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林渡鶴咬

林渡鶴醒過來的時候,何株正睡在旁邊的陪護躺椅上。

從他的視角,只能看見有限的視野——自己被固定在病床上,交錯的管道覆蓋在上面。他想動一下手腳,可是右臂處很輕很輕,有種怪異的感覺。

昏迷前的記憶勉強流了回來……好像是從指尖開始,被一點點地……

連接都不可能接回去。

林渡鶴嘆了口氣,陷在枕頭裏。何株被弄醒了,揉着眼角嘟囔:“你被勉強拼起來了。”

“你搶救的時候把我頭發剪了?”

“我們替你接上了十七塊骨頭,還從骨折大出血的邊緣把你救了回來,你居然在意的是那幾根毛?”

林渡鶴笑了笑。

過了一會兒,他又叫了何株。

“何醫生,我的右眼有點看不清……”

“林病人你的眼球破裂,給你摘掉了,裏面現在的是止血填充物。”

“……”

“你要不先考慮起來義眼怎麽辦?國內的話,好一點的義眼大概是一萬朝上。美國更貴還是更便宜……”

他們正說着,病房外,也在等待林渡鶴醒來的人走進了病房,他們示意何株出去,不讓兩人繼續聊下去。

“他還需要換藥,還需要更換導管,”何株解釋,“我之後保證不和他說話。”

那些人暫時同意他留下,但何株必須摘掉口罩。他把床頭櫃上的藥片理了理,分裝成小包裝,在每個小包裝上寫下用法劑量,交給林渡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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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株看着他,期待一個眼神。但林渡鶴看他寫的字,看了半天,一臉茫然,回應過來的眼神也充滿了茫然。

——不,怎麽回事,難道醫生還會看不懂醫生的字嗎?!

何株心裏焦急了幾秒,才想起來這人不是在國內當醫生的。醫生的字之所以難懂,因為大部分是中英混搭的縮寫,但兩國的醫生可能采用的是截然不同的寫法……

林渡鶴把藥包打開,依舊茫然地吃了藥。保镖們将何株帶了出去,臨走前,何株看見有人收走了那個寫着字的藥包。

心血管的第一階段移植在下午開始,手術後,何株他們離開手術室的時候,看見手術室外的空間多出了一間屋子。

大家都怔住了,這不是憑空多出個花瓶,而是一整間屋子。緊接着,何株反應過來,這應該是那間無人手術室。

——是原本在越南的那間達芬奇手術室。醫護在手術室外的控制臺進行手術,直接控制機械力臂進行精細操作,而手術室內部保持無菌。

傑德将它從越南運了過來。在心血管二期移植時,有着對神經極高要求的修複,他們将啓動這間達芬奇。

何株通宵在熟悉手術計劃和達芬奇的操作手冊。第二天淩晨五點,他聽見外面有些騷動,但沒有反應,只是翻了個身繼續安睡。

——好像有個人不見了。

那個藥袋上的标簽紙,被保镖們反反複複檢查過,他們都看不懂這是一種什麽文字;有人懷疑醫生字跡難懂,送去給了傑德。如果只看英文部分,就是很正常的早晚兩次服藥。但英文之外還有一種文字,它難以與他們所知的任何一種文字符合,于是被連夜送去給密碼專家解析,過了很多天都沒有答複。

就算問何株,何株也可能用虛假的答案糊弄過去,所以只能信任外聘的專家。

——其實是中文的“留了門”。

何株在離開牢房時,将一根針頭斜插進了鎖眼裏,卡死了鎖。這是他們小時候練出來的手法,比如父母出去時擔心孩子看客廳的電視,會把孩子鎖在房間裏,但如果弄一根繡花針從上到下斜插進去,門鎖起來的時候,鎖芯是不會卡死的。

如果用的是電子鎖,那真的沒辦法。可大概為了營造出地牢的陰森,給犯人心理壓力,這裏完全就是中世紀黑牢房的布置。

保镖在搜捕林渡鶴,這邊的手術還是要按計劃進行。達芬奇的控制室內,操作臺燈光正在緩緩亮起。沃特的手術床從自動軌道上緩緩滑入手術室,地上與頂上上升或降下數個探測頭與攝像頭,将情況實時傳入控制室。

有兩名達芬奇手術室配置的專業控制員,會全程協助他們進行操作。何株以為會先用豬練手之類的,但這個念頭顯然過時了,這間手術室簡直把手術本身對醫生的要求降到了最低,就像打VR游戲。

主刀不是他,但他和其他幾個醫生都在控制室,想觀摩這場難得一見的手術。手術開始很順利,一切都按部就班,時不時傳來輕輕的驚嘆聲。何株緊盯着屏幕,努力保持平靜。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擔心林渡鶴,其實兩人沒有多深的交情,對彼此也談不上了解——連朋友都算不上。但是,他至少希望那個人能跑掉。

這艘游輪很大,是個躲貓貓的好地方。

說起來,這個老頭對世界有什麽貢獻嗎?憑什麽享受這麽多的醫療資源……

有的時候,何株在手術時難免會胡思亂想。

理論上來說,器官移植手術正規操作是排隊。按照登記時間、身體狀況、年齡以及其他條件,患者會被排序,一般年齡是主要的考量,珍貴的器官,會優先考慮未來更長的年輕人。

當然也有特殊情況……

地位啦,階層啦……

人和人從來不是平等的,人和人的生命從來不是等價的。它有着清晰而殘酷的價碼,普通人的價碼很低,他們用低廉的手術費就可以進行手術,但或許到病發都無法等到器官。

像今天,達芬奇手術室光是開機費都要……

何株忽然笑了,但是被口罩擋住——花在這個老頭身上的生命,至少可以救六個年輕人。

移植科的外科醫生很清楚人命的報價,絕望和希望,往往止步于金錢。

手術正在進行,純白流線型的機械臂如科幻電影裏那樣,靜谧優美地移動着……忽然,手術床入口處的燈閃了閃,從冷藍變成黃。

這代表門正被不正确的操作強開。

控制室裏,大家困惑地看向門口。何株看見輔助操作員用電話聯系傑德,詢問門外的狀況——開門的按鈕就在男人手邊,這個時候,反而沒人注意它。

戴着醫用手套的手指很輕快地擦過按鈕,沒有留下任何指紋之類的線索。門開了。控制員驚愕地轉頭看開門鍵,他不敢相信這個詭異的現狀。

一個人跌跌撞撞從門口跑進手術室,是渾身浴血的林渡鶴,他沖到病床邊,對着控制室的玻璃擡頭露出森然的獰笑,緊接着左手高高舉起,手中是把西餐刀。

在衆人的驚呼中,林渡鶴用餐刀瘋狂捅刺了數十下,被麻醉後的病人毫無意識,動脈血噴泉般飙出來,染紅了他整個身軀。

就在這時,控制室的門也被打開了,從外面沖進來的居然是穿着防彈衣的特警。醫生們吓得跌坐在控制臺上,機械力臂頓時失控,帶着電刀和電鑽的手臂胡亂揮舞,将病床上的人體切割得慘不忍睹。何株往手術室瞥了眼,林渡鶴已經不見了,只有老人如血海般的屍體,姿勢詭異地被機械臂撂倒在臺下。

外面有交火聲在接近。特警讓醫生們待在這不要動,轉身迎擊身後包抄來的雇傭兵守衛。彈片不斷從門口飛濺進來,有一個控制員直接被彈片削掉了半個腦袋。何株和其他人躲到桌下,崩潰地等交火過去。

每個人心裏都充滿了巨大的驚異——為什麽會有警察在這裏?

嚴武備在會議室裏等候。今天下午,預計要召開一次行動會。

廖無非被殺的視頻,不知為何流到了全球幾乎所有的社交網絡平臺,引起了巨大的輿論反響。桑德曼的敵人們也趁此發難,利用各種手腕,倒逼意大利的調查部門重啓調查。

行動計劃是國際部也參與這次的登陸燈屋行動,如果遇到抵抗,有明确的交火許可。這邊會出五個人,單獨結成一個小隊——加納納有殺害廖無非的嫌疑,于情于理,本方都要參與行動。

至于視頻是怎麽流出去的,實際有許多種可能,桑德曼家族有許多敵人,不乏能買通技術科和物證科的手腕。

內部也有風聲,說是他的妻子。廖無非的妻子是帶着女兒嫁給他的,她和她的前任丈夫并不是中國人,男人已經身亡。

女方本身是被招安的駭客,前夫是FBI,在潛入燈屋的行動中失蹤,基本可以被認定為死亡。兩人的婚姻可能也只是一種聯手方式而已,廖無非在死前說不定有告訴過妻子自己的計劃。

燈屋現在在南公海航行,那片海域并不平靜,有海盜出沒。

嚴武備他們的行動路線是左舷到三層,推進并不順利,交火時對方的火力抵抗很強。他給隊友下達了謹慎保守的打法避免傷亡,自己從拐角處抄了進去。合作組的人很驚愕地看着嚴組的人,其他人都見怪不怪:“他一直這樣不要命的。”

桑德曼的主要成員搭乘直升機離開,留下的大多是雇傭兵。這條船應該是娛樂性質的賭船,不知道為何還在船上找到了許多醫護人員。

所有人被聚集到原來是賭場的手術室,他們都是被聘請過來給一個病人做手術的,從行動目的上來說,這群醫護并不是他們的目标。他們要去的是甲板——廖無非死亡地點,去尋找是否還有血跡殘留。

原來的桌椅布置都不在船上了,甲板也被清潔劑反反複複清洗了許多遍。如果再沒有任何線索,他們就必須下船。

隊友發現嚴武備不見了,似乎去了臨時關押醫護組的大堂。過一會兒,嚴武備回來了,手上揪着一個何株。

“把這人一起帶回國。”他說。

這時候,有人從底層上來——在機艙房裏,他們找到了一個渾身是血、沒有右臂和右眼的人。林渡鶴被帶到了他們面前,站在一堆特警面前,他看上去就像是個即将被擊斃的浴血瘋子。

“我是與廖無非合作的線人,林渡鶴。”他第一次和警方亮明了身份,“我能夠作為人證證明廖無非的死。但我和你們合作的條件是,我不離開這條船。”

行動組長開了個簡短會議,同意了他的要求,他可以留在船上配合調查。

其他人準備下船。就在何株快要被帶走的時候,大概是讀懂了何株可憐的眼神,林渡鶴指着何株。

“——還有個條件,把我的主治醫師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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