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
長,萬芍藥幾乎都不敢面對自己的肚子,她迫切的看着門口,需要一句話,需要一個肯定,也許是自己昏倒了營養不良淘淘瘦了,變瘦了自然肚子就小了。
一定是這樣的,她的手執拗的在肚皮上尋找凸起的地方,哪裏是淘淘打拳的部位哪裏是淘淘翻跟頭的地方。
“36床,你有什麽不舒服嗎?”好像過了幾百年,終于走進來一個五十多歲的女醫生,穿着白大褂,挂着聽診器。
“醫生,請你快告訴我我的肚子怎麽平的, 我的孩子是不是瘦了,是不是我昏迷影響了他,這該怎麽補營養我不挑食,啊我的孩子怎麽了?”
她說着手掌急速在肚皮上來回摸索,焦急害怕帶着祈求的腔調和表情。
醫生冷靜的審視了她一會兒,平靜的撩起白大褂的下擺坐到萬芍藥床前:“36床你別激動,前天你昏倒了。”
“我不激動我知道我昏倒了求求你告訴我孩子怎麽樣?他一定沒事的好好的對不對,都怪我是我不好以後我不會亂走了,告訴我孩子有沒有受影響?”
“有。”醫生點點頭:“你別激動,前天你昏迷不醒,是一位年輕的美女送你來的,當時你情況很——恩,早産了。”
“什麽?早産?什麽意思?早産什麽意思?我的淘淘早産?是生下來了?我的孩子生下來了?哦 買糕——”萬芍藥一瞬間驚喜,雙手合十捧臉喜極而泣牽動着點滴管子直晃:“淘淘對不起媽媽影響你了不過你生下來就好。”
“醫生那讓我看看孩子吧,行不,是不是在保溫箱不能随便看?我在外面看一眼行不行求求你——”
萬芍藥雙手合十沖着女醫生拜了又拜,晦暗沒有生氣的眼裏閃着熱烈的光。對淘淘的愧疚和惦記已經讓她沒有絲毫的矜持和自尊,即使讓她死換回淘淘的生她也願意。對一個母親來說,孩子的平安就是最好的消息。
醫生阻止了她左手的亂動,撣了撣管子裏的氣泡,臉色有點為難,沉吟了片刻,緩緩道:“你別激動,孩子,是早産了,但是——缺氧,所以——”
“什麽?什麽意思?缺氧什麽意思?就是說?不那麽正常?就是會傻是嗎?是不是變傻了?”萬芍藥驚詫的停住手,一瞬間恨自己沒保護好孩子,但是強烈的母愛又令她馬上接受了淘淘的現實:“沒關系,我們配合治療,實在不行我養他一輩子。讓我看下他吧。”
女醫生站起身,拍了拍萬芍藥的肩膀:“你別激動冷靜冷靜,孩子,不在了,你還年輕以後還會有的,你這麽——哎——你別激動啊——”
眼前虛弱的期待的眼裏閃着光彩的産婦張着嘴眼皮一翻癱軟下去。
“哎你別激動啊說了你別激動。”醫生趕緊查看萬芍藥的瞳孔,又用聽診器聽心跳。
“這身體,太虛弱。”她按了床鈴。
護士馬上進來:“徐醫生什麽事?”
“給36床患者馬上補充蛋白針。”
“好的我馬上準備。”護士看了一眼病床上又處于昏迷狀态的萬芍藥,搖搖頭走出去。
三年後。巴黎的深秋。
空氣濕潤清新。一大早的嗅覺裏都是落葉的香氣。梧桐還在路邊執拗的曬着它成熟的葉子。
睡眠之中的各種各樣的商店開始有開門挂招牌的聲響。
街頭随處都能看到情侶間的擁吻。有幾對甚至匆匆走路走着走着便擁在一起。
萬芍藥勾唇,這幾年她已經司空見慣了。法國人熱吻可以随時随地。
就連大街上的櫥窗裏也擺着各式浪漫法式深吻的海報。
愛情到底是本能還是偉大?
不過和自己不沾邊,她的生命裏已經抛棄了這兩個可笑的字眼。
175.巴黎的秋天
半小時後,一個白人青年大衛比利亞桑切斯走進凱旋門附近的香薰咖啡館一眼便看見角落裏坐着的神情淡漠的萬芍藥。
她的面前攤着一分合約,一份西點,還沒點咖啡。
她的長發已經那麽短,圍着黑白格子的絲巾。
深藍色休閑運動衫遮蓋了原本迷人的曲線,腳下是黑色馬丁靴。
萬芍藥的氣質就像巴黎秋天的梧桐樹,優雅迷人,不鹹不淡,有點青澀又有點成熟。
這是他一直留在好感裏的女人。
哦,不。具體說是,留在好感裏要變成男人的女人。
“程諾,你是不是爽快的同意了?”大衛要了兩杯咖啡興沖沖走到萬芍藥面前。
她現在叫程諾。
這家咖啡店,還是三年前他們第一次認識進來喝茶的地方。
那時她在百貨商店門口擺人體造型藝術賺錢,他是小有名氣的廣告設計師,一眼看中她的氣質和東方韻味。
萬芍藥,不——程諾歪頭一笑:“我子啊巴黎大學的廣告專業還沒畢業,你給我這麽大壓力,所以我很好奇。”
程諾直視着大衛的藍眸:“我們是朋友,所以我想聽真話,我是不是真有這個能力?如果沒有我可以繼續磨練。”
“程諾,你還不了解我嗎我們西班牙人以創意浪漫著稱,所以這次參加合作的人員,我絕對是經過考慮的。尤其是你有那裏的鄉土文化,這更是我的團隊說需要的。”
“額,頭疼。我有心躍躍欲試又怕不能擔當大任。”程諾忽然手捂着額頭,蹙眉,眸光裏卻是不仔細看看不出的殺氣。
大衛立時打住話題。他知道她有間歇性的頭暈毛病。這毛病他和她剛認識時就有。
“對不起,程諾,你還有一周時間考慮。”
大衛把咖啡往程諾面前推了推:“實在不參加也可以。這邊的學業你也不用休學了。”
程諾平靜了一會兒搖搖頭:“大衛你誤會了,我想參加。”
一周後。
汽車緩慢的行駛在塞納河橋上。巴黎的文化圈是個慢節奏的地方。
程諾的視線一直看着窗外,遠處欄杆旁一個男人的倒影映在雕像朝陽的影光裏。
橋對面跑來一個肥胖的女子撲到他的懷中火辣激吻。周圍的汽車與行人,似乎都被他們忘我投入的熱情融化。
“怎麽很羨慕?Mr程。”程諾身邊的大衛問道。
“沒有。我不相信這些。”程諾嗤笑道。
“程諾,幸好我是個Gay.”
“所以廣告部那些迷你的模特很可憐。”程諾,坐在副駕駛瞥一眼開車的白人男子。
汽車駛進塞納河左岸的一座土黃色老式建築邊停下。
程諾跟在大衛後面上到二樓。
這裏是一座私人整形工作室。大約占一層樓的面積。
走廊上還挂着各種海報膏像。
兩人輕車熟路的走進最裏面的一間。
房間采光很好。透過大玻璃窗能看見樓下的小廣場,汩汩冒着噴泉。玄關的一面鏡子映出了一高一矮一個白人一個黃種男人的身影,自然,那黃種男人身量不高,很是俊俏,可以說俊的有點娘。
房間裏一股醫用藥水的味道。
“坐。”
辦公桌後面的白人老頭走出來,停在程諾身邊撫摸程諾脖頸上凸起的喉結道。
“今天最後一支注射,以後若想保持,每周補充一次口服藥即可。”
“OK。”程諾比個手勢,在白人老頭這拿了化驗單,處方單。告辭出來。
“mr程,我有一個月的空擋接受新的工作,要不要我們先到你們的北上廣游玩一下再赴職。”
大衛出門摟住程諾的肩膀,哥們一般的低頭貼肩問道。
“咳,遠點,聞不得你汗毛孔裏的牛膻味兒。”
程諾推了推大衛。
“我想還是先考慮工作吧,先到先準備,你和Z市的合約有半年的試用期,做不出滿意的廣告宣傳,被下課也是件尴尬的事情。”
雖然她這半年用藥物催化成一個男人的表象,多出個喉結,粗了點皮膚。
但是骨子裏她還是個女人,不習慣整天和個白人老爺們勾肩搭背的。
幸好大衛是個Gay.
飛機穿過雲層深處,穿過繁星,穿行在歐洲和亞洲的白山靜水之間。
頭等艙後排臨窗的小座上,程諾托腮望着左前排的某處位置。
昏暗的夜半燈光看不清她的神态,只有飛機玻璃上映着她蝶翼般長長的睫毛,挺俏的希臘鼻。方正小巧的下颌微微前凸顯示着她的倔強,嘴角緊緊的抿起,似笑非笑,臉部輪廓至此便帶出她側面五官的精致,美麗。只是頭發極短,貼着頭皮的板寸幹淨利索修剪整齊提示着這是個男人的形象。
她的目光有意無意的落在左前排一位高大的紳士背影上,修剪的如同卧蠶的眉毛便挑起來。身子僵硬,待那男人側頭看着窗外,程諾身子如同過電一般抖了一下,托腮的手定定僵在半空。
不久,身邊熟睡的大衛腦袋歪到她的肩頭,程諾回神,下意識的将桌上的面包屑碾碎扔進垃圾桶。
此時飛機鑽進雲層光線瞬間暗淡下來。
幾分鐘後鑽出浮雲窗外已經漸漸隐現出淩晨天空的粉藍色。程諾眼角的陰霾越來越濃世俗的隐痛漸漸缥缈。
她不想信命,但是,命運愚弄了她,所有命運強加給她的刻薄,無情,甚至極端的殘忍,都随着飛機嗡嗡降落的轟鳴聲重新鑽進她的心裏。
那裏已經是一片荒蕪。靈魂被烙上了緊緊箍着她的陰影。從此,她将不是原來的她。
下了飛機,程諾一直盯着的左前排的男士立刻就被機場的專用通道專車接走了,程諾翹唇冷笑。
在五星級的耀煌大廈凱悅酒店安頓好住處,為盡地主之誼也為了實現她之前經常在大衛面前嘚瑟的鴨血粉絲煲的絕妙味道。
她帶着大衛先來到文昌路的鴨血粉絲煲小店。
久違了。當程諾呼吸到第一口店門口胖廚師的大鍋裏的味道,在心裏默默說到。
大衛吸着鼻子欣喜諾狂,不是周末,人少,大衛沒用排隊就吃上了中國同事嘴裏念叨了三年的美食,豎起大拇指:“好味道!”
“我們家鄉的桂花酒也是好東西,要不要嘗嘗。”
大衛不熟練的用筷子夾着細小的鴨腸就像老鷹和小雞的游戲一樣,嘴裏嚼着點頭:“自然自然。”
在文昌路吃喝完已經是中午。大衛着急回酒店去倒時差。
她和大衛的房間不在同一層樓。她的房間在十八樓最頂層最裏面。雖然偏了點但是她喜歡這間可以望見對面的耀煌大廈總部。
推門,室內擋着簾子,沒有光線,她就在晦暗的光線裏坐進沙發,空凋在牆壁上發出輕微的響。
程諾有點酒勁兒上頭。
迷蒙的她仿佛看見在深秋一片金黃的桂花樹下,一個小男孩蹒跚的搖着小胖手,手腕上還有一串銀鈴铛,歪歪扭扭的向她跑來。
“媽咪——媽咪——淘淘想你了——”
桂花樹下那個女子還是那麽陽光呆萌,一如少女時代等待愛情和孩子的樣子。
霧氣彌漫了眼角。
她下意識的攏攏中分的長發,發現是板寸,自嘲的勾唇慢慢的起身,關門,下電梯出去,往109路公交車站走。
酒意,舊城,她想哭但是嘴角卻翹起來習慣性的冷笑。
這三年,她習慣了這個表情,笑看世事如戲,有戲精,有戲癡。
“淘淘,媽咪來看你了,對不起,媽咪過了三年才來——”
城郊的長青公墓裏,一座墓碑前面擺的除了鮮花還有玩具,有熊大熊二還有高級車模。
“淘淘你是男孩子,媽咪猜你一定喜歡車模,你要是喜歡就托夢給媽咪,媽咪還會繼續給你買。”
程諾蹲下,一遍遍的撫摸着墓碑上放相片的地方的素描畫像。
那是她按照自己認為的淘淘的樣子畫的,包子臉像她,大眼睛像她,圓嘟嘟的小嘴也像她。
她的孩子,只要什麽都像她就好了,淘淘是天使,是她自己的孩子不需要像別人,更不需要像人渣。
墓碑下面埋葬的是她給淘淘買的嬰兒衣服,她的淘淘——
對不起——
她一遍遍的說着對不起——
“對不起,媽咪會給你報仇的!”
周一傍晚。
剛過下班高峰,馬路上沒有來往穿梭如螞蟻的機動車,偶爾幾輛車經過,像一道風景。
忽然‘嘎吱’一聲,一輛藍灰色賓利被身後一輛白色雅閣車追尾。
“卧槽,你怎麽開車的!”賓利司機暴躁的開門查看了車尾,撞的還不輕,敲肇事車車窗沖着後面肇事車司機喊。
後面司機是個小個子男人,休閑裝帶着黑色棒球帽,架着黑超。
下了車,快步走到賓利車門前停下,拿出名片道:“不好意思着急趕時間造成的,這事怪我,給你們車造成什麽損失我都認賠,這是我的名片。”
說罷,程諾恭謹的雙手遞上名片順便往車廂裏瞄了一眼。
副駕駛上坐着的男人寒涼尊貴拒人千裏的樣子,令程諾再次冷笑:“抱歉了哈,維修費用算我的。”
176.重逢易感,沒有被溫柔以待
尊貴的男人食指敲方向盤也微微側頭瞄了這個肇事司機,對對自己的司機輕喝道:“小海!”
“是,離總我知道了。”小海說着接下程諾的名片回怼道:“耽誤的時間算誰的。回頭再算帳。”
搖上車窗,賓利絕塵而去。
程諾呆望了一會兒,半眯着眼眸陰沉如海,那裏面有着她淹死的青春淹死的幸福淹死的希望。
而他,還是那麽的冰冷裝酷。像這樣冰冷的人是體會不到別人在世間跋涉的艱辛的。
呵呵。
程諾裂開嘴角,露出八顆牙的微笑。眸光從陰暗複雜到閃出鬥士般的光彩。
翹起嘴角:“算賬,好啊。”
中午,程諾從酒店搬到了自己在楓泊水岸的七十平雙室房子。她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在這個小區買房,每個樓盤都會因為各種原因剩下一些尾房,程諾買的正好是十八棟的小高層,最頂層。
交房那天物業員恰巧是胖胡。胖胡看了程諾好幾眼,遞給她新房子的鑰匙。
房子裏的家居用品早在這回來的一周多時間裏布置完了。
程諾看了看石英鐘,時間還夠。
系上圍裙從冰箱裏取出一塊鹹肉,挑五花部分的夾心位置,切下幾片。用水泡了。将百葉結和鮮筍放進熱水燙走生筍的腥味和豆制品的豆味。
又從冰箱拿出幾塊新鮮的豬肋骨。
将鹹肉在熱水裏稍稍汆一會兒,放入鍋裏開大火燒開,火焰變藍敲擊鍋沿發出砰砰砰的聲音。
程諾看着火苗有點出神,豆子愛吃煮的時間長的腌篤鮮,鹹肉炖得爛爛的入口即化那種。
三年沒看見她了。
一邊撇着湯鍋裏的浮沫一邊聽着火焰拍打砂鍋的聲響顧名思義這可能就是腌篤鮮的菜名的得來吧,噗噗噗噗——篤篤篤篤。
豆子和郝嘉旗的孽緣也讓人傷腦筋。
砂鍋裏的沫子撇了差不多幾分鐘,程諾蓋上鍋蓋,拿把椅子坐在竈邊看火候。
回想起當初失魂落魄人不人鬼不鬼的從醫院出來,大冬天冒着刺骨的陰冷回到湖畔小區的出租窩,果豆子照顧她,足足養了三個月。
有時候友情比親情更可靠,比愛情更美好。
那是怎樣的嗜血刻骨的崩潰,最後還是果豆子找朋友給她改了戶口名字辦了護照,漂洋過海。從此,那個叫萬芍藥的二卻傻帽缺心眼被命運無數次從半空抛向地面摔打摩擦,被欺被辱被捉弄的萬芍藥,死了。
嘴角習慣性或的浮現一絲冷笑,揭開鍋蓋看湯鍋慢慢炖的差不多的時候,然後将燙過的鮮筍和袋裝的鹽扁筍尖尖兒一起放進湯鍋,悶上鍋蓋,開始小夥慢熬。
這一熬最少需要兩個小時,等熬出來的湯變成乳白色清爽入味,最後再放百葉結。
果豆子另外一個愛吃的菜就是南瓜焗鹹蛋黃。
程諾剛買來的新鮮煮好的鹹鴨蛋。
從鹹鴨蛋裏掰出兩個鹹蛋黃,用勺子輕輕碾碎,味道撲鼻,鹹蛋黃鮮香沙糯的香味讓程諾忍不住吃了一個,然後再剝開一個新的放進小碗裏搗碎。
三年沒吃這樣好吃的中國味,想的都準備自己養只鴨子了。
弄完鹹蛋黃,程諾,将南瓜切條去皮,刮瓤放入水中煮軟撈出。
最後将蛋黃泥放入油鍋炒熱裹緊南瓜條,炒勺輕掂幾下。
盛出入盤。南瓜有點散亂。
三年沒做手藝變差了。
忙乎了倆多小時,程諾給遲果豆打電話。
“哈喽啊,飯已OK,快過來米西。”
長方形的中式餐桌上蒙着淺藍色蕾絲花邊的餐布。她不是粉色系控,柳依蘭才是,柳依蘭已經考研做交換生去美國了。
桌子的一角擺着冒着袅袅香氣的兩盤菜,上面罩着防涼的盤子。
以前遲果豆經常灌輸她,男人是饕鬄的動物,想要留住男人的心需要留住男人的胃。那時的萬芍藥就會做點小菜,常年獨立生活,家常菜難不倒她。以前在宿舍也偶爾背着宿管偷偷摸摸做點。
不過,她始終沒有機會用她的菜來留住她的男人的心。
呵呵,她沒有男人,何談留與不留呢。
這一手的小廚藝只能用在遲果豆胃上了。
客廳和廚房連着,為了擴大面積,打掉了廚房的牆,做了開放式。
她窩在沙發裏孤單單的喝着咖啡。瞅着香味四溢的桌面有些想念遲果豆。
這世間除了她也貌似沒有誰值得她再想了。
不到二十分鐘,門鈴響。
“大波兒快開門你親愛的來了。”
依舊是人未到聲先到。
程諾驀地從沙發上跳起來,不禁有點緊張。
開門,遲果豆手裏拎着的萬盛齋的糕點立刻掉了。
“額,對不起,我走錯門了嗎?”遲果豆擡頭又看看門牌:“沒錯啊,你?你?你?”你的大波呢?以前第一眼就能看見在人眼前晃來晃去的,還有你的臉,皮膚?這喉結怎麽個意思?遲果豆徹底懵暈。這簡直就是被雷劈的驚悚啊。
程諾笑了,随着她的笑,脖頸上的喉結跟着滑動了一下。
“沒錯,我是你的大波兒,不過,波兒沒了。”
“啊——”遲果豆輕輕啊着,眼睛迅速落在程諾的胸上,又從她的胸滑到她的喉結,來回移動最後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她脖子上鼓出的小東東。
“為森馬?你這樣?連女人都不做了,值得嗎?”最後的幾個字都是帶着哭腔。
她知道她感情受挫,知道她受了苦,但是,這樣的改變,真的必須的嗎?
“餓沒餓?快來檢查我的廚藝退步沒。”
程諾撿起地上的禮盒,把她拉進來要關門。
“額不,等等,我不能莫名其妙進入一個男人的家,我得确定下,你真是?萬大波?”遲果豆扶住門框不肯進去。
“萬大波死了,程大波,不過波也沒了。”程諾淡定道。
遲果豆看着她,依舊做夢一般的眼神兒,輕輕搖搖頭:“你厲害你比我狠,我門框都不扶就服你了。”
禁不住裏面桌子上腌篤鮮釋放出的香味兒,遲果豆走進來,箭步撲倒桌子上揭開碗蓋,猛吸了一大口,然後眼淚汪汪的擡頭看着程諾:“大波兒,就是這個味兒,我想了三年了。嗚嗚嗚,三年,滄海桑田啊。”
177.堂堂正正愛了四年,竟然被三了
遲果豆感慨也不忘記先夾了口菜,邊嚼着邊坐下吃。
她穿了一身湖水綠的針織長裙,非常淑女,頭發高高挽起露出欣長白皙的脖頸氣質成熟高雅了不少,但是這股吃相還是沒變。
程諾也坐下,給她揭開另一個菜的蓋子:“喝飲料還是紅酒?巴黎帶來的,波爾多三年陳釀。”
“當然是紅酒了。”遲果豆沖着程諾豎起大拇指:“帶了幾瓶?我都沒收。”
“好。都是你的。”
程諾寵溺的看着她美滋滋的吃,給她夾菜,給她倒酒,兩個人就像沒有三年分別的阻隔一樣,眼角有點熱濕,假如時光一開始就這樣靜好,一開始就這樣溫柔以待,多好。
可是,回不去了,什麽都回不去了,她的心死了,她的寶貝沒了,她再也不是那個陽光朝氣為能有一間小小的出租屋奮鬥的很快樂的女孩了。
“你吃,我去做個面。要什麽澆頭?菌菇的行嗎?”程諾為掩飾掉眼裏的濕氣,又走進廚房。
洗了鍋,正要接水。
肩頭被溫暖的手臂抱住:“大波兒,你何必呢?你幹嘛要折磨自己,知不知道這樣吃激素對身體有害的,過去就過去了幹嘛放不下呢?”遲果豆趴在她肩頭哭起來。
程諾也哭了。
她沒回頭,立在水池子邊上,水嘩嘩流着,她和她嗚嗚嗚哭着。
過了一會兒,程諾用廚房紙巾擦了眼淚,回頭搬開遲果豆的肩膀:“幹嘛呀,都見面了哭啥。對了你和郝嘉旗怎麽樣?”
遲果豆忽然住聲頓住。
轉身又回到桌子旁,拿起筷子拼命的夾菜,垂眸也不看程諾,撐的滿嘴裏都是油膩膩的南瓜蛋黃。
程諾給她倒了杯開水,又端走了紅酒:“情緒不好先不要喝了。”
“給我。”遲果豆一把搶過紅酒瓶子給自己滿上,咕咚一口幹掉。
又咀嚼了半天,然後咽下嘴裏的食物,擡頭睜大眼睛看着程諾:“知道嗎?我現在就是人們傳說中的小三。三兒!!!”
“......”程諾愣住。
“豆子你喝多了?”
遲果豆偏頭笑了,筷子挑起一個筍尖兒,又扔下:“呵呵,吓到了?又不是別人的,我 也懶得搭理別人,郝嘉旗的小三兒。”
“她啪的又把剛扔下的筍尖兒夾到自己嘴裏咽下。
“奇怪嗎?想得到沒?我,堂堂正正和他戀愛了四年,竟然被三了。呵呵呵尼瑪!我的愛情我為什麽要放過?拱手讓人?就因為她比我有個有錢的老爸嗎?就因為她老爸花錢送她去過英國喝過洋墨水嗎?就因為他們門當戶對嗎?呵呵?我不認這些,我就知道郝嘉旗說他愛我,要我,那我就跟他在一起一天。”
程諾無語,只好愣愣的由着她說看着她,不知道怎麽接話。
她和郝嘉旗也是一段難纏的孽緣啊,這段三角戀裏難說誰受傷誰不對,要怪只怪郝嘉旗太貪心太優柔寡斷吧。
“你別傷害到自己就好。”程諾去搶她倒了快見底兒的紅酒瓶子:“你剛才不也是勸我翻篇嗎?你也別太執着了。”
“你呢,不也是。誰都有自己的底線,誰都有自己的看不開。”果豆子墩了墩酒瓶子。
“......”程諾沉默。果豆子說的她竟無言以對。
“诶——別擔心,我很好啊,不好的應該是那正宮才對,我覺得我現在很好,小三,無所謂了,反正是我們先認識先戀愛先海誓山盟的先私奔的,他們不就是有地位撐腰嗎?我不在乎,耗着呗,反正我現在要快樂就行。你看嘉旗新給我買的鑽戒,六克拉的不小吧。”遲果豆從小指上摘下晶晶閃亮的一顆戒指。
“大波兒,給你,撩妹的,反正你現在,可以撩妹了,哈哈哈哈。”遲果豆把戒指往程諾面前一丢,戒指圈兒轉了幾個個兒,趴下。
程諾撿起戒指,放在眼前看,藍色水鑽挺好看的,眯起眼又放過去:“他送你的你好好珍惜。”
“珍惜?呵呵,你以為我在乎這種東西?呵呵,我不要這些,我要的是人,給我多少個圈兒,能抵上一個名分?”
遲果豆有點酒意,扒拉着那顆鑽戒:“一個男人不給你名分,給再多的錢都不是愛,你知道嗎?這都不是愛,我要的是承認——是承認——”
“別喝了,喝多自己難受。”程諾徹底拿開酒瓶。
這些年她也不喝酒,喝多難受,是的,最開始到巴黎她也喝醉過幾次,後來,她找到了寄托,酒入愁腸愁更愁的滋味,她更懂,懂的深入骨髓。
“好。難得今天見面。”遲果豆還是很有酒量的。
她喝了白開水,重新坐好:“大波兒,你坐下我, 來下面,你忘記了,一向是我的炒澆面全女生宿舍最受歡迎的。”
“恩。是的,你的面好吃。”萬芍藥坐下,看着遲果豆在廚房忙碌的身影,湖綠色的針織裙襯托的她的身姿十分婀娜豐滿,她一直是豐滿的。
“豆子,你找到工作了嗎?”從巴黎回來之前的一個月,遲果豆說剛從前一個工作辭職。
“工作還不簡單,簡簡單單馬馬虎虎,在一家畫廊做櫥窗設計。你忘記了啊?我有美術的底子。”
“哦,那不錯。”
“看來我們專業沒幾個人畢業用得上。你不也是在巴黎改讀了廣告專業。”遲果豆化悲憤為食量,一盤腌篤鮮所剩無幾,一盤鹹蛋黃南瓜只剩黃色的糊糊兒。
“哎,大波兒你不吃?淨看着我吃了。”
“我中午回來前在酒店和大衛吃的比薩和洋蔥湯,現在一點不餓。”
“噢。西餐你現在也吃得慣了?”
“吃得慣,入鄉随俗了。”
“适應力強。”遲果豆酒足菜飽站在沙發前來回走動消化食兒。
忽然程諾手機嘟嘟響起來。
程諾接過電話,本已淡然的臉表情複雜,按了接聽:“喂你好,好的,那你修吧,我付款。為什麽?好吧。”
“怎麽了?”程諾按了手機,遲果豆溜達過來問。
“昨天我給一輛車撞了,追尾,現在車主讓我去賠。”
178.手刃仇人這種快感,一定是嗨透了
程諾搖了搖手機,勾唇冷笑。
遲果豆一抖:“艾瑪,萬,哦程諾,你這笑讓人毛骨悚然,能不能別吓唬我。”
“你怕啥,你是我這輩子的恩人,閨蜜,該害怕的應該是那個渣男吧。”
程諾說完,開始進卧室換衣服:“豆子,餐桌你收拾吧,你沒事就呆在這,我處理完就回來。”
“呆你這兒,孤男寡女——大波兒,你不會是真要出櫃吧。”
“也不是沒可能啊。”程諾關上卧室門。
“哎,那你當攻還是受啊?先說好我攻。”遲果豆拍門喊道。
“和我一起你就得做小受,沒看我這造型都比你正宗嗎。”少頃,程諾換上了西裝外套,還打了領帶,出來單手捏着遲果豆的下颌:“小受受,看家。”
“去,我才不幹小受的活兒。”遲果豆笑嘻嘻的甩開程諾的手,跑去收拾碗筷。讨論小三的陰霾一時被出櫃狀态的程諾掃掉點。她本來就是個心大的。
程諾開車到了和被撞司機約定的地點。
路上,她眼前浮現出追尾的昨天那個寒冷的渣男依舊寒冷的模樣和眼神,三年了。
有那麽一瞬間,也曾眼前白茫茫一片,恍惚,緊接着就是無邊的痛楚。淩遲心肝的痛楚,但是,她忍住了。
沒學會隐藏所有的情緒沒學會心裏恨面上笑,她就不會回來!
雅閣導航十五分鐘到了約見地點一看,這裏是通往域外花園二十二號的必經之路,就是記憶裏那次還在域外花園二十二號上班時,早晨為了和珍珍姐約會,起大早做公交出去,回來堵車,恰好看見窗外對面單行道的小海的那條路。
心情頓時陰郁起來,貌似三年來她也沒有不陰郁的時候吧。
但是此刻觸景生情,心裏憋悶複雜的就像雷雨前的黑夜。
程諾停了雅閣,下車,對面賓利上的小海搖下車窗。
小海明顯成熟了,臉盤圓潤肚子凸起,往油膩的中年大叔方向上發展。
看上去小海并沒有認出來她。想必也是,滄海桑田今非昔比,一個已經吃了半年雄性激素的假男人無論如何也不會令人想到是個女的,尤其還是當年那個,傻到幾乎沒命傻到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的女孩。
程諾已經做好了對方獅子大開口的準備。她撞車追尾的目的就是想引起對方的注意就是要引鼈入甕,這個目的達到了,其他都是小意思。
況且,程諾暗暗冷笑,能在巴黎存活到掙錢養活了自己,還要感謝人渣那一百五十萬的紅包。
拿着仇人的錢手刃仇人這種快感,一定是美翻爽畢嗨透了。
她把手插在褲袋裏,倚着車門,等對方下車過來讨價不還價。
不過很快她就睜大了鬥雞眼,怎麽?
小海,這是要血拼嗎?
只見小海開車門,氣勢洶洶的走下來手裏捏着黑乎乎一把鎢鐵的小片刀。
程諾本能的豎起毫毛,撐着沒動地方心裏狐疑,緊張。
小海的神情可是來着不善啊。
但是程諾也不再是當年狗肚子裏裝不了二兩酥油的毛丫頭。
她隐忍了那麽多,煎熬了那麽久,同樣而已學會了以靜制動。
“大老板的司機這是要車債血償?”
“對,錢不是萬能的。”小海目露兇光蹬着阿迪的運動鞋幾個大步子走到程諾的雅閣車頭前,刷刷刷三下,雅閣前臉就一片劃痕。
小海收起折疊刀揣兜裏,拍拍手,走到程諾面前:“就這樣,扯平。”
“......”程諾嘴角抽了好幾抽。
這是在演段子嗎?
貌似,挺搞笑的吧?
離大渣男的下面還真難得出現一個有幽默細胞的。
程諾抖抖肩:“完了?”
“完了。”小海盯着她看。
“這麽處理你的老板,沒意見?”
“這點事——我是車老板。”小海扣扣鼻子言外之意,老板不屑于搭理這點小事。
“好吧。”程諾挑眉:“反正我準備了銀子,既然你的處理方式特別,我接受了。再見。”
從褲袋裏掏出車鑰匙,雅閣發出知啦一聲。程諾打開車門。
“哥們等一會。”小海擡手扶住雅閣的車門:“哥們,你有兄弟姐妹嗎?”
小海說話還在盯着程諾看,眼睛裏都是狐疑,好奇,打量,審視。
程諾頓住,回視着小海不大的圓眼睛。心裏卻有股不能叫做喜悅但是也有點那種感覺的波浪在微微湧動。
“啥意思?我不過是追個尾,難懂還要兄債弟償?姐償還?妹妹償?”
小海嘴角動了幾下,憋笑:“不是,你長的太像一個人了,就問問。”
“哦。”程諾也笑了,點頭:“兄弟誤會了,我是獨子,父母都去世,上周才剛随團隊,從法國回來做這裏的業務。”
“歐了。”小海擺擺手回身上車。
程諾也上車卻沒開等着小海先走,在車裏對他擺擺手,看着小海疾馳而去。
她才一踩油門,二十五邁慢慢的開,眼睛看着前方,腦袋裏卻萦繞着小海的問話。
三年多前,她和小海的交往充其量也就一周的時間,還不是天天見面。
所以,小海有必要對一個被趕走的才見過幾面的女同事記得那麽深嗎?
未必。
老板的車,修理上漆保養都是價格不菲,要報銷結賬給公司財務的,他自己一個小司機有權利決定段子手似的扯平而不選擇公事公辦嗎
未必。
兩個未必問下來程諾不由得小小的興奮。
不自主的跟着車載音樂哼起了歌:
往事凄豔 ,用情淺, 兩手緣,
鹧鸪清怨, 聽得見 ,飛不回堂前,
舊楹聯紅褪墨殘誰來揭,
我尋你千百度 日出到遲暮,
一瓢江湖我沉浮——
漸漸冷笑彌漫嘴角。
她小時候熱愛釣魚,知道魚餌的重要性。
現在,她提前回來,已經把魚餌浸泡的珠圓玉潤,就等着大魚上鈎了。
興奮着興奮着,眼淚卻随着歌詞流出來。
她吸着鼻子,拿面巾紙擦,輕輕地呼吸,內心裏告誡自己,一切都是從前,早已經滄海桑田了。
那些發了黴的陳年舊事過了這次就不會再想,徹底埋葬,她會永遠離開這裏。
這個城市不屬于她,從前不屬于現在不屬于以後也不屬于,她只是恰巧落在了這裏,一個孤兒,沒有家鄉。
179.對不起?多少錢一斤?
這三年她對Z市唯一的念想就是偶爾做夢會夢到離嬸。
那個唠唠叨叨的能令她感受到親情一樣關心她,唠叨她,處處為她着想的人。
但是,很遺憾,不會再有接觸了。程諾苦笑。
計劃裏已經想好等一切結束之後,找合适的機會給離嬸存一筆養老的錢,就消失。
思緒飄搖的在深秋清涼的下午發散着,突然左後側竄上來一輛寶馬瞬間打橫停在程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