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和好如初
“這麽說,你還要想辦法把那個金旺救回來?需要聯系菲律賓當地的警力嗎?”
“視頻還在分析,也不确定他是不是還在菲律賓。”
“我先回去了,你們聊?”
“啊?這……武哥?要不咱們早點散了吧?”
服務員路過靠窗的四人位,上面坐着兩男一女。
看不透這三個人是什麽關系。
李珂現在有點懵。昨天嚴武備主動約她午休時候出來吃個飯,聊聊最近麻煩的案子。到餐廳時,對面坐着的嚴武備和何株。
何株露出和她一樣的懵臉——嚴武備今天難得和他說,要一起吃午飯。
看起來是因為之前那箱椰子的威脅,結果坐了沒多久,李珂來了。
嚴武備和李珂聊了起來,完全把他丢在一邊。李珂每次看出何株的尴尬,想和他聊幾句,剛開口就被另一個人打斷了。
終于李珂忍無可忍。
“——你們倆是不是吵架了?”她靠在沙發上,眼神在兩人中間來回轉,“多大人了?吵架就吵啊,實在不行打一架也不是事兒,拖我過來幹啥?”
三人不歡而散。
回去的路上,兩人之間沒人說話。在等紅燈時,何株忽然笑了。
“——我是被判刑了還是殺人了?”他問,“你叫她來是幾個意思?讓我看看你相親對象?”
“你生什麽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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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沒被定罪,偷渡的事情也就是沒收護照和再教育,現在工作也沒了……我生氣是理所當然的,你又生什麽氣?”
嚴武備瞪着他。
“我聽師弟說有個老醫生被抓了,但只是吊銷執照。說什麽牢底坐穿,最後還不是輕拿輕放。”何株冷笑,“到我這裏,就變成了罪不可赦了?”
“他的情況和你完全不一樣。只是受私人委托,沒有和那個産業鏈沾邊……再考慮到年紀……”
“我又是什麽情況?!你有證據嗎?”
大馬路上,中午的市中心人流如織,不少人驚愕地回頭看着這個突然歇斯底裏的文靜男人。嚴武備拽住他,将人拉到僻靜的角落。
何株哭了,不管嚴武備怎麽威脅“別再給我裝了”,他都哭得停不下來。路人的眼神越來越詫異,他只能妥協:“別哭了!今天是我錯了!”
哭聲瞬間停止,何株的眼神冷冰冰的。緊接着,他忽然笑了。
“——你小時候把嚴文聰弄丢之後,是誰每天陪着你的?”
“過去的事情你還要說多久!”
“你今天把那姑娘叫來,不就是為了恐吓我嗎?不就是想讓我知道,你要丢開我随時都可以丢開,不是嗎?”
目的被揭穿,那種近乎不堪的難受裹挾着嚴武備,讓他很久都沒能開口反駁。何株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腕。
“……各退一步好不好?我沒有被定罪,也沒有證據能定我的罪。我們各退一步……”他死死抓住嚴武備的手,“你不知道今年我有多難過,我媽的事,她欠的債……我有時候走投無路了只能想從樓上跳下去,別人能怎麽幫我?你能幫我還債嗎?誰都幫不了我……”
嚴武備有些動容了。他不是第一次面對別人的求饒,但對于何株的聲淚俱下,他沒辦法做到完全無動于衷。
然後,他蹲下身,把何株扶了起來。嚴武備的語氣軟化了,他說,回家吧。
嚴武備說,以前的事情,就到此為止,不要再提了。你去找一份工作,讓一切重新開始。
何秀看見兩人一起來吃晚飯,忍不住意外。
“小嚴好久沒來了,你知道了吧,我家小何工作都沒了……”
“很快會找的。”何株在桌邊給土豆剝皮,手法很細致,就像動手術一樣,“大概率是去藥廠。”
“感覺你們不當醫生就去藥廠。藥廠收入好不好啊?”何秀最關心的還是這個。
何株聳聳肩,意思是“還行”。
他把最後一顆土豆丢進鍋裏,想了想,又拿了兩顆出來。
“我烘點土豆片給你當夜宵吧?”他問嚴武備,“之前給你的海鮮粥你吃了嗎?”
嚴武備搖頭。
第二天晚上,他推開自己家的家門,看見何株坐在黑暗的客廳裏,面前擺着裝着海鮮粥的砂鍋。
“我給你做的東西都是很好的,以前你都會吃掉,”他打開砂鍋蓋子,“吃吧。”
在短暫的沉寂之後,嚴武備還是走向沙發,坐在他旁邊。碗筷都擺好了,何株将粥飯盛出來。
他想起一件事:“對了,那個叫李珂的姑娘……你們真的打算相親?”
“沒有,只是領導介紹的。本來年齡就差太多了。”
何株笑了:“那就好。上次之後估計她也不會再和你出來了。小武,把她號碼删了吧。”
嚴武備沒拿手機。但何株伸手到他口袋裏,把它拿了出來。他舉着手機,一字一句:“我們和好了——以前你都會聽我的。把她删了。”
一個小時後,帶着空砂鍋,何株心滿意足回到自己家的樓層。他看見客廳燈是亮着的——這很少見,因為何秀應該已經睡了。
他推門進去,發現家裏不止一個人——何秀低頭坐在客廳沙發上,旁邊還站着五六個男人。
這一瞬間,何株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身處于一場夢魇。他有時做噩夢,就會夢見這種被讨債的情景。
何秀的聲音很輕很輕,聽不真切。
“……兒子,幫幫我……”她顫抖着擡頭,“我……輸了一點……”
一個男人打斷她的話:“大概借了六十萬,你是何株對吧?幫幫你媽。”
何株死死盯着何秀,他開始耳鳴了,一切都在天旋地轉;在那些人攔住他之前,人就跌跌撞撞跑出了家門,沿着消防通道跑下了樓——黑夜裏的小區無比寂靜,清冷的夜風和閃爍的路燈,微微讓他恢複了一些神志。
這一刻,仿佛有數十個鐘擺瘋狂在腦內敲響。他母親的本質,他的本質,他生活的本質……
他永遠不可能管住何秀。她會永無止境地賭下去,只要賭博還帶有虛無缥缈的回本希望,她就會繼續賭下去。
或是和母親徹底斷絕關系……他這次沒有簽擔保協議,完全可以不用管她。
就這樣吧,不要再管她了,就當世界上沒有這個人——搬出去,換號碼,去新單位……
他蹲在臺階上,呆呆看着閃爍的路燈。
為什麽自己的人生會這樣?他的人生,本來應該是另一條光明的道路……
很庸俗、很平凡,但是至少光明……
當然也很無聊。
如果說最滿足而安心的日子,反而是在馬薩斯島上瘋狂進行移植手術,切開一塊又一塊右髂或左髂的皮膚,放入鮮活的腎髒,夾住動靜脈,做切口,擴張導尿管……
然後收錢。
收錢收到對金錢感到麻木——哪怕在真正的富豪眼裏那些錢不值一提,可足夠他還完國內的所有債務。
金錢向流水一樣,自動向自己湧來,仿佛天國般的曼妙。他感覺自己切開的不是髂骨上的皮膚,而是金礦。
好喜歡錢啊。
他想。
有錢太爽了,盡管那些錢不能明着入賬,必須用中介人的幹淨賬戶才能流入國內,中介人會從中抽成百分之十……可是,有錢太爽了。
對醫院有什麽不爽的,對病人有什麽不爽的,對世界有什麽不爽的,都可以用錢甩他們的臉。他甚至可以對嚴武備說,以後不用工作了,自己會給他一千萬,他只要待在家裏,聽自己的話。
只聽自己的話。
把其他人的號碼都拉黑,不和任何多餘的人說話……讓他的人生再也離不開自己,只有自己這個存在……
只要有足夠的錢……
何株的神思,飄向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他好像回到那個有些濕熱的菲律賓小島,每次他們的車在島上開過,都會被當地人羨慕的目光包圍。
然後,有東西将他的神智拉了回來。那是個冰冷而粗糙的球體,突然被擺在他頭頂,吓得何株跳了起來。當他看見那個人時,卻反而一動也不敢動。
是個絕對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阿修抱着顆冰椰子,嘴裏咬着吸管,對他眨了眨眼。
何株不見了。
嚴武備坐在何家的桌邊,聽着何秀的哭訴——她沒忍住偷偷去賭,又欠了錢。讨債的人上門之後,何株就沖出了家門。
大概是再也撐不下去了,這個人的情緒終于崩潰了。
兩名民警在旁邊做着記錄。現在還是考慮何株是出于壓力離家出走,小區的監控昨天斷線,無法确定他離開住宅樓之後的去向。
嚴武備讓何秀好好休息,帶着人離開了,去附近調取馬路監控。雖然沒有看見何株的身影,但是有一輛車的行駛時間異常——這輛車在進入路口的監控後,應該在半分鐘後出現在下一處監控中;但它消失了足足半個小時,才重新出現在下一處監控。
因為天黑,車內的攝像畫面很模糊。但可以确定,車裏起初只有一個人,但是當經過小區之後,車裏多了個人影。
這輛車是工地邊的閑置車,車主很久沒動過它了,連車被偷了都不知道。
傑德最後還是改變主意了。
他需要可靠的主刀醫生。林渡鶴暫時無法脫身,要再找一個高水準的外科醫生,在性價比中,何株才是首選——足夠便宜,手法老練,沒有各種煩人的要求。
從幹掉何株,阿修的任務變成帶回何株。他直接帶何株走海岸,往公海區域的燈屋。
“傑德醫生想見你,不過加納納這次來不了,他好久沒回燈屋了。”阿修靠在充氣閥上,聲音很低落,“好像還有什麽‘法庭’,什麽‘受審’……對了,你母親還好嗎?”
何株面無表情。
“希望你母親身體健康。”
“不用了,謝謝。”
“我本來是考慮過遇見你之後的情況的,但是,你能自願和我走,真的讓我很意外。”
“不用意外,我也不想回去。”他看向海浪遠方的盡頭,金紫交錯的巨大游輪在黑色海面上起伏,“去哪都行,只要能遠離家。”
阿修不解地看着他,忽然,他一拍手:“我給你準備了驚喜!”
何株背後一涼:“你讓人把我媽也接來了?!”
“你想嗎?啊,完全可以……”
“不!——你的驚喜是什麽?”
“嘿嘿嘿……”
燈屋的中層是歌劇院,今天沒有客人登船,裏面很空曠。有不少地方帶着重新修葺的痕跡,阿修給他看了自己千瘡百孔的右手——盡管神經血管都接上了,也做了植皮,但他的右臂此刻看起來就像怪物富蘭克林的人造假肢。
“有個很可怕的瘋子,把我們欺負得很慘。”他認真地和何株解釋。
歌劇院的門後,是滿目紅絲絨的座椅。阿修推着何株坐在中間的位置上,告訴他好戲要開始了。緊接着,燈光彙聚于黑暗的舞臺,照亮了它的中間——
一個胡子拉碴的中年人穿着豔紅色的西班牙女裝,抖抖索索站在臺上。何株目瞪口呆看着被畫了濃妝的金哥,看他顫抖着拿起話筒,開始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阿修為金哥鼓掌:“我們排練了很久!本來是大合唱的……”
但其他走音的人都被他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