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無可挽回

這條匿名消息來得很奇怪。

阿修會襲擊嚴武備的宿舍——那是單位宿舍,前後左右住的都是警察家庭,什麽樣的瘋子才會……

不,那人是真的可能做出這種事的。但同樣的,提供這條匿名消息的人也很可疑。

匿名消息之所以是匿名,只是因為警方不追查來源。這個匿名者很謹慎,用了變聲器以及路邊電話亭,顯然不想讓人知道身份。

嚴武備指揮在外圍布置了一些監控,如果阿修要來這裏,一定會提前踩點熟悉地形。但幾天過去了,什麽動靜都沒有。

是察覺到加強的守備所以被驚動了,還是說,放棄了?

或者,目的不是這?

又一天的蹲點結束,嚴武備來到了從前常來的烤肉店。他經常和何株在下班後約在這,兩人都是下班沒有準點的生活。

“好久沒見你來了,”老板娘笑着把菜單留給他,“你一個人嗎?何醫生呢?”

嚴武備随口說何株在加班。于是,老板娘嘀咕着醫生太辛苦,去後廚做事了。

——收到匿名消息之後,他立刻就讓人把何株控制了起來。此時的何株待在家裏,有兩個人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你一個人的話要不要用小份菜?不然吃不掉。”

“不了吧。”

烤肉店裏大多是四人桌,很少有他這樣一個人來吃的。服務員和他們都很熟:“你怎麽一個人來了?不拉個朋友?”

嚴武備低頭看菜單,其實就那麽幾種菜,翻來覆去都快背出來了。随便下了單,他發消息給負責監視何株的人,問今天情況怎麽樣。

——沒有異常。家裏今天是何株做飯,做了三鮮砂鍋。按規定他們是不能在那人家裏吃飯的,但規定是規定。外面天很冷,何株把砂鍋端出來,讓他們跟着一起随便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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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鮮砂鍋對于嚴武備來說是很熟悉的菜,因為父親嚴峻喜歡,做起來也方便。

“對啊,他端出來的時候還在說,以前嚴叔喜歡吃。”

嚴武備不禁露出一個沒人看得到的苦笑。他一個人坐在桌邊,旁邊放着剛端上來的菜。從前在這裏吃飯,一般都是何株負責烤,他負責吃。這不是因為嚴武備懶,何株覺得自己的烤肉技巧更好——手術時候會用電刀剖口,哪怕有抽煙機和口罩,他也能從焦味裏判斷肉的熟度。

嚴武備問,會像網上說的沒有胃口吃烤肉嗎?

何株搖頭,不會,整個手術室反而都會覺得餓,有時在下臺後會一起點個燒肉外賣。

人類對同類哪來那麽多無聊的共情。

父母可以不把孩子當一回事,強勢者可以不把弱勢者當一回事,他們都很清楚。

嚴武備翻到手機裏何株的聊天框,打了一行字。

“出來吃烤肉嗎?”

收到消息時,何株正在和對座的兩名警員閑聊。

聊了點小時候的事。這些人很仰慕嚴武備,雖然知道何株是受控制對象,但他們都樂于聽何株說些嚴武備小時候的事。

比如被嚴峻拿衣架追着打啊,上課睡覺被罰去操場跑步結果一口氣跑到放學啊……

“嚴叔其實對我很好。你們不太聽他說起嚴叔吧?”

兩個年輕人都搖頭。嚴峻也是老警察了,算是老前輩,按理來說,子從父業的嚴武備應該時常聊起父親,但在辦公室裏,嚴組長對父親只字不提。

“他對自己的孩子比較嚴厲。嚴武備小時候很怕他。”

有個警員笑着:“我也怕我爸。”

“因為嚴家有兩個兒子,他還有個弟弟——你們知道嗎?”

這次,兩人都瞪大了眼睛。父子關系冷淡不是少見的事,但居然還有個弟弟……

“不知道嗎?”

“沒聽說過……”

“叫嚴文聰,你們平時可以問問他,他們兄弟感情還是不錯的。”

說到這的時候,何株的手機響了,嚴武備問他要不要出去吃烤肉。

他露出滿足的笑。

和嚴武備确認過之後,兩人解除了看守,帶何株去那家烤肉店。下車關車門時,何株就從玻璃窗看見了店內的嚴武備。短暫的死寂後,嚴武備勉強對他點了點頭。

何株坐進位子上。對面問:“你和他們聊了什麽?”

“就一點你的事,他們一直在問。我們還在說,你好像很久沒去看過嚴叔了。”

快過年了,但是父子倆這麽多年以來都是分居兩地,各過各的年。嚴武備被他提起,怔然片刻,拿起手機翻到最後嚴峻的聊天記錄——最後一次聊天是一年半之前,他問父親膝蓋檢查結果,因為嚴峻住的老房子沒有電梯,每天要爬四層樓。而嚴峻沒有回複。

很奇怪的地方。

阿修歪着頭,看向這棟有些冷清老舊的建築。

何株萬一騙自己怎麽辦?算啦,人生在世,難免被幾個壞人騙嘛。要是何株騙人,再回頭把他的頭塞進椰子裏就行了。

這已經不是嚴武備所在的城市了,而是隔壁市,但交通方便,坐車只需要三個半小時。他在四周晃了兩三天,沒發現任何戒備。

顯然不是嚴武備的家,但他很好奇,這個地址裏住的到底是誰。

沒有電梯,他沿着樓梯走上去。一層,兩層,三層,四層……

屋裏燈亮着,有電視聲。還有手機的響聲。

阿修按了門鈴,他很喜歡按門鈴,然後門被打開這個過程,說不上來為什麽,但是他就是很喜歡。

于是他多按了幾次。門後很快傳來動靜:“誰啊?”

聽聲音,有些年紀了。

“我沒想到你會喊我吃飯。”何株照舊拿夾子烤着肉,精準地估算成熟度,“你沒有其他朋友和你一起吃烤肉嗎?”

嚴武備沒說話,氣氛好不容易松快,眼看着又要僵了。

“但我總會陪你的。”何株淡笑着,将烤熟的肉夾給他。“吃吧。”

他們對坐一會兒,起初沒人說話。炭烤的白煙橫在中間,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說起來,我這段時間認識了很多人。”

何株忽然說了句莫名的話。嚴武備擡頭,等他說下去。

何株說:“比如林渡鶴,還有通龍。很多神奇的人,經歷比我們都離奇。”

“別和他們混在一起。”

“林渡鶴也不行嗎?他是好人。”

“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這不用我教你吧?”嚴武備放下筷子,嘆了口氣,“我想好好對你,就像從前那樣。”

何株垂下眼:“我不覺得你從前對我好。我不想要朋友的那種好,平時問兩句工作,偶爾吃個飯。”

“我們從前不止是問兩句工作吃個飯。”

“我想你真的對我好,知道我想要什麽,能支持我的事業。”

“你想要什麽?你的事業現在到底是什麽?”

“我想要錢,”何株說的很坦然,“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錢。我的事業就是人類醫學事業,合理合法。”

因為說的太坦然,嚴武備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緊接着,他幾乎要掀桌,但強行忍住了。

“為什麽要生氣?你不想嗎?”何株睜大了眼睛,看上去很無辜,“想買什麽都可以,想玩什麽都可以。你不是喜歡槍嗎?你可以飛到南非,買一片打靶場,買一庫的武器,還有一堆人幫你做槍械維護。”

“你正常點!”嚴武備忍無可忍地拍桌;然而下一秒,何株拍得比他更響,拍案而起。

他站起來,環顧四座。其他客人都忐忑不安地看着這個人,以為兩個人吵架了。

“——有誰不想要錢?這裏的所有人,有誰是不想要錢的?!”他的聲音很響,語氣卻冷靜無比,嚴武備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我告訴你,這個世界上的有錢人是怎麽賺錢的,他們根本不用工作不用上班,他們的祖輩留下的資本,他們用這些資本跟着機遇慢慢控制整個人類世界的産業鏈,你們所工作的所有公司所有行業最後都彙總到他們的家族裏。然後他們制定法律,制定社會規則,制定道德标準,告訴你們要合法工作,要在他們劃定的高度下勞動到死,他們永遠都不會讓你們進入他的世界,他也不會下墜到你們的世界……”

何株打開背包,裏面居然是一刀一刀的美金。他看向嚴武備。

“這裏是八十萬美金的定金,”他說,“很重,我光是把它背起來都感覺腰要斷了——跟我走,然後我會給你剩下的一百萬。”

嚴武備回應他的眼神是絕望,他沒有任何回答,站起身,走向何株,看起來想控制住這個發瘋的人拖到店外;但何株抓起那些錢,拆開封條,把它們灑向整間餐廳。

情況當即失控——人們尖叫着抓住空中的錢,整家店彌漫着炭火白煙,尖叫的人,飄散的紙鈔,狂歡中,有不少紙鈔落進炭盆裏,被緩緩燒灼。很快就發生了争執和踩踏,嚴武備不得不放開他,去控制現場的人群。

這場混亂持續了将近一刻鐘。錢已經被搶完了,留下空空如也的背包。何株不知何時離開了餐廳,走向外面茫茫無際的雪夜。嚴武備抓起手機,想給他發消息,但他發現有一條讓他意外的回複——

剛才,嚴武備給嚴峻發去一條消息,問父親今年要不要一起過年。他沒想過父親會回複,而就在剛才他控制現場的時候,在喧鬧人群中,嚴峻的回複來了。

“^-^”

阿修蹲在沙發上,拿着嚴峻的手機。電視機的聲音很響,是體育頻道。

播放的是足球比賽,他很喜歡看足球賽。只是國內的足球比賽水平太差,阿修只看了十分鐘就打起了哈欠,開始按住遙控器的換臺鍵不松手。

電視上節目一個接一個輪過去,直到變成藍屏,一點聲息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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