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釘釘,釘釘,鈴兒響釘當

從會客室出來,何株看見了木然站在走廊上的金哥。

金哥絕望地看着他:“你不知道這段時間我是怎麽熬過來的。”

“大概能想象一點吧……你居然還活着?”

“你有沒有人性?!枉費哥哥這麽掏心窩子待你!白眼狼!”

何株呵呵笑着,拉他到甲板上抽煙。金哥看見他的煙換了,仍然是細長的日本煙,但濾嘴從灰色變成了豔紅色。

“沒事了,”何株說,“傑德需要一個手術執行上的合夥人,我取代了林醫生。”

“所以咱們正式替他們幹活了?當小班長了?”

煙霧後,何株的眼神依舊文靜無辜,好像真的即将開始替傑德工作。但金哥從他的口型裏,讀到了一條無聲的中國傳統。

“賺、外、快。”

那張黑色的卡片上,只有一個名字——通龍。

金哥站在史可荷金融大樓的門口——盡管這是在菲律賓的馬尼拉,可眼前這棟建築物,簡直帶着一種紐約大廈的氣勢。

說來也很奇怪,譬如越南或者菲律賓,重點城市的市中心房價并不便宜,遠超出當地的平均水平,甚至直逼北上廣。

自從何株上升為“合夥人”,他們的日子就好過了起來。

燈屋會定期停靠,讓船上的工作人員上岸娛樂——何株很早就離開了,不知道被傑德派去了哪。金哥定期會收到一筆現金,這是他作為何醫生“助理”的工資。

金助理平時是待命狀态,有時候也會接到“秘密任務”,比如上岸之後去菲律賓的史可荷公司,為何株借一筆錢。

——所謂賺外快,就是聯合那些和傑德合作的醫生,在他們有空的時候加一場手術。上下線的人脈都是何株當時單幹的時候留下的,傑德很忙,只要不影響他那邊的手術,偶爾蹭幾次外快,他根本管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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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做這種外快,也是需要啓動資金的,自己擁有的手術室越多,能賺的也就越多。病人的來源不難找,有的是人出不起傑德的高價,何株聯系的就是這些囊中羞澀的病人。

所以他讓金哥去借錢,問通龍借。金旺提前按照他說的辦法和史可荷進行了預約,何株特意叮囑,留聯系人姓名的時候,留林渡鶴的。

去的時候,一個中文翻譯已經等候在大樓下,很客氣地和他鞠躬。金哥又恢複了從前的那種混混樣,對他打了個響指:“帶路!”

先去了一個女辦事員那邊,拿了何株更新過的身份證件;接着,他就被帶向了頂樓。

樓高六十層,頂樓天臺可以俯瞰整個馬尼拉市中心。開門的剎那,陽光落在無邊泳池清澈的水面上,差點閃瞎他的狗眼。

各種膚色各種風情的比基尼美女從他眼前經過,除了金旺,這裏就只有一個男人了。通龍躺在日光浴床上,抹了防曬油的上身閃閃發亮。

他戴着墨鏡,只瞥了金哥一眼。翻譯傳達了他的話,問金哥,林渡鶴什麽時候能來。

翻譯問了兩遍,金哥的魂才從女人身上被拽回來。他結結巴巴按照何株囑咐的回答:“小林吧,遇到一點麻煩……”

“通龍先生說任何麻煩他都可以幫忙解決。”

“有個老病人硬說他手術做得不到位,把他關在自己家別墅裏。地址好像是……等我摸摸口袋,上面都是鳥語,老子一個詞都看不懂。”

林渡鶴坐在窗前發呆,他看見車提前被開到門廊外,等待接走加納納。

——意大利的法院通知他受審,因為一段視頻。

加納納在吃晚飯時很坦然地承認那段視頻裏的內容,“我殺了博勒夫。”他說,“殺他的鏡頭,被他錄了下來。”

這件事聽上去很離奇,但是,眼球中的飛行器抵達了海岸的警衛隊。

“不要在餐桌旁說這些,”沃特将惠靈頓牛排切成小塊,放下刀叉,拍了拍旁邊座位上林渡鶴的手,“林被你說的沒胃口了。”

加納納也放下餐具:“我想你一定決定了,之後會留給他什麽。”

——家族內一直在争論關于遺産的問題,林渡鶴作為一個特殊存在,或者說很多個特殊存在中最為特殊的那個,大概率也會分得一些東西。

兩個小時後,庭審就會開始。林渡鶴走到樓下,遇見換上西裝的加納納。他們對視一眼,起初誰都沒說話,直到林渡鶴随他走到車邊,突然有些失控地拍打了一下車窗。

加納納從後座擡頭看他一眼,緊接着,車裏傳來車門反鎖聲。後視鏡裏,林渡鶴似乎朝他豎了中指——他無奈嘆氣,低頭繼續給阿修發消息。

依照他的要求,阿修應該已經把林渡鶴的位置透露給了何株。通龍這個人并不是秘密,史可荷集團與家族中的子産業在藥品分銷環節有着密切的合作。

至于何株的行動……都是可以預料到的。

庭審在近乎死寂的氣氛中結束,法官宣布證據不足,他得到了當庭的無罪釋放。

——因為,有國際組織的救援者作證,那天在海上救援了兩個人,一個是重傷的中國刑警嚴武備,還有一個自稱是廖無非的人。他們無法證明兩者的真僞,而就算是憑借那段死前錄像,也無法直接證明他扣了扳機。

律師團跟随他離開法院,加納納的律師建議他近期離開歐洲,由律師團為他處理剩下的麻煩。但加納納只打算暫時離開意大利,前往法國參加一場典禮。

他大概會在馬賽渡過兩周,無論通龍有什麽計劃,兩周的時間都足夠了。但是,最尋常的結果就是沒有結果——不是每個人都用勇氣,僅僅因為被美色所吸引,不惜想方設法闖入桑德曼在佛羅倫薩的莊園的。

或者不需要闖入莊園……因為聖誕節就快到了。

從前的聖誕節,莊園內都會舉行晚會彌撒,在這場盛大的晚宴中,史可荷作為東南亞重要合作者,它的代表也會受邀前來。

主建築中的布置在一夜之中換成了聖誕布置,高達十米的聖誕樹纏滿雪白彩燈,立在門廊前。庭院中的裝飾物則還在布置,到處都是工人搭着裝修梯,在樹上安裝飾品,用釘槍将色彩豔麗的聖誕彩蛋直接釘在樹幹上。

從書房的窗口,能看見遠處的琥珀。無數麋鹿造型的浮木被推入水中,有一具側翻了,在湖中心打轉,林渡鶴盯着它,看了很久。

“繼續。”老人提醒他。

他的目光移回膝頭的文書——這是遺産公證文件協議,在它下面,則是桑德曼的遺囑。

并沒有任何出挑的,就如外界預測的那樣,由加納納繼承一切。沃特的兄弟并沒有分到太多,而下下代的後備者則是利茲的兒女們。

老人不介意他看見這份遺囑,因為按照計劃,它将在今晚的聖誕晚宴後公布。留給林渡鶴的是一家靶點藥物公司,每年大約能産生一億美金的盈利。但是,這份遺囑要在沃特死後才會生效,他在世期間,林渡鶴依舊一無所有。

“我的眼睛不行了,繼續讀下去,每一條都要讀出來——律師是我很忠誠的朋友,但也要心存懷疑。”

林渡鶴認識沃特的律師——同樣的名校畢業,同樣在年少時候被送入莊園,再離開時,他得到了一封常青名校法學院的推薦信。

并不是所有人對待這段經歷都和他一樣的反感。有許多孩子的父母、甚至孩子本身,是期待被“選中”的。

“還有聖誕禮物,”他好像困了,林渡鶴無法分清他有沒有睡醒,有時候他長時間靜默,然後突然出聲打斷閱讀,“……你應該要個聖誕禮物,每個孩子都有。”

他陷入短暫的猶豫,或許這時候可以要求桑德曼給父親的公司提供資助……可毫無意義,這是毫無意義的。

“我要燈屋。”在幾秒後,林渡鶴拿起鋼筆,粗暴地把這句話加在了即刻生效的公證欄,“那條叫做燈屋的船。”

沃特笑了:“那可不是玩具船。”

——聖誕晚宴還有一個小時,天黑了,但燈光璀璨的庭院中賓客滿門。華服男女中的不少已經喝醉了,發出的尖利笑聲甚至能傳進書房。

就算是即刻生效的條約,也需要按上沃特的指紋,以及律師的公證簽字。林渡鶴不管在上面加多少條件都是無用的。

第一場煙花開始了。巨大的煙火映入爐火熊熊的書房,林渡鶴合上文書冊子,将它丢在沙發上。

“在我死後,你會擁有很多東西。”沃特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但是在現在,你必須一無所有。財富促進欲望,欲望使靈魂堕落膨脹,人類就是因此在成年後顯得醜陋的……而你不一樣,不要變成那樣……”

“那我能換一個聖誕禮物嗎?”

“說吧。”

“離開你。”

煙花炸裂,老人看似慈愛的臉被映照出色彩詭谲的明暗。他盯着林渡鶴,在這短暫的死寂內,林渡鶴感到了恐懼。那是長年累月下本能的恐懼,門外随時會沖進來兩名保镖,将他拖入地下室那間地獄般的房間。

“或者……”他咽了口唾沫,“或者只是你聽錯了。我只是想回家探望父親……”

“是嗎。”

“我會很快回來……大概一周就會回來。他很憔悴,公司的負債還在增長……”

“你應該去看看他,今晚……再晚些的時候,等所有人都走了,等我們休息夠了,我們來商量一下你的行程。”

煙花的聲響掩蓋了林渡鶴低微的回答。也掩蓋了書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探頭進來的人有些可笑,他為了參加晚宴而西裝革履,銀發緊貼頭皮,在煙火彩光下的反光好像一朵幻彩蘑菇。男人終于找到了林渡鶴,他在桑德曼的主宅中一間間屋子開門找過去,神奇的是,沒有遇到任何保镖或者警衛——因為就在半個小時前,所有人都去抓那個喝醉酒的阿修,他喝醉了之後像猴子一樣在庭院的樹上跳來跳去,最後出動了麻醉槍才将人打下來。

“你沒什麽要帶的東西吧?”他根本沒注意到輪椅上的老頭,對林渡鶴比了比身後,“我們出發吧。”

林渡鶴目瞪口呆地看着通龍;沃特轉過頭,靜靜看着這個年輕人。

“別這樣,我不想打老人。”通龍聳肩,“你要知道到莊園山下的入口處都會搜身,不許帶武器,我很不喜歡用拳頭對待老人。”

林渡鶴只能無奈警告他:“他會叫來保镖的,你得離開這。”

沃特已經按響了電動輪椅上的通訊器;然而下一秒,通龍直接走到輪椅前,拔出一把好像是槍的東西,對着沃特的眉心扣動扳機。

那不是手槍,是工人們布置庭院時用的釘槍。

釘槍的殺傷力顯然不足,老人還在掙紮,沃特又連續按了幾下,長鐵釘打入人體的聲音很輕,好像氣球被戳破了一樣。通龍做這一切時,林渡鶴都沒有阻止,只是靜靜地站在旁邊,他覺得這不現實,沒有那麽詭異的現實——這個控制着一切的老人就這樣坐在自己莊園的書房裏,然後被一個菲律賓黑幫用釘槍當成木板一樣……

沃特失去了意識,血染紅了袍子和地毯。通龍拽住他的胳膊往外走,就在門口處,他們撞見了那個正巧過來取文件的年輕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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