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何株得到了燈屋

紫色的游輪因為沒有開啓燈光,在海上如同黑色巨棺緩慢漂浮。在它周圍,幾十條海盜武裝船形成了詭異的護航隊。

史可荷的發家史就是一部東南亞海域的海盜史,如今只不過從最早打劫商船、殺人越貨的模式,變成了金融操縱,從那些二戰後千瘡百孔的地方壓榨出帶血的利潤。

林渡鶴并不覺得這個集團和桑德曼有本質上的不同,他用純理性的角度,向何株解釋通龍的行為:“他只是想要把菲律賓的器官移植握在自己手裏。”

“所以拉攏你,和桑德曼撕破臉,到時候産業鏈和人才都有了?”

“沒錯。”

聽上去很有道理。何株往下面的海域望去,海盜船形成的護艦隊,船帆上的塗料在夜晚居然散發出粉紅色的熒光。

沃特的死因,無論是誰,都對外說是手術中遭遇突擊行動導致的手術失敗。

達芬奇內部的手術錄像系統已經在槍戰中毀了,遺産清算是有時限的,最終以手術失敗導致死亡下定論的話,燈屋遲早會屬于林渡鶴。

其實他對這條船沒有多少情感,以前也只是偶爾上來玩過,更多的還是慘不忍睹的回憶。但得到燈屋,更能給他一種心理上的滿足——林渡鶴想把它一把火燒了。

這種骨氣,讓何株不禁有些羞愧,他第一反應是把船賣了……

但林渡鶴也只是提了一次燒船的事,之後也變成“是不是太奢侈了”的擔憂——大概勤儉節約四個字也是刻在骨子裏的吧……

或者維持船上的娛樂設施,依舊讓它作為公海小天堂的存在。

通龍登船了。

會客室裏彌漫着炸雞的香味,這人鐘愛一切油炸食品,尤其是酸辣口味的炸雞。

何株坐在他對面,鏡片後的雙眼帶着不安審視面前的食物。在他看來,這堆東西根本就是心腦血管疾病的重大誘因之一,吃下去和服毒沒有兩樣。

“帶我去林的病房,有一些舊賬要和他算。”

Advertisement

“對于他的現狀,我有必要從字面意義上給你一些提醒……”

何株拿出在國內與家屬談話的态度,試圖把林渡鶴要轉達的信息委婉地傳達過去;但對面的人顯然不是那種能被柔和語氣撫慰的家夥。

他的情報來源僅僅告訴他,林渡鶴在燈屋上。至于這個人的現狀,通龍并不知道。

“你應該是有些心理準備的……他可能經歷了一些……”

何株的善意提醒沒有說完,通龍就已經丢開炸雞往門口走。他只能跟上,但那人轉過身,手掌用力蓋在何株頭頂,将他推到身後的牆上。

“——我把人丢進汽油桶的時候你還在學校裏用鉛筆戳女孩子的麻花辮。”他咧嘴笑着,“少自以為是了。”

好吧。作為菲律賓的匪幫,通龍确實不需要自己給他做什麽心理建設……

何株放棄了,跟着他往門外走;當門推開時,輪椅上的林渡鶴就等在門口。

一時誰都沒有說話。

幾秒後,通龍轉身捂住臉,聲音帶着嘶啞:“我要燒了這條船。”

那堆汽油桶被攔在廊橋下,沒有運上船——林渡鶴還是把人攔住了。雖然沒有想好要這條船做什麽,但他也覺得,燒了實在是太浪費了,還會造成很多環境污染——和何株敘述這個理由的時候,林渡鶴的表情是認真的。貌似在美國長大的人,經常會把這種詭異的理由排在前面。

“那麽,你們考慮過把它改建成醫院嗎?”何株問。

這條船上,現在有齊全的設備,完全可以勝任醫院。它位處公海,如果能建立海上醫院,由通龍那邊從菲律賓提供支持,這條船就可以成為一處不受管轄的器官移植地點。

船上所有空間都改造為手術室和病房,高爾夫球場和跑馬場改成病人散步活動的戶外區域,至少能容納五十臺手術和三千餘人,全底層貨倉用于儲存醫療物資,簡直是海上的生命堡壘。

林渡鶴點頭:“是可行的。供電系統如果能加強的話,完全是可行的。”

“為什麽要造醫院?同等規模,明明賭場更賺錢。”通龍不能理解。

“你一直幫我,不就是為了把菲律賓的器官移植産業鏈拿在手裏嗎?在菲本土,不管誰手握這條産業鏈,都可能因為時局而産生不确定因素,現在,這條公海上的游輪可以成為最安全的最終一環……”

通龍的眼神中充滿困惑:“我什麽時候說過幫你是為了拿器官移植的産業鏈?”

“……那你是為了什麽?”

“睡到你。”

甲板上的海風略帶喧嚣,何株咳了一聲,不留痕跡地挪遠了半步。

“但如果是你想造醫院……”

“不,并不是我想造醫院,是何醫生想。”林渡鶴的腦子還是很清醒的,“——何株,他說得對,同等規模,高端賭場是更賺錢的存在。開醫院的性價比太低了。”

通龍點頭:“沒錯,性價比太低了——照我說,全菲的醫院都應該改成賭場。那樣經濟就能觸底反彈,想看病的話,拿贏了的錢去國外看。”

“史可荷名下也有醫院的資産吧?”

“有,都是劣性資産,在菲律賓做醫療根本沒有未來。”

“是可以改成賭場……”

何株疲憊地看着這兩人。其實剛見面的時候,他覺得林渡鶴是那種特別恐怖冷血的存在,就類似于特工片裏成天穿黑色緊身衣戴着墨鏡躲在角落裏準備暗殺的刺客。但現在,他感覺其實這兩人挺般配的。

“如果性價比真的低,桑德曼家族為什麽要做醫療?”他問。

林渡鶴說:“因為他們擁有整個人類社會醫療器械的産業鏈。這和擁有幾家醫院是完全不一樣的規模。”

“我是說,加納納,他明明擁有你說的這塊大餅,為什麽還執着于拉着自己妹夫,在器官移植這塊小餅幹上賴着不走?”

“他需要威望。那時他頭頂還有那個老頭,他需要所有能給自己錦上添花的元素……不對,他現在也需要,”林渡鶴忽然反應過來,沃特死了,似乎能繼承家族的加納納,卻站在一個更為詭異驚險的地位上,“他還需要再次出庭受審,剛剛接任的家長有可能面臨牢獄之災,而且一直捏在手裏的産業鏈和游輪都被人搶走……”

林渡鶴看着通龍。通龍呆了一會兒:“雖然沒聽懂,總之我們不開賭場了嗎?”

“不開賭場了。”何株恨不得立刻從字典裏掐滅“賭場”這個詞,“世上多一條賭船少一條賭船,一點影響都沒有。但如果多一條游輪醫院,就可以讓桑德曼很不爽。”

林渡鶴也激動起來。唯一還算平靜的是通龍,因為醫院沒有賭場賺錢。

只是,打擊加納納看上去能讓林渡鶴心情好些,所以他也不反對。但他唯一在意的,是何株在這件事裏的态度。

“你很執着于讓我們把燈屋改造成醫院。”通龍的眼神轉向何株,剎那間冷了下來,“你從前也問史可荷借錢蓋過醫院。為什麽?你有什麽特別的理由,不蓋賭場、紅燈區,而是蓋醫院?”

這本來應該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可是答案仿佛在何株腦海中徘徊了很多年,脫口既出——

“我想自己安排自己的夜班和手術。不是別人給我排夜班,我自己給自己排夜班手術!”

這個答案顯然是沒辦法說服面前的兩個人的,首先就是當過醫生的林渡鶴,用一種近乎看變态的眼神看着他。

“……那你直接開賭場,不就可以一輩子都不用值夜班了嗎?”他的聲音帶着顫抖,“你根本就是想上班吧?”

通龍更加現實:“你既然當了院長,為什麽還要自己值夜班,全都讓手下值夜班不就行了?”

“不,不是這樣的,要繼續留在行業內才會有臨床經驗,然後才能做課題出論文,然後投期刊,然後……”

“……然後誰給你評職稱啊?”林渡鶴漠然。

何株不禁沮喪。他發現自己從前的執念,在眼下根本毫無意義了。如果燈屋醫院成立,那麽,收入根本不是問題——花不完的錢——當然僅僅是何株的标準與眼界,成為問題的,是以後。

以後,這些錢怎麽花?

錢會變成屏幕裏單純累加的數字,可他卻連岸都不能上,或者只能在史可荷集團的匪幫保護下,在菲律賓境內活動。

“有錢能把嚴武備收買到自己身邊”,只是個不切實際的幻想。

林渡鶴問過他,為什麽執着于嚴武備;何株那天喝了點酒,說的語無倫次。他很寂寞,從小到大,這種寂寞感從未消退過,父親自殺,母親嗜賭如命,只有嚴武備會一直看着他。

林渡鶴聽完,想了一會兒,說,我覺得你在PUA那個嚴警官。

林渡鶴說,你帶着十萬美金去夜店,往上面一撒,全店的人都看着你。你一無所有的時候覺得有個人看着你是很珍貴的,你應有盡有的時候,他就不算什麽了。

燈屋醫院的改造,在林渡鶴收到一封遺産處理信後開始。他得到了燈屋,包括一些不足道的資産。船進入菲律賓,史可荷家族在海岸有私家港口,改造會在那裏進行。

神奇的是,通龍這樣大張旗鼓和桑德曼撕破臉,史可荷家族居然沒有一點反對的聲音。林渡鶴用高中男生給他做了比喻,就類似班裏的刺頭要去和社會網吧流氓打群架,對方明明更加人多勢衆,但是班裏所有男生都會支持。

“他們也無所謂,這個地域……除了中國,其他地方都還沒有從戰後的千瘡百孔裏走出來,毀滅和重造是和吃飯喝水一樣平常的事,”他說,“這裏的匪幫對于什麽‘歐洲古老家族’沒有任何敬畏,但你也不用佩服他們,匪幫沒有底線和原則,他們只會崇拜披頭士或者鄧麗君。我們這次會覺得通龍是神助攻,只是因為他沒有和我們作對。”

“他會和我們作對嗎?”

“嚴格來說我和你從來不是一隊的,何株。”林渡鶴笑了。他殘缺的眼睛蓋着眼罩,沒有用義眼,“我們甚至是完全不同類型的人。”

何株看着他臉上的眼罩,沒有回答。

“……我很懦弱的。從小就是。”林渡鶴的聲音輕了下去,“其實從來沒有真正的反抗過。”

“為什麽不?”

“我有顧慮,比如父母。”

——而何株沒有這種顧慮。

“燈屋上的一切安排與經營都交給你,作為報酬,你個人可以得到船上總收入的百分之十,這是我和通龍說好的,”他把一張卡片遞給何株,以後所有的報酬,都會彙入這張卡片的賬戶,“海上的事情你全權負責,其他的事情,我會在還能幫你的時候幫你的。”

他的話很明白——縱然史可荷家族目前在經歷短暫的瘋狂,叫嚣着要跟随通龍與桑德曼開戰,但是,一旦遭遇第一波的打擊,一旦有人開始被收買,通龍和他就将失去一切庇護。

對于首領,匪幫從來沒有忠誠這種東西。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