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雷驚電繞,駿波虎浪。毀天滅地的浩劫當前,清隽少年仍不言棄,背着頃刻前,被從天而降的巨石砸中,奄奄一息的胞弟,攀上那棵蔽日參天的神樹。
雖不知族親耳提面命,神樹周遭觸之即死、斷不可接近的那道禁制緣何消失,但慌不擇路,闖入禁地,暢通無阻。此間更不能因那神樹直入天際,一眼望不見盡頭而退卻。
“元一神……”
雖不知族老所言,自混沌中誕生的始神元一是否當真存在。此樹通往世之本源、摩诃般若境的傳說,又到底是真是假。但背後的胞弟命懸一線。吞噬萬物的滔天洪水,亦已漫過禁地,直奔自己而來。故無暇深究事神至誠的靈族,緣何落得如此下場。勉力攀爬,于轟鳴不絕的落雷聲中,背着唯一的至親,锲而不舍。從白天到黑夜,殘月曉風,至那曙光再現,仍未登頂。不禁心疑,這神樹到底通向何方?不眠不休,滴水未進,亦難免精疲力竭。故當洪水褪去,有意攀上粗壯高枝,歇一歇腳。卻因血肉模糊的十指疲軟,功虧一篑。連同背後身子骨已然冰冷的胞弟一塊兒,急墜而下。
“太和!——”
心如刀絞,眼睜睜地看着至親入水,消失在無邊無際的汪洋。當洪水沒頂,壅塞窒息,亦心有不甘,最後瞠向那雲霧缭繞的碧霄。
毫厘之差,前功盡棄。
化州之上的靈族,就此覆滅了麽?
無奈阖眼,神識渙散。當那道白光穿過怒濤,萦回缭繞,亦以為自己故世,光亮不過是族老們所說的引魂燈。萬念俱灰,不以為意。惝恍迷離,渾噩良久,終是因着悉悉索索的嘈雜聲,徐徐睜眼。
這是……
滿目綠蔭,繁花似錦。
鳥語花香,一派興興向榮的景象,令少年惘惑,這是陰世?
坐起身來,打量周遭奇珍異木。前所未見,匪夷所思。當那寬袍大袖,豐神俊朗的玉面男子迤迤然,懷抱陶罐,一路撒着鳥食,閑步而來,更是蹙眉。所謂鬼差,竟是這般悠哉游哉?
“本君看着像鬼差?”
男子停下腳步,于溪邊臨水自照。就算三千大千世界的生靈千形萬态,不盡相同,但自認為同那虛冥而生的鬼面差使大相徑庭。凝睇衣不蔽體,狼狽不堪的少年,亦不神叨,故弄玄虛。直截了當,明言:“本君便是元一。”
正是少年攀樹時,咬牙切齒诘問,緣何對化州及侍奉他的太氏靈族袖手旁觀的始神。不過……
“本君能耐,也不過如此吶。”
縱是混沌化生,與生俱來身負本源中,最是精純的涬溟之力,亦有力有不逮之時。更何況:“正如你們靈族典籍記載。”
因治下一片大陸上,諸族紛争不休。不甚耐煩之下,一個念想,那個中千世界便随之分崩離析,不複存在。故動辄,沉睡千年:“雖然聽着荒誕不經。”
任何不經意的念想,皆有可能具象化,無端成真,亦若虛妄離奇。但事實上,于那場變故後,他确是修身養性,以寝息為己任:“若非你吵得慌……”
于夢中聽到那凄厲的嘶吼,也不會蘇醒。借草屋前的玄天池,得見化州移山倒海,天崩地坼:“那等劫數,怕不是先前的百年間,大陸上兵連禍結。”
幾大靈族鬥得你死我活,不曾消停。方才如此。
“果真?”
見少年聞言,瞠了瞠眸,旋即黯然,元一便知一語中的,低眼輕嘆,雖在生靈眼中,他乃至高無上的始神,六合之主宰。然而,因果輪回,自成一體:“「造化」這機制,本君亦不得置喙呢。”
雖不知冥冥中撥弄命盤的那雙看不見的手,到底是他修為不夠,故不能視,還是另有緣故。但自他元一誕生伊始,便不能幹涉因果輪回:“離開化州前,本君亦曾提點你們太氏靈族的先祖,修德至上。”
但許是天性使然。化州之上,依舊殺伐不斷。
“生靈造孽,聚少成多。”
終會化作業障,反噬其身。
“因萬物皆有靈。”
如山石,川流,亦可感應心念。尤其七情六欲而生的惡念,嘈雜不堪,積聚到一定程度,不堪其擾,便會爆發:“所謂天災,便是名為‘自然’的萬物,對你們靈族的報複。”
不過“造化“仍有好生之德。未對化州之上的生靈,趕盡殺絕。将這少年的聲音透過名為卡巴拉的那棵神樹,傳到自己耳裏:“許是契機。”
正好亦在夢中,琢磨出一個兩全其美,或可削弱自己身上那股過強涬力的方法。故而笑笑:“引你入摩诃般若境,許是天意。”
至于順手撈起的那個稚童……
瞅了瞅那邊廂,裹在甘木內,尚無起色的孩子,元一輕挑劍眉:“許是化州千萬生靈霎時隕滅。”
真正的鬼差,一時半會兒,忙不過來。故沖面色凝重的少年,笑了一笑。那娃娃,三魂七魄猶在:“命不該絕。”
正借不死樹中的甘露還陽。不過……
“別高興得太早。”
望一眼喜出望外的少年,元一淡道,有得必有失:“被甘露浸潤複活的生靈,終其一生,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子嗣。”
萬物玄同。複生,終究是要付出一些代價。但少年無謂:“若有一線生機,感激不盡。”
雖雲裏霧裏,懵然無知自己怎就脫險,來到傳說中的神域,摩诃般若境。但族老命他們習讀的典籍裏,确有記載世之本源,芊萰蔥茏。元一神喜好莳花弄草,境域內琪花瑤草良多。故将信将疑,直至甘木內面如死灰的稚童雙睫微翕。男子撒完陶罐中的鳥食,娃娃鳳眸微啓。終是确鑿他們兄弟得遇善緣。于滅世災劫之中,絕處逢生。
“先別謝我。”
淡睇欣喜若狂的少年,元一漠道,他可不是靈族口中那個慈悲為懷的神明。當被山石砸中腦袋,九死一生的娃娃坐起身來,神情淡淡,沖失而複得後喜難自禁的少年直言,救他弟弟,雖是順手:“但不乏私心。”
因有一件棘手的事兒,需他心甘情願,為自己效力。
“在此之前,總得給些甜頭。”
至于是何苦差。不由分說,隔空将那少年提起。未待回神,少年便身不由己,飛到元一近前,天靈蓋為之所覆。
“涬氣。”
源源不斷,将那股靡堅不摧、近乎霸道的至陽之力,輸入少年體內:““雖說你們靈族先祖得我親授。”
知悉拙火奧秘,自幼修行,大多高壽。但若身懷這股天地之初、源自混沌的精純元氣,便可椿齡無盡,活上千年:“當然,也不是白送的。”
當那股涬氣運行一周天,最終沉入少年丹田,元一悠悠收功,娓娓道說當年靈能過強,一念之差,致那大陸上的萬千生靈瞬間隕滅,很是愧疚:“修心悟道之時,亦察覺心浮氣躁,雜念叢生,周遭便會異象頻出。”
心魔——姑且這般稱之。總之,貪,嗔,癡,但凡沾這三字,那股晦霧便會出現,萦繞不去。
“追根溯源,似是本君體內那股至陰溟力所生。”
雖已勉力壓制,但魔性還是與日俱增。故在異象愈發頻繁,長此以往,或可能一發不可收拾的情形下,元一用摩诃般若境的泥土,照着自己的樣子,親制一尊泥傀,将那晦霧引入其間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