了又暗,将附近的催債油漆照亮。在清一色“欠債還錢”、“天理不容”裏面,有一條新的油漆印,和其他的截然不同。
“讨債,13XXX……”
回到家後,何株打了那個電話。
電話那頭是電子女音,先是播報一段旅游宣傳:“海島風光,五星酒店,一生中必須要去的地方……”
海島風光……五星酒店……
何株看向窗外——他家所在的海風路外面,确實是一家五星級酒店。
一生中必須要去。
一生,一聲……
他挂斷電話,坐在沙發上等待。何秀已經睡了,今天是周五,外面很多燈都還亮着。
他等了很久。
這一切,就像是個妄想狂的幻覺,也許是他多疑多慮,也許根本沒有什麽隐藏線索……
在沙發上等待太久,何株昏昏欲睡。淩晨兩點,大部分的燈都熄滅了。
突然,何株的手機響了一聲。
在這個寂靜的夜裏,手機震動的聲音那麽刺耳——是那個發表情的陌生號碼打來的,但是只響了一聲就斷了。他猶豫了幾秒鐘,然後沖進房間簡單收拾行李,帶着包出了門,走向街對面的酒店。
在酒店的前廳車廊,等候着一輛黑色的SUV。
車門被人從裏面拉開,坐在裏面的人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不是那種保镖或者類似金哥的流氓,而是個很漂亮的人。
近乎于人偶般透明的漂亮和精致,栗色長發簡單盤起來,穿着一絲不茍的白襯衫與黑色交叉背帶西裝褲。車內燈光昏暗,他的美貌将年齡徹底模糊了。
何株因為他的樣貌而呆滞了一會兒,直到這個人開口。
“沒人會在意我們口罩下面的臉。上車。”
和那群人打交道久了,聽見中文的時候,何株幾乎反應不過來。離近了看,這人的年紀應該比他還要大一些,莫名有種沒吃過苦的人間優渥氣質。
對方也轉過眼神,默默盯着何株。
“看着我幹什麽?”
“……”
“我不是很在意容貌,反正剖開了都一樣。”
“……抱歉。能和我解釋一下現在的情況嗎?”
“開車去海岸,坐偷渡船離開,往菲律賓。”
“什麽?等等……”
“——傑德讓我來救你。他以為你被抓了,或者被監視了……”話沒說完,他瞥了眼窗外,啧了一聲,“……果然是被監視了。”
何株驚愕回頭——在馬路後方,有一輛不起眼的車正跟着他們。
男人用一個不可思議的靈活姿勢翻到前座,拍了拍司機的肩,示意他把油門踩到底;沒有任何的遲疑,司機按照他說的做了。整輛SUV瞬間竄了出去,後坐力将何株打在椅子上。司機只管将油門踩到底,而男人從旁邊把持方向盤,神色平靜,很快甩開了後面的跟車。
同時,何株的手機不斷收到嚴武備的來電和消息。
“你在哪?你和誰在一起?下車!快回來!——”
然後,何株的手機被人從他的手裏抽走——男人将它丢出車窗,聲音冷漠。
“想什麽呢?他們早查到了,只是想留你做誘餌。”
“……你是誰?”
“你可以叫我林渡鶴——我建議你趁着現在還能坐穩,把後座安全帶系上。”
“我是誘餌?”
“你以為呢?你在手術室與寝室留有很多痕跡,廖無非不是傻子。所以,傑德讓我來救你走。”
何株不安地看着他的側臉,做了個割喉的手勢:“你……是他們那邊,負責這個的嗎?”
林渡鶴的眉頭皺了起來:“你不能覺得每個人都愛椰子吧?”
“不是?”
方向盤猛打,車沖進了一條窄到不可思議的小巷。林渡鶴按住檔位杆調成倒擋,車向後狠狠撞過去,撞塌了旁邊的磚牆。
然後他拎着何株下車,三人一起進了小巷中的一道鐵鏽門——那扇門是虛掩着的,似乎是個防火通道,不知通往哪裏。
林渡鶴的聲音,在水泥通道裏回蕩。
“——我們是同行,我是傑德的校友,哈佛醫學院的校友。”
地下的門被打開了,這條通道其實是一個地下停車場的防火走廊。他們在停車場有預備好的換車,用那輛車,司機帶着他們甩開了追兵,離開了這座城市。
嚴武備站在路邊,被摔裂的手機躺在那,那是何株的手機。
他想起廖無非的計劃——何株有問題,他自稱是即将被摘除器官的受害者,但是,手術室裏、手術服上,都能找到許多他的生物痕跡。
如果放他回國,桑德曼的人大概率會來滅口。這樣,至少能找到一支國內的暗線。
但是,情況似乎和他們設想的不一樣。
何株被帶走了,或者說,救走。
嚴武備苦笑,他看着物證科的人将手機收入證物袋。對方為什麽要“回收”何株?大概還是因為……
優秀的外科醫生實在太稀缺了吧。在這個灰色地帶裏,和那些歪瓜裂棗的無證游醫相比,何株無疑是精英級別的存在。
他給了廖無非回信。嚴武備的聲音很疲憊,就像是一個篤定的賭約,他站在何株那一邊,卻輸得一敗塗地。
他想起那年學校春游,自己背着書包,偷偷離開了其他師生,往公園的側門走。
只有何株跟了上來。
他問嚴武備:“你要去哪?”
“我要走了,我爸不要我,別人都讨厭我,我留在這幹什麽?”
“我們一起走吧。”何株拉住他的手,“我不喜歡他們,如果你走,我就跟你走。”
在寒冷的海風中等了四個小時,何株被林渡鶴叫醒了。
——充氣閥來了。
橙色的充氣閥在接近海岸時被蓋上了黑色罩布,船上的人将他們接過去,丢過來一套濕漉漉的救生衣。海浪拍打着充氣閥,帶他們渡過這片海域。
何株蜷縮在自己的位子上,精疲力盡。就在他幾乎要沉沉睡過去時,忽然,伴随咔擦輕響,一個冰冷的東西抵在他的頭頂。
他擡起頭——對面,林渡鶴正用槍對着他。
“我考慮了一下,其實我沒有帶你回去的必要。”這張美麗的臉龐第一次顯露出笑容,有種夏花盛放的璀璨感,“——我為什麽要帶一個人回去,和我搶飯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