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哈佛也不止一個啊

何株被槍頂着,但他精疲力盡,只是疲憊地看了眼林渡鶴,就垂下雙眼,繼續蜷着休息了。

何株說,你開哪門子玩笑,你家能供得起你讀哈佛醫學院,你還能在乎這種見不得光的生意?

何株想睡了,随便他開不開槍;睡前,他忽然想起什麽:“你讀的哈佛是那個哈佛嗎?該不會是哈爾濱佛學院吧?”

林渡鶴手裏的槍散着股槍械特有的味道,那是槍油、火藥混雜的氣息,這不是玩具槍;槍口依舊頂着他,同時,傳來了扳下安全鎖的咔噠聲。

“你,試試看啊。”

何株的聲音帶着慵懶的困意,寬大救生衣下,他的手不知何時按在了充氣閥上——手裏有一把折疊刀,刀尖正對着充氣閥表層,就像抵在氣球上的針。

“就算你一槍擊中我的頭部,我的手也可能因為神經突然的傳導用力抽搐,刺穿這個氣球船,”他的聲音越來越含糊,“我累了,一起死好了。”

下一秒,在驚濤駭浪間,扳機扣動聲輕不可聞;刀尖也狠狠刺下去,試圖穿透充氣船體。

昏暗的會議室裏,只有屏幕仍然亮着。廖無非坐在輪椅上,手指靈巧地轉着一支白金筆。

他的履歷上,在桑德曼家族的意大利莊園內進行卧底行動是将近十五年前的事了。當時他有一位搭檔,那是一個被他所敬重的老前輩,但是他們并沒有一直合作下去。

事實上是,這位前輩出賣了整個計劃,以至于廖無非在抽身而退前身份敗露。

應該是得到了很不錯的報酬吧,所以才會下狠心賣掉隊友……上次聽聞那個人的消息,據說在美國混得很不錯。

名字也改了,一整套身份資料,全都在桑德曼的協助下偷天換日。現在的姓氏已經完全沒有中國人的痕跡了,但是,大概是處于某種傳統觀念,他的孩子還是跟着原來的姓。

沒有意外的話,還是姓林。

廖無非在那孩子小的時候還見過他,是個很漂亮的男孩。所謂三歲看到老,孩子和他的父親一樣,情緒喜怒無常。

大概因為在小時候顯得像洋娃娃一樣漂亮,帶着些混血兒的感覺,所以被長輩和環境寵壞了吧……幾乎只會考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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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動組的辦公室裏正在收拾。在越南的行動已經結束,他們解決了一個傑德的手術室——盡管只是幾個手術據點之一,但對于行動組來說,這種程度的結果已然足夠。

廖無非很清楚,越南這邊并不希望他們做得太絕。他們希望削弱桑德曼在器官交易行業的控制力,但是,那套流程和設備能原樣保留下來。

這杯羹,誰都想分一口。

辦公室絕大部分的人都離開了,只是有幾間房間仍然保留了下來,那是廖無非自己的調查部,他表示,自己的任務并沒有結束。

這個半死不活的男人,也許是想借這個機會,抓住阿修那個級別的人物吧。

關于桑德曼在違法活動中的指控,大多沒有鐵證,但是關于阿修個人的犯罪行為,有着山一樣多的證據。

對于阿修,廖無非有過一段時間的研究。這個人很年輕,甚至年少,他也許是在很小的時候就被往殺手的方向培養,根本沒有自己選擇人生的機會。這樣的人,既是可憐也是危險的,因為他根本不知道什麽對錯,沒有同情心,許多聳人聽聞的獸行,對他而言根本就是日常。

“你是故意把他培養成這樣的嗎?”面對屏幕中加納納年少時的照片,廖無非自言自語。他們沒有加納納近期的影像資料,只有這個人在高中時的老照片,“為了報複我。”

——照片裏,只有十五歲的加納納穿着西裝校服,腳邊放着行李箱;在他身邊站了很多人,有家族中的長輩,也有家庭教師。

離他最近的人,是個大約三十歲左右的亞裔,氣質文靜,就站在他的右邊,牽着孩子的手。如果仔細看這個人的五官,會發現男人有些眼熟——那時候,這個人正值盛年,還沒有那麽蒼白和憔悴,還不需要借助輪椅來行動。

“所以,你要做什麽?‘博勒夫’?”廖無非自言自語,“——沒錯,我應該把這件事情做個了斷。你做不到的,廖無非。只有我能做到……我必須去……你會帶着很多人一起送死的。我不在乎,‘博勒夫’……”

“廖無非”和“博勒夫”不斷自言自語,在空寂的辦公室裏,他的低語聲在屏幕冷光中漸漸低微。

嚴武備的報告,在早上發了回來。這次,他很堅定的站在廖無非這邊——行動組在名義上解散,但是,主要成員組成精簡團隊,繼續參與此次聯合行動。畢竟聯合了有将近七個勢力方,并不是所有勢力都和越南方面一樣,僅僅在搗毀了一個窩點之後就鳴金收兵。

譬如菲律賓。菲律賓的行動組,這次拿出了極為強硬的态度。其他勢力的态度都有軟化的跡象,他們都知道,除非把附近公海上那條屬于桑德曼的游輪“燈屋”給炸了,否則,這個家族就永遠都能衍生出觸角,重新在東南亞進行滲透;而就算将它們趕出這裏,也并無法傷害它的根本,桑德曼控制了全球大部分的地下器官交易,可以熟練地轉移陣地,在墨西哥、非洲、中東等地繼續這類手術。

廖無非将在一周後帶嚴武備接受多方上級的問詢,重新确定行動目标,以及“尺度”。何株作為一個小插曲被加進了這場問詢中,他們要定下何株的罪名并進行通緝,以此來震懾其他敢投靠地下黑産的醫護。

問詢時間在下午三點,嚴武備有些緊張,這是他第一次參與這種級別的問詢會。上級是由多方的高階軍官或指揮員所組成的,發言必須謹慎,所以由廖無非做主要陳述。

“老師以前經歷過這種嗎?”

“經歷過。給你打個預防針吧,這些人看似手握重權,實際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誰也不想牽頭往前沖,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有可能我的訴求會全部被打回。”

廖無非的擔憂是對的。當他列出在廢墟中尋找到的生物證據、部分文件數據還原、幸存者被捕後的證詞時,看似鐵證如山的證據鏈,卻被一輪又一輪的質疑所推翻。

他無法證明在坍塌的手術室中發生的事情,那些生物證據也可能是從外部輸入的——比如,何株甚至可能僅僅作為一個被威脅的勞動力,幫他們消毒手術服和器具,因為操作不當,無意間留下了生物證據。

幸存的守衛們并不知道何株的名字,他們只能描述“黃種人”或者“亞裔”,當問詢方用幾張亞洲人的照片給他們分辨時,這些人根本無法分辨出這些亞裔在長相上的差別,就像給一個完全不了解籃球的人看黑人球手的照片一樣。

由于何株的作案嫌疑在越南,就算想在國內定罪,這些證據也必須通過問詢會才能起到作用。但是,問詢會中有大概三名高層打回了這些證據,将它們視為無效證據。

“何株在國內有逃亡行為,目前是失蹤狀态。”嚴武備補充了最新的情況。

對方問,那麽,他是單獨逃亡,還是與人結伴逃亡,結伴對象是誰,逃亡的原因是什麽?

“逃亡原因是他有非法行醫的嫌疑……”

“證據呢?”

“這需要什麽證據?!”嚴武備站起來,“我們需要先進行批捕,然後審——”

因為情緒呈現出“過激”——盡管并沒有過激,但是,他仍然被要求離開問詢室。

嚴武備離開時,身旁的廖無非正低着頭,喃喃自語。

“冷靜點,博勒夫,他們之中有人已經被買通了……也有可能只是過度的謹慎。換我來吧,你太累了,廖無非……”

忽然,廖無非擡起頭,他的神色變了。不是那副嚴肅而蒼白的神情,他的臉上帶着很溫柔的微笑,就連語調也變得輕柔,仿佛對面坐着一排孩子,他正在向着孩子們講課。

“何株,有債務上的糾紛。”他說,“他的母親何秀在越南欠下了賭債,把人接回國時,這筆債務進行了轉移,從賭場轉移到了國內的保險基金裏。考慮到何秀年邁且沒有還債能力,何株作為她的債務擔保人與監護人,有義務還清這筆債務。”

對面的人面面相觑。他們以為何株被扯入的是國際黑色器官交易産業,但廖無非卻舉出了一樁經濟糾紛。和器官交易相比,何家個人的債務根本不值一提。

“——何株失蹤了,因為他身背債務,且債務方之一是警方的行動保險基金。這些證據,我們在國內有完整的文件可以證明。現在我們希望将這個人加入國際通緝名單,通緝原因是經濟糾紛,而不是非法行醫。”

——通緝何株,只是不以非法行醫和參與器官交易的罪名,而是以微不足道的經濟糾紛。

只要能達到同樣的結果,用什麽罪名都是一樣的。

槍裏沒有子彈,刀尖也沒能刺穿充氣閥。

何株的頭發被海水拍濕,緊緊貼在臉上。他看見林渡鶴臉上帶着諷刺,這種充氣閥可以達到渡海的級別,船身材質經過特殊處理,就連海底暗礁都無法将它劃破,更不用說一把小刀。

“你有常識嗎?知道這種船身的耐穿透級別是幾級嗎?”

“第一次偷渡,沒經驗,見笑了。話說回來,吓我有意思嗎?”

“說不定能把你吓到跳海呢?那我就賺了。”

在一座私人島嶼上,他們換了船。那是一艘小游輪,和充氣閥一比,簡直就是天堂。

林渡鶴換了衣服,游輪上已經有準備好的藍水牡蛎與鮮檸檬。他往牡蛎上蓋了一勺番茄醬,淋上檸檬汁,将它連帶殼裏的海水一起咽了下去。

“你不來一點嗎?”他對何株揮揮空殼。

何株抱着還帶着濕冷的衣服,他想來點熱的東西,比如湯面。

但是這裏只有意大利面,而且還需要自己烹饪。林渡鶴罵他事多,居然自己去船上的廚房做了盤番茄意面出來。他的廚藝不錯,意面的口味顯然改良過。

“讀書時候覺得外面的菜太難吃了,自己在寝室裏的廚房練出來的。”

真好。何株想,自己在大學裏的寝室,只要用超過四個電器就會跳閘,根本不用考慮拿電磁爐做飯。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讀得起美國的醫學院,何必淪落來做這個?”

“你為什麽?我猜是還債?”

“嗯。”

“我也是。”林渡鶴把用過的碗丢進洗碗機,踢上蓋子,“家裏的外貿生意垮了,資金斷鏈,差大概五百萬堵窟窿。在美國當醫生收入雖然高,但根本沒有這個來錢快。我很早就認識傑德了,為了錢替他做事。”

“不可惜嗎?哈佛的學歷……”

林渡鶴罵了句髒話:“你以為國外醫生就不用一年一年熬資歷了?剛上手就年入百萬?知道那邊要正式當醫生得連續讀多久嗎?”

何株也不想和他進行比慘大會,嘆了口氣,看外面甲板上釣魚的船員。

他對林渡鶴很好奇。明明也是個醫生,居然還能铤而走險接下救自己的任務。林渡鶴說,有很多技能都是被逼出來的,比如有個駕照更好找工作,要是會射擊、搏擊、極限駕駛、屍體處理,在這行更混的開。

簡而言之,技多不壓身,要能上得了手術臺,下得了修羅場,不然天底下那麽多便宜好用的醫生,可替代性太高了。

何株心裏更加絕望了。他除了壓價什麽都不會,便宜和效率就是最大的優勢。現在看看林渡鶴,堂堂哈佛畢業,居然比他更努力,在進修專業技能之餘還要苦學殺人越貨、毀屍滅跡,醫學生特有的那種在學霸面前的羞愧感頓時湧上心頭。

雙方對彼此的敵意因為詭異的原因消減了不少。

何株被安排到了菲律賓的某個手術點,作為林渡鶴的副手。

手術排得很滿,這裏的節奏是根據林渡鶴的要求來的,他急于還債,整個團隊都在超負荷運轉。何株能意識到傑德對這位學弟是另眼相看的,只要手術有空檔,林渡鶴就會接到前往燈屋的邀請函。

他突然意識到,這條産業鏈雖然鋪得廣,卻沒有他想得那麽“深”——大部分人都是連正規手術資格都沒有的黑醫,像他和林渡鶴這類人,其實已經能算是這個行業的精英了。

也即是說,傑德,或者桑德曼所控制的産業鏈很大,但是主要高價客源都集中在幾個主要的手術據點裏。

就是這幾個據點,每年創造了十七億美金的交易額。這些人加起來,數量甚至比一家普通醫院的人手都來得少。

何株在某天從手術臺上下來,經過辦公室的時候,他聽見傑德的聲音。

“——河岸村的手術組必須合并到你這裏來,他們的失敗率太高了,風險越來越大。”

“我沒有力氣再帶一組人了。除非你再給我找一個類似那個何株的助手。”

“這不是提議,這是命令。手術成功率必須提高,包括心肺移植……”

“不可能!我說過,如果要我這邊達到最高效率,你就不能安排心肺手術過來!”

“那些手術組根本和屠夫沒有兩樣,我們的聲譽正在被他們毀掉!”

何株在此刻推開門,他看着屋裏的兩人——傑德焦慮地向後梳理頭發,讓他出去。

“你有做過集中培訓嗎?”何株問。

傑德不明白他的意思。

“比如,每周末有一臺手術課開課,分為理論課和觀摩課,”他說,“讓那些手術組輪流休息,休息的組前來做集中培訓。”

林渡鶴揉着太陽穴:“這裏不是大學,何株。”

“這在我們那很常見,我可以一個人把它搞定。”何株解下口罩,他的聲音瞬間清晰起來,“你只需要每周額外多給我五千美元的講課費,我就可以替你做外科培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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