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大魚
傅荀也沒坐下來,就這麽站在門口看着程寧在房間裏轉,等人終于停下來,又回到他旁邊,他才摸了摸她的頭問道,“喜歡嗎?”
程寧點點頭,她仰着小臉看了傅荀一會兒,似乎是在評估些什麽。
傅荀也不着急,就這麽低着頭和她對視着,過了一會兒,程寧才像終于下定了決心似的,兩只手緊緊絞着,低下頭輕輕說道,“說謊,不好。”
雖然傅荀和她解釋過為什麽不能說實話,但以往他們遇到的人少,程寧也就不太在意,可今天的人她覺得應該不是壞人,為什麽他們還要騙他們呢,程寧雖然聽話,但心裏卻一直想不明白,尤其是今天她覺得夫君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她有些不安。
“因為不這樣說的話會有壞人把我們抓走。”傅荀解釋道。
自從程寧病好後,傅荀就對她多了無限的耐心,似乎真的成了他和李姓商人所說的那個溫柔寵溺妻子的丈夫。他在大理寺陰狠毒辣,在府裏喜怒無常,在朝堂上冷靜自持,只要他願意,似乎每一副面孔他都能表現的很好。
程寧聽了傅荀的話被吓到了,一下子就躲到了他的身後,有些害怕的左右張望着,還悄悄地問道,“壞人,在哪裏?”
傅荀哄她,“只要阿寧乖乖聽話,壞人就不會找到我們。”
程寧拽緊了傅荀的腰帶,頭重重地點着,“聽話,阿寧,聽話。”
傅荀的手在程寧頭上一下一下撫摸着,“嗯,阿寧最乖了。”他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比起和李姓商人談話時的樣子,他此刻的表情很淡,嘴角也只是有一個淺淺的弧度,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這才是傅大人平時該有的樣子。
程寧也不敢再說話了,她秀氣的眉毛皺成了彎彎曲曲的一團,臉上也難得的有了一點凝重的表情,像個裝大人的小孩。
傅荀饒有興趣的看着她的臉,就見她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麽好主意,然後臉上的表情又換成了那副“我不高興,不開心。”的樣子,她還用兩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然而腦袋卻是不停地轉來轉去,想看看會不會在哪個角落裏忽然冒出個人來把他們抓走。
有了“會有壞人”這個認知後,原本就對傅荀寸步不離的程寧,現在就恨不得拿條繩子把自己拴在傅荀的身上了。
也是以此為借口,在船上的這幾日兩人都很少出房門,除了偶爾程寧想去甲板上透透氣。
傅荀雖然可以裝成和船上的人相談甚歡的樣子,但實際上他并不喜歡這樣,既然目的已經達到,也就沒了再和他們閑聊的必要。
程寧很喜歡到甲板上去,看着船在一望無際的江面上慢慢穿過,兩岸的青山綠水不斷倒退,她的眼神一直亮晶晶的,有時候還會忍不住發出感嘆聲,但很快又會捂住自己的嘴巴,小腦袋到處張望着,生怕有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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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荀把她不斷張望的腦袋掰正了,“沒有人。”
“哦。”程寧終于放心了,眼神又不斷的在江面和沿岸風景上轉換。
從膠州到黔洲這一段路,兩岸基本上是都是山,所以幾日來的景色若不仔細看的話,會産生一種船還未走遠的錯覺,但程寧這樣每天過來待兩個時辰,仍舊每天都會發出驚嘆聲。
船已經行了四日,再有一天就能到了,大部分人都在船艙裏休息整理上岸的東西,甲板上也就他們兩個閑人了。
“魚!魚!跳!”程寧有些激動的又往船頭走了兩步。知道沒人後,她的膽子就大了些。
傅荀把人撈了回來,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水面早已沒有了魚的蹤跡,只剩下一圈圈漣漪。
程寧怕他不信,用手比了比,說道,“好大,魚,跳跳。”
傅荀笑,“嗯,我知道了。”
程寧終于又安靜下來了,重新看着江面,眼睛一眨不眨的,似乎是還想再看一下那條魚。
她的後背靠在傅荀的身上,輕輕地感嘆道,“好大呀。”
傅荀在她身後說道,“等上了岸,把那條魚給阿寧捉來好不好。”
“上岸!上岸!”程寧高興極了,手舞足蹈的現在就想上岸了。
傅荀把過于興奮的程寧轄制在了自己懷裏,低頭在她耳邊輕聲安撫道,“還有在船上待一天才上岸呢,你再這樣壞人要發現了哦。”
程寧果然立刻就安靜了下來,“壞人,抓不到,睡覺。”
她輕輕拽住傅荀胸前的衣服,要回房了。
兩人又在房間待了一晚,第二日黃昏時分,船就到了黔洲境內。
臨下船前,李姓商人前來問道,“我進了城門便沿路開棚施藥施粥,隔三日再去往下一處,不知程兄弟可要和我一起?”
傅荀對人一直說自己姓程,因此李姓商人也一直叫他程兄弟,他們除了開始幾日聊得多了一些,後來都礙于程寧在場,李姓商人都很自覺的回避了,兩人倒也沒說什麽話,因此也不知道他進城後的打算。
“我想先回家裏看看,恐怕不能和李兄一路了。”傅荀有些歉疚的說道。
李姓商人哈哈大笑道,“沒事,沒事,家裏最重要,趕緊回去看看吧。”
“多謝李兄一路照顧。”傅荀抱拳。
“這有什麽,舉手之勞而已,能早些知道家裏的情況才是正事。”李姓商人的語氣多了些感慨。
兩人說着話,船已經開始在碼頭靠岸了。
傅荀和李姓商人告辭,然後便帶着程寧先下了船。
一場山洪後,碼頭上幾乎空無一人,只有李姓商人的貨船,和一箱箱不斷搬下來的貨物。
程寧邊走邊不斷向後張望,等漸漸的看不清人影了,才把頭轉回來,乖乖地跟在傅荀的後面,心情有些低落。
傅荀沒有安慰程寧的意思,不過腳步卻是放慢了,等程寧恢複過來才又恢複了正常的速度。
李姓商人送了他們一些幹糧和藥材,程寧一直抱在懷裏,傅荀把它們拿了過來,對着程寧說道,“等進了城,帶你去捉大魚。”
程寧果然高興起來,激動道,“大魚,好大,好大!”
“嗯,那我們趕緊走。”傅荀牽住了程寧的手。
“走!走!”程寧一蹦一跳的跟着傅荀。
從碼頭到城門口這段路用荒涼來形容也不為過,即使山洪已經過了許久,這裏的泥土還是濕漉漉的,道路兩旁的草倒是碧綠碧綠的,路上只有稀稀落落幾個人影,即使遇到了,也都是匆匆而過。
入了城,裏面的情況就好了許多,雖然看起來也不熱鬧,但至少有攤販,有行人,看起來正常許多。
傅荀找了一間客棧住下,問過之後才知道這座小城因為靠山稍遠一些,所以受災的不是很多,但別的地方有一整個村鎮都被淹了的,他們既怕會有別的地方過來的災民來搶東西,又有些心有戚戚然,因此人煙都蕭條了許多。
小二見他們就夫妻兩個人,還提醒道,“路上若是遇到流民最好躲着些走,也不要施舍他們些什麽,否則,被搶了都是輕的,命恐怕都保不住。”
流民成災,成匪這種事一般只有在流民得不到安置的時候才會出現,剛踏入黔洲境內就得到這樣的提醒,這又一次告訴傅荀這次雖然天災不算嚴重,但人禍卻是觸目驚心。
傅荀做官不為為民請命,也不為施展抱負,因此聽到這樣的話也沒有痛心疾首之感,只是眉頭深鎖,覺得事情怕是相當棘手。
小二把他們帶上樓,笑着道,“就是這裏了,客官您先進去,我就先下去了。”說完他又站了一會兒,确定沒有事了才下樓去忙了。
晚飯是在房裏用的,傅荀特意吩咐燒了一條魚,程寧看着盤子裏的魚,以為就是昨天看見的那條魚。原本活蹦亂跳的,現在變成了盤中餐,她筷子一直沒戳下去,反而是愣愣的說,“大魚,死了。”
傅荀想着災民的事,有些不耐煩,說道,“魚捉來不就是吃的嗎,我昨天說捉給你,你不是還很高興?”
程寧搖頭,“不,不捉了,不高興。”她耷拉着腦袋,有點不忍心看桌上的那條魚。
傅荀沒再說什麽,不過也沒有動那條魚。
直到飯菜都涼了,程寧也沒吃幾口飯。傅荀看着她這副沒精打采的樣子,直接把盤子端了起來,另一只手抓住了程寧的手,向外面走去。
程寧不明所以,呆呆的跟着他,眼睛卻看着那條魚,喃喃道,“大魚,大魚。”
傅荀一路走到了客棧的後院,找了個角落,随便挖了一個坑,然後把魚倒了進去,又用土給埋好。然後對蹲在他旁邊的人說道,“我們給它做個墳墓,就像人一樣,就有地方睡覺了,以後它又會變成一條小魚了。”
程寧果然高興起來,“睡覺,變小魚!”
她又往那個小土包上加了點土,說道,“大魚,對不起,我以後,不捉了。”
傅荀又陪她在“魚墳”邊說了一會兒話,兩人才回了房間沐浴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