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啊

大概呆滞了足足有半分鐘,父親才如夢初醒,朝林渡鶴走過去。

“我殺了那個老頭,就是忍無可忍了。”林渡鶴說完,轉身朝門口走,“我走了。”

男人吼住他:“你站住!你考慮過家裏沒有?!”

林渡鶴已經拉開了家門,他往後看了一眼,眼神疲憊。他想反問父親,家裏考慮過他沒有;可是看見父親背後抽泣的母親,又硬生生把話咽了回去。

“孩子,他真的死了嗎?”母親還有些僥幸心,“你怎麽能……不是,說不定沒死,只是受了點傷……”

并不是沒有那種可能。距離事發已經超過十二個小時,但是沒有任何人和他們聯絡過。可如果沃特死亡,消息也可能被作為秘密隐瞞。

“說不定他們根本不知道是誰做的。”他們走出林家,通龍已經讓助理定了回菲律賓的機票,“誰會在乎一個老頭……”

“他知道。”

“誰?”

“加納納——沃特的兒子。”林渡鶴在超市買了煙,他幾乎都快把這東西戒了,“我甚至懷疑他就是想借你殺了老頭,好提前加快遺産繼承。”

“那他可欠了我們一個大人情!”

“——開什麽玩笑!他父親的死是需要有人來頂罪的!他不能自己動手而已!”

林渡鶴有些惱怒,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麽。這個銀發的匪徒這些年對自己糾纏不休,他從來沒有當過一回事,對自己糾纏不休的人,通龍不是唯一一個。

言語上占些便宜,如果可能順便找個一夜情的對象。林渡鶴沒有當真過。

沒想過這個人會為了自己殺人,殺了桑德曼的家長。

該說是無可選擇地欠了一個人情,還是……他甚至希望是自己扣下扳機,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己一個人身上了結掉,不必再拖一個人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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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渡鶴坐在超市外的停車場邊抽煙,看着空寂的公路,要等很久很久才會看見一輛經過的車。通龍用他聽不懂的語言和助理交代事情,轉向自己的時候,又恢複了一臉匪氣:“反正都在美國了,有個朋友請我去洛杉矶參加舞會,一起去吧。”

林渡鶴呆呆看着他。這個人,大概,類似于那種……“反正明天也要死”,所以今天玩個夠吧。

手機剛剛發送出去一條消息,林渡鶴發給加納納的。消息很簡單:“很抱歉殺了你父親,想确認一下他是否已經死亡?”

通龍拉他起來,準備租車往機場。就在上車的時候,林渡鶴接到了回信。

加納納:“不用覺得抱歉,他沒死。”

“怎麽了?——不會吧,你該不會在期待這種邀請吧?!”通龍照舊自說自話,有力的胳膊直接将他圈住,扛在肩上,“那就這樣把你帶去……”

“——他沒死。”

“誰?”

“……老頭,沒死。”

“沒死就沒死,出發,參加舞會——我又不是和那個老頭跳舞,他死還是沒死和我有什麽關系?”

何株有一段時間沒有回燈屋。他忽然得到消息,傑德在召集他與其他手術組回去集合。

等他到的時候,才發現幾個組的組長都到齊了。船上在做消毒措施,隔離箱中,醫療設備正在被運入原來是賭場的廳堂,有條不紊地安裝起來。

他看見了英格和李義,兩個人都在。從前幫何株在馬薩斯島上賺快錢的人并沒有被拉入黑名單,仍舊在傑德的手下做事,可見專業性強的人才可替代性極低。

看起來是要在船上做手術。但是來到這裏的所有人都被沒收了通訊設備,經歷了嚴格的搜身,最後脫掉所有個人物品,必須換上船上提供的衣物。

醫護們被單獨隔絕在二層,無法去其他樓層。這艘船上還有其他客人,大多是意大利人,他們還從舷窗外瞥見過一次加納納,他沒有穿那身奇怪的神父袍,穿着很整齊的黑色西裝套。

如果此時從護衛艦上眺望,可以看見逐漸接近的懸吊式運輸機——一個龐然大物被從空中運往燈屋,它幾乎和一間房子一樣大,外面用合金材質包裹着,那是醫用鋼合金,內層也有恒溫層,避免被它包裹的運輸物在漫長旅途中被污染。

大約在第三天,傑德來到了二層,和他們宣布手術信息。

——老年白人男性,器官發生綜合性衰竭,需要進行多階段移植手術。移植物包括右腎,肺部,部分心血管組織,部分肝髒組織。

簡單來說,這近乎于拼圖,把一個支離破碎的人體內髒重新拼湊成二手工廠。

沒有病人姓名和資歷,沒有病人面部的影像。病人預計在三天後達到手術标準,他們就即刻進行手術,分成六組人輪班。但這也有一個問題,器官移植之後需要一段時間的外循環輔助,簡而言之,這類手術不能在同一個人身上頻繁進行,人體根本無法承受——那時候,這個病人渾身帶着移植進來的零件,他需要一整套人體外循環設備,取代他原來的人體循環,保持他的生命。

手術室裏最多的居然是攝像頭,密密麻麻的攝像頭,從各個角度對準每一個角落。二樓的醫護組不知道病人的身份,但直覺告訴他們,這個人最好別在手術中出什麽意外。

何株是手術組長,其實他不是最年長的、資歷最高的,但傑德和其他人商量後的結果就是由他來對這場手術負責。

——不祥的預感。

必勝的手術,人人都會過去争功;如果這手術風險大而且有麻煩,就必須找個沒名沒姓的人來背鍋了。

手術計劃中,難度最高的部分是肺和心血管,這兩者只要發生排異,游戲瞬間宣告結束。

何株不是很想進入這個地獄游戲,敗的可能性更大,勝了也不一定有好處……不,錢,至少有錢。

而就在這時,另一個人登上了燈屋——他是自己主動回來的。其實沒人預料到他會露面,當警衛将他帶到船上的歌劇舞臺時,加納納輕輕低頭揉着自己的太陽穴。

——林渡鶴回來了。

對于家族內部的說辭,加納納選擇了“行兇者不明”。

盡管已經有人通過自己的方式查到了林渡鶴和通龍,但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把釘槍沒能殺了沃特,他幸存了下來,換做普通人,這樣的傷勢必死無疑;然而家族中的大部分人都希望這個人活着,因為他死了意味着遺囑生效,意味着絕大部分的産業會被收回、彙總,然後交給他的兒子加納納,而不是繼續留在他們自己手裏。

于是這場手術的必要性不言而喻——它必須救醒沃特,他可以不必活太久,但他必須要醒過來一次,親自證明行兇者是誰。

林渡鶴和傑德有合作,傑德和加納納是一派的,行兇者如果是林,加納納則可能背上弑父的嫌疑,遺囑的大部分都可以視作無效;如果是通龍,通龍代表的史可荷集團是桑德曼在東南亞的合作者,事情還要再查下去。

如果林渡鶴認罪,一切就結束了。在加納納的設計裏,兇手必須是通龍。

“你是回來認罪的。”

“對。”

“那個菲律賓男人呢?”

“我丢下他走了。”

想起那天早上的事情,林渡鶴還覺得有些好笑。洛杉矶的山頂舞會持續了一個通宵,他們記不得自己喝了多少雞尾酒,那家夥喝醉之後,就又把自己扛回了酒店。

林渡鶴被他丢在床上,那人重重壓在他身上,就這樣睡了下去。

林渡鶴說,做些什麽吧,這樣很沒意思。

通龍的語氣帶着醉意:“還沒見過父母……”

“你見過了。”

“你還沒見過,我的,父母……”

他說完這句話,就沉沉入睡了。窗外的私人山頂別墅進行着燈光秀,射燈從窗簾縫隙落在通龍的銀發上,又把他的頭發染成了可笑的五顏六色。

第二天早上,他把通龍推醒了:“把你父母的電話號碼給我。”

男人還沒徹底從酒中醒來,眼神迷蒙。

“——我得打電話過去問候,把他們的號碼給我……很好。我去走廊打電話,”他晃了晃手機,“你繼續睡吧,我和他們溝通完見面時間,然後我們訂機票回去。”

然後林渡鶴走出客房,從電梯下樓,叫了優步直接前往機場。通龍被他丢在了酒店,不知道宿醉了多久。

加納納想了一會兒:“他也許也會把罪名推到你身上。”

“這種超出猴子的邏輯思維能力,他大概做不到。”

“他做得到。廖無非背叛了我,你父親背叛了廖無非,你也會背叛,也會遭受背叛,人類從來不值得信任。”

“我覺得你也算背叛過我,加納納。”

“——你能否認我曾經對你的恩情嗎?”

林渡鶴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

“那就為了我,把嘴閉上。我不會強迫你去指控通龍,你也可以選擇完全相信他——你要做的就是把嘴閉上,完全閉上。無論遭遇什麽都不能說。”加納納站起身,湊到他面前,一字一句,“——無論、他們、對你、做了什麽。”

林渡鶴望着他的雙眼。

“只要你能做到,在這件事之後,你會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說完,他坐了回去。同時會客室的門被人打開,外面進來的是桑德曼家族其他成員指派的保镖。林渡鶴被他們從椅子上拖起來,帶向門口。

“你們可以用自己的手段和他問個清楚,”加納納的聲音從裏面傳來。

“船上有很多醫生随時在待命。”有人回答他。

第一場手術結束。四個小時的手術,為了保險起見,他們花了足足六個小時。要是再謹慎下去,崩潰的不是醫護,而是病人。

何株回到自己的房間,精疲力盡地準備泡個熱水澡。但剛剛開始放水,電話就響了——指揮員讓他臨時加個班,帶一個護士搶救一個心跳驟停的人。

何株罵了一句,穿上外套,敲響了英格的房門。兩人按照指揮員的接引進了電梯間,但電梯并沒有去手術層,而是去了船機艙層。

在機艙層下還有一個權限層,必須有電子鑰匙才能選。指揮員在耳麥裏和對面聊了幾句,帶他們按了權限層的按鈕。

電梯緩緩下沉。

門在十幾秒後打開,英格首先皺了皺眉頭。這地方的氣息很不正常,燈光昏暗,四周都用生鐵覆蓋。幽深的通道盡頭,湧來的是淡淡的血腥味。

指揮員打開了通道盡頭的門,那顯然不是正常的艙門,它帶着很堅固的鎖。

英格在用印地語嘀咕,說這根本就是牢門。

“牢門”在他們不安的注視下打開,瞬間,濃烈的血腥味與惡臭撲面而來。地上滿是沖淡的血水,一堆血肉模糊的東西看上去剛剛從人體上卸下來——在房間裏,有個勉強看得出是人形的生物被懸吊在半空,他的右臂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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