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輕松愉快的見家長

在煙火的爆炸聲中,書房裏陷入恐怖的寂靜。林渡鶴拉住通龍舉起釘槍的手,對着律師搖了搖頭。

雖然不知道前因後果,但是男人很快理解了這個結局,指指自己的嘴,然後抿住嘴唇。

“你最好能這樣。”林渡鶴的手微微顫抖,努力讓表情保持鎮定。臨走時,他還指着沙發,告訴對方想要的東西在哪。

年輕的律師避開地上的血跡,拿起沙發上的遺囑文件,匆匆翻看幾眼。借着壁爐的火光,他看見了林渡鶴添上去的那行字。

“後加的條文……可惜沒有按上指紋,”他問,“為什麽不……其實……可以……”

——老頭癱在輪椅上,地上到處都是血,想蓋多少個指紋都可以。

林渡鶴知道程序:“不需要錄像嗎?他需要自己口讀每一條遺囑……”

“錄像只是輔助的确認,像這種情況就不需要錄像了,他已經……嗯,我得想想怎麽安撫律師團的情緒。”

他看見林渡鶴拉起沃特的手,用他的大拇指沾了血,按在那句話上面。然後,林渡鶴把文書還給了他。

“你會簽字嗎?”

律師沒想到他真的這麽做了——背後的門口,通龍還不耐煩地晃着釘槍。

“恭喜你得到了那條游輪。”他微笑着拔出口袋裏的金筆簽了字,“不過不是立刻就能轉交的……還有遺産聽證會,以及之後的一些稅費……”

通龍從後面拽走林渡鶴,兩人跑出主屋。花園裏用聖誕玻璃彩燈編成穹頂,在這片迷幻光彩下,華服男女杯籌交錯,沒人注意到他們穿過人群;側門處,幾個警衛扛着被麻醉的阿修,避開了正門。

司機和助理正靠在進入莊園的山坡路邊聊天,賓客們的車都停靠在這條坡道上,一直綿延到半坡。見到通龍提前回來,兩人什麽都沒有多問,替他們拉開了車門。他們的車開下山坡,和另一輛黑色的車交錯——那是加納納的座駕。

兩輛車擦肩而過,從車窗裏,林渡鶴見到加納納在看着自己。加納納的微笑很平靜,仿佛林渡鶴在今夜離開莊園,并沒有任何值得意外的。

何株眯着眼睛,在刺眼的聖誕彩光下站在史可荷大廈前。他前一天才從印尼回菲律賓,雖然是東南亞,但聖誕的氣氛仍然濃郁到恐怖,還處處可以見到許多詭異的中西結合物,比如“聖母女菩薩”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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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贖金哥。

剛意氣風發了沒幾天,金哥就又被扣了——通龍不相信他們帶來的情報,要見到林渡鶴之後才肯放人,不然就“把他鎖在燃燒的巴士汽車裏”。

但是何株前幾天突然接到了電話,來自通龍的女秘書,秘書讓他去菲律賓接人,同時,貸款的事情也落定了。

看來是接到了。

何株完全可以不用趟這趟渾水——他根本沒有問林渡鶴的事,那個阿修卻成天在他面前晃來晃去,恨不得把林渡鶴在佛羅倫薩的事情說上一百遍。鬼都知道阿修背後的人是誰,何株不介意賣掉這個人情,盡管他不是很弄得懂裏面的細節。

加納納給阿修指令,讓阿修透露林渡鶴的下落給何株——那麽何株接到這個線索,他能把它給哪個NPC呢?

只有通龍。

其實何株不是沒有過困惑——宗教狂熱者的精神狀态難免會不太穩定,林渡鶴是哈佛的畢業生,加納納說不準是哈佛還是哈爾濱佛學院。說不定聖誕節到了,加納納疑似大徹大悟,企圖讓何株把林渡鶴的下落透露給嚴武備的那個國際事務辦公室……

但是,還是通龍的可能性更大。

金哥在史可荷的日子看起來不好過——何株覺得他是裝模作樣,通龍不像是那種會把他關在地下室不給吃不給喝每天嚴刑伺候的人,除非金旺自己作死。

“不,讓我在那兼職端盤子,”金哥的手木然地舉在胸口,“在他那個天臺,操,游泳池,美女,比基尼,但我必須站太陽底下端盤子,看一堆大胸美女晃來晃去……至少三十個嫩模,你只能看,太煎熬了。”

何株冷笑:“平時那麽拽,怎麽不壯着膽子上手?”

“這不,他們那個描述太有畫面感了——鎖在點燃的公交車裏……”金哥看了眼他手上的箱子——他們兩人各提了一個大號行李箱,裏面是現金。“喂,咱們要不然拿這筆錢跑路吧?”

“跑什麽路……你不想賺錢挽回前妻和女兒了?”

金哥不吭聲了。他一直想,但苦于手上沒錢。

何株走在前面,只能看見從身邊溢出的香煙煙霧。

“我們會有很多錢,多到你可以躺在賭桌上……想買幾個身份都可以,想用這些錢洗白什麽記錄都可以。”他吐出最後一口煙,将煙頭夾在指間,那只手拖着行李箱,紅色火光在行李箱手柄上微微發亮,“你的前妻如果喜歡錢,她會回心轉意的。”

“那個嚴警官呢?他多少錢能買下來?”

“大概要比你前妻的心理價位高一點。”

兩人在聖誕節的深夜街道上走向停車的地方。何株租的車就停在那。金哥仰頭哼着歌走在路上,哼的是鄧麗君的《何日君再來》。他和前妻是初中同學,同桌,他很會吹口哨,天天上課就偷偷隔着課本吹給她聽。

路邊的租碟店也在放鄧麗君,她在東南亞的影響力,哪怕在今日也幾乎和媽祖齊平。

突然,何株從後面拽了他一把——他們的停車位邊上,蹲着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在拿撬棍開車門。

金哥大吼一聲:“幹啥的!”

兩人一愣,根本不跑,從口袋裏掏出折疊刀就過來了,嘴裏說着罵罵咧咧的本地話。這地方,流氓捅人都不帶含糊的,金哥慫了,拉着何株往後退:“您繼續,您繼續,就是那個……go on,on……”

何株從口袋裏拿了東西出來。金哥念叨他,覺得他比自己還慫,居然主動掏錢包。

旋即一聲槍響回蕩四周,居民區裏響起狗叫。

其中一個偷車賊倒在地上抱着肚子哀嚎,另一個人跌跌撞撞跑了。何株根本沒管地上的血跡,拖着行李箱走到車邊,打開車門。

金旺還傻在原地。

“快點!”他回頭催促,“我還要趕去港口,後天印尼有手術。”

幾秒後,金哥顫抖着坐上車:“這樣沒事?”

“你看這像是有人管的樣子嗎?”

“你為什麽會有……會有這個……”他做了個槍的手勢。

何株不解地瞥他:“我是醫生啊。醫生帶槍防身很奇怪嗎?”

“很奇怪啊……”

“一點不奇怪啊,其他醫護都沒覺得奇怪。英格護士在印度的時候,拿來防身的是一把輕型沖鋒槍,比什麽安保都靠譜。但是那種型號私人不許持有了,很可惜。”

“……你有手槍就夠了,要那個也太誇張了!”

“送嚴武備啊,”何株說的理所當然,“小武很喜歡槍的。”

深夜的機艙裏,頂燈已經關了,只有零星的座位上還有亮光。

頭等艙的座位可以旋轉面向,他們的座位面對面。林渡鶴看了眼對面熟睡的通龍,他發現對方也沒睡,只是在偷看他。

片刻的猶豫後,他還是決定主動開口。

“很感謝你為我做的事,但你應該盡快回到安全的地方……我是說,那種可以由你自己控制的地方,陪我回美國的家并不是最好的選擇……事實上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我只是最後回去看一眼父母,之後,我們可能需要面臨……”

“我也需要去看一眼你的父母。”

“……不好意思,你說的是……”林渡鶴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用見父母的嗎?你們中國人。至少我們那需要見一下……啊,你們已經完全進入美式的……”

“不,你為什麽需要見我父母?”

通龍還沒睡醒,努力眨了眨眼:“我為什麽不用見?”

——對,就是這樣無厘頭。

最早是為了給手下人弄一套在東南亞各地方便行走的幹淨身份,林渡鶴找到了這個菲律賓的匪幫——他們仍然自稱為gangsta,不會自稱黑幫。對于史可荷來說,無論業務拓展到了什麽地步,它都是一個gangsta匪幫。

黑幫有行為邏輯,有嚴明紀律,也有很多産業鏈來洗白和黑幫的關系。但匪幫沒有,這群人在當地簡直為所欲為。

見面後,林渡鶴就被他纏上了。與其說他跟不上通龍的邏輯,不如說通龍完全無視邏輯。

半天後,他們從火車站離開,抵達某處高檔住宅區。林渡鶴的家在這裏,只是院子裏雜草叢生,已經很久沒有修剪過了。

母親在家,見到孩子帶朋友回來,她很熱情地招呼兩人進去坐下。

“不用換鞋,進來吧……”

通龍真的沒換鞋往裏面走,被林渡鶴一把揪住,最後脫掉鞋子赤腳進去。

“他,工作,忙,”母親的英語不是很好,來美國那麽多年,她依舊只能和家人或者附近的華人溝通,“不是經常回來。這個,吃吧,好吃,美味。”

好在通龍也能聽懂,吃了一口盤子裏的蒜末黃瓜。

母親換成中文:“你爸出去想辦法,至少先把今年的賬平掉……你能拿出多少?”

“……我都給你們吧。這次把卡留給你們。”

“以前和個小守財奴一樣……你大概有多少?”

“我不知道。”林渡鶴不想談錢,他不常回家,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每次回家,談論的話題就只有公司的經營狀況。“爸什麽時候回來?”

父親到晚上才回來,看上去憔悴了很多。加納納曾說他給過林家一筆錢,但根本虧不完。

林渡鶴不是沒有和父親說過這種異象的原因,只是男人不信邪。

“不要和我爸說你是做什麽的,”他在飯前叮囑通龍,“就說你是個普通的玩具公司的文員。”

桌上擺起了熱騰騰的飯菜,林父坐在主座,聊着公司的近況,他覺得明年一定能有所改善。

桌上的人都沉默着吃飯,只有母親偶爾笑着附和幾句。

“你是做什麽的?”他問通龍。

“玩具公司的文員。”

“哪家玩具公司?”

通龍看林渡鶴。林渡鶴随口報了個大廠。

“具體什麽職位?”

“爸,這樣不太好。”

“我問一下人家,怎麽了?——什麽職位?我家林渡鶴是哈佛畢業的,之前還被請去……”

“爸,別說了。”

林父用筷子點了點兒子:“你今天怎麽了?——通龍,你應該已經是經理了吧?”

沒有回答,通龍放下筷子,站了起來。

一桌人都看着這個高大的男人,他站在那,用手指扣了扣桌子。

“——他讓你別說了。”通龍的語氣很平靜,“你再說一句,我就扯掉你的舌頭。”

幾秒的死寂後,林父突然起身,做出想拍桌的動作;但趕在之前的,是整張桌子被人掀翻。

餐具稀裏嘩啦碎落在地,林渡鶴站在那,頭發淩亂散在臉上,眼眶血紅。

“……你們都不要再說了。”他退開一步,深吸一口氣,然後說出那個讓家人面色慘白的消息,“爸,我把老頭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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