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癡人說夢⑧

戚竹,“轉運二十年?”

男人點頭,“說出來都不會有人相信,他最落魄的時候,一天連吃個饅頭都是靠偷來的。但後來趙二不知道走了什麽運,鹹魚大翻身,靠着賭錢掙了一大把,整整二十年,估計他家的財富都可以累出一座小山。”

戚竹,“他一直贏?”

男人道,“這倒不是,只是輸的錢連贏的零頭都不到。”

戚竹,“你們跟他熟嗎?”

男人,“他人瘋瘋癫癫的,往往出現幾天又消失好一陣子,最近人又不見了。”

戚竹和阮清玉對視一眼,大概有八成确定山莊裏的那具屍體就是這個叫趙二的人。

他把銀票遞給男人,男人要走的時候,他又掏出兩張,“陪我去個地方認個人,這些都是你的。”

男人一看,笑開了花,看來今天是遇上財神爺了。

他的開心只持續了半柱香都不到的時間,等到了山莊門口,撒開腿就跑,當然沒有得逞,阮清玉幾乎是半強迫的讓他走進了莊子。

短短幾步的距離,男人不停舞動着雙臂,高聲呼喊道,“我不進去,不進去!”最後幾乎是用讨饒的語氣說話,“饒了我吧,要不我把銀票還給你。”

戚竹,“已經進來了。”

男人雙腿癱坐在地上,看看自己的胳膊,自己的腿,還完好無損的在身上,有種劫後餘生的幸存感。

“看來這山莊還真成了瘟神一樣的存在。”阮清玉嘟囔道,“帶他進去認屍吧。”

“認屍?不是說認個人嗎?”

戚竹,“有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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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白眼皮一番,就差沒撸起袖子跟他打一架了,有這麽匡人的嗎?

房間裏滲出的味道很難聞,但勉強還是可以忍受,戚竹這時候有些慶幸屍體是呈感化狀态的,否則以現在的節氣,就不單單是腐爛的味道,光是屍體生蛆,或是那些嗡嗡嗡飛來飛去的綠頭蒼蠅都夠人受的了。

男人是閉着眼睛走進房間的,他算是被逼上梁山,甚至可以說是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反正他現在已經走進這座山莊,為了那兩張銀票他拼了!

饒是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真正看到這兩具人皮皮影的時候,男人還是忍不住跑到門口大口大口的嘔吐,過了好一陣子,才進來辨認屍體的身份。

“是,是趙二。”他捂住嘴唇,生怕多說出一個字就又吐了。

阮清玉,“多看幾眼,別認錯了。”

男人跑到窗戶邊透風擺手,“不可能認錯的,脖子上有兩顆黑痣,還有後面的貔貅刺青,趙二的貔貅刺青和一般的刺青不同,多了一只眼睛。”

阮清玉瞧了眼人品皮影,那塊皮膚已經皺縮的不成樣子,但有一條褶皺好像中間是有一個青色的刺青點。

“我可以走了嗎?”男人手扶在窗欄上,顯然在忍耐着極大的不适感。

阮清玉看了下戚竹,後者點點頭。

“走吧。”

男人以百米沖刺的速度瘋狂朝莊門外的方向沖。

戚竹看了眼手中剛剛掏出的銀票,有些郁悶,這是吓得連錢都望了拿。

夜晚很快就降臨,每一間房裏,大家做着勻稱的呼吸,夜色籠罩下,睡得既香又穩。

花園裏,池塘咕嚕嚕的冒着水泡,很快沉寂下去,再次冒出水泡,又一次沉下去,這一次是死寂,再沒有任何聲音出來。

縱使金光普照,今天注定迎不來完全的光明。

金靈芝死了。那個曾經色彩鮮明,性情像火一樣的直率女子死的無聲無息,丁自明從原随雲懷裏探出腦袋,真正看到屍體的時候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昨天女子還在發脾氣,大聲朝着讓下人幫忙找着丢失的手絹,今天卻已經浮在冰冷的河水上,雙臂展開,兩腿緊緊閉合。

像是一個自由的人躺在草坪上沐浴着陽光。

溺水死的人軀體都是浮腫的,往往泡的久了連臉上的肌肉都會松弛,甚至辨認不出原來的樣子。

她卻恰恰相反,少女安靜的躺在水面上,臉上像是塗抹了鮮豔的胭脂,表情很安詳,就像睡着了一樣。丁自明突然就想到了童話故事裏的睡美人,或是吃了毒蘋果躺在水晶棺材裏的白雪公主——這或許聽上去誇張又不切實際。

場景很美麗,這個少女卻是真正死亡了,雖然她表情鮮活的和十七八歲的明豔姑娘沒有區別。

丁自明失神道,“怎麽會這樣?”

原随雲,“靈芝不會游水,武功也沒高強到借助浮力或是輕功水上漂。”

丁自明,“不是這樣的,我是說她看上去很鮮活,很安詳。”

原随雲看不見,想象不出他說的是什麽表情。

丁自明,“她就像是還活的一樣,除了衣服有些沾濕,卻好像更美了。”

原随雲眼睛還沒失明時,無争山莊有一個丫鬟失足落下湖裏,當時天色很黑,那裏又比較偏,沒有人聽到呼救聲,她很快就淹死了,第二天被撈上來的時候已經不成人樣,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濃烈的臭味。

那蒼白松弛的皮膚,女子伸長的舌頭,和令人作嘔的屍臭,原随雲至今難以忘記。

“你是說她死的很美?”

手帕來回晃動兩下,算是點頭。

戚竹和阮清玉來的時候,池塘邊只站着原随雲,丫鬟和仆役早就被他揮散,從遠處看就是一個人自言自語,池塘上還飄着一具詭異的屍體,怎麽看怎麽駭人。

戚竹心裏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興許原随雲已經知道了丁自明的身份。

他在考慮要不要點破這個問題。

“恩公。”

一道嬌嬌弱弱的聲音傳來。

戚竹驚愕,“你能說話?”

手帕害羞的低下頭,“也就是這兩天的事,自從進了莊子之後覺得精神恢複了很多。”

短短一個來回的對話透露出了很多信息,原随雲無意識的握住手帕,“你們認識?還是都是妖怪?”

這種感覺很不好,好像自己的什麽東西被別人奪走了,确切的說,是分享了。

他的小妖怪,就該是他一個人的。

戚竹愣了一下後,才明白他大概是誤會了。

他指着那條左搖右晃的手帕,“死于非命,命不該絕,我要幫他續命。”

幾個字簡單明了的概括的現在的狀況。

原來不是妖怪,是鬼。

原随雲皺眉,“這樣就很好。”

一條普普通通的手絹,不會背叛,不會背離。

戚竹問丁自明,“你也這樣想?”

丁自明狂甩頭。

原随雲把他握的更緊了。

戚竹,“如果你不想讓他徹底消失,就該尊重他的消息。”

“消失?”原随雲重複道。

不單是他,丁自明也是瞪大了眼睛看他。

好吧,縱使別人看不見他的眼睛,但他的确是在做着驚訝中略帶驚恐的神情。

戚竹,“你很幸運,我本來以為單獨飄蕩久了,早該魂飛魄散了,沒想到你竟然存活了下來,而且狀态要比我想象中好很多。”

原随雲,“你的意思是,他很有可能随時消失。”

戚竹點頭,“确切的說,有可能在你說話的瞬間他就會無影無蹤。”

丁自明徹底愣住了。

他嬉皮笑臉慣了,但不代表他把生死看得很淡,他是那種能茍活就絕不壯烈就死的,現在有人告訴他很有可能會在天地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一時之間怎麽也無法接受。甚至原本被握緊感覺不太舒服的身子傳來麻木的感覺也被忽略了。

良久,原随雲突然放松了手勁,他的面色不變,內心卻是經歷了一番心裏掙紮,有一瞬間他是不想讓戚竹救丁自明的。人性本惡,當他恢複了人的軀體後會不會第一時間就逃離,與其這樣,還不如就讓他最後一段時間單單屬于自己一個人。他能感覺到手中的手絹一個角聳拉着垂在他的手指上,每當沮喪時丁自明都會這樣做,原随雲突然就心軟了,好像心裏最柔軟的部分被觸動。權衡再三,他還是決定賭一把。

先救活他,要是最後真的得不到,那就毀了。

戚竹看着湖中金靈芝的屍體,計上心來,“不如你先寄宿在她身上,至少要比在一條手絹上來好的多。”

丁自明驚悚,“你讓我上一個死人的身,還是一個女人?”

戚竹,“除了生辰不合,其他方面她很符合當做你寄宿的軀體,你們八字配的上,再加上她體質屬陰,适合滋養散魂,還是壽終正寝。”

丁自明,“你說她——壽終正寝?”

才十七八歲,不明不白溺死在池塘裏,還是屍身不腐。你告訴我她壽終正寝,我雖然讀書少,你也不可以騙我。

戚竹,“她身上沒有怨氣,精神也完全散開了,說明确實該死了。”

丁自明,“……”

原來壽終正寝在他看來是這樣理解的。

丁自明做着最後的掙紮,“不上身不行嗎?”

戚竹,“除非你想加快消亡的步伐。不過這件事要緩上幾天,她死的蹊跷,有些事情還有待查證。”

好歹還可以過上幾天幸福的日子,丁自明突然無比喜愛這個手絹的身體。

丁自明看着被忽略許久的金靈芝的屍體,“要不要把她撈上來。”

不等戚竹回答,池塘裏的水來時漸漸散發出異香,如同緩緩的青煙袅袅上升,周圍彌漫着一股霧氣。

聞着這股異香,戚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麽,匆匆撂下一句‘不要撈’,便快速的沖往之前發現人皮皮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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