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問話
問話是在一個房間裏單獨進行。
林瑜看起來有些疲憊,半白的頭發更将他襯得如同一支殘燭。
“林教授您好,我是四臺市公安局刑偵大隊隊長張臻弈,這裏需要問您幾個問題,希望您能配合我們,這對于我們破案會有很大的幫助。”
“好,你問吧。”
跟在局裏審問時一樣,周文澤起身接了一杯水遞給他,然後打開筆記本做記錄。
等他喝了一口水後,張臻弈才開始問話:“林教授,首先我需要确認一下,是您報的警對嗎?”“對,是我報的警。
““那請問您是第一個發現王東屍體的人嗎?”“不是。
我們當時正在開會,中途突然聽到外邊有人尖叫,我就出去看了下,然後就看見一服務生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說有人死了。
我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就跟她過去看了下情況,然後就看到一個人渾身是血地躺在那兒,已經沒氣了。”
“關于受害人王東,您知道多少?”“王東?”林瑜稍微想了一下後說,“哦,王東我記得,建平跟我提起過,說是他帶的學生中最看好的一個。”
說完,又露出惋惜的表情,“唉,可惜了,挺優秀的一孩子。”
張臻弈一直仔細觀察着林瑜說話時的表情,“據我們所知,今天的峰會并沒有邀請王東,但他卻出現在了這裏,您了解這其中的原因嗎?”林瑜又拿起紙杯喝了口水,愈發顯出倦态,“這我不太清楚。
這個峰會,我也只是名義上的負責人,至于人員名單什麽的這些雜務,他們從不讓我煩神的。”
“那您剛才有提到王東的導師,也就是孫建平,您對他應該很熟悉吧。”
張臻弈沒有用疑問句,因為這是眼科屆所共知的事。
“嗯,建平跟我是好多年的朋友了,還是大學的時候就認識了。”
張臻弈轉了下手裏的黑水筆,繼續問道,“那您知道為什麽孫建平沒來參加今天的峰會嗎?”林瑜搖搖頭,嘆了口氣,“那家夥就是這點讓人抓了短柄,這些年沒少受人诟病。
尤其是近幾年,他參加公共活動的次數是越來越少了,有人說他是得着好項目,一心搞研究了。
不過這種事情,你們應該知道的,其他人也不好過問,”林瑜似乎又想到了什麽,繼續說,“不過你們等會兒可以問問陶昱,陶昱是我的學生,也是建平的外甥,他或許知道的多一些。”
聽到陶昱這個名字的時候,張臻弈有一瞬間微微皺了下眉,随即又很快恢複正常,合上手邊的資料,站起身和林瑜握了手,“謝謝您的配合,您可以先離開了。”
随後張臻弈開始對廳內的其他人分別進行單獨問話,尉浩和沐佳慧也趕到了現場,節奏開始快起來,室內壓抑的氛圍消散了不少,卻又重被緊張感霸占。
林瑜結束問話後,陶昱見他從房間裏出來,臉色不是很好,有些擔心,便想上前關心一下,結果剛向前走了幾步,就被一名警員攔住了,“抱歉,問話期間禁止一切交流,”随後那警員又走向林瑜,“林教授,還是我們送您離開吧。”
林瑜看了眼陶昱,露出一個和藹的笑,讓他不用擔心自己,然後看向身旁的警員,“走吧。”
目送林瑜離開後,陶昱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翻看着手邊雜志上的一篇關于遺傳性眼病的報道。
這期間,也不時有人過來跟他探讨剛才會議上他彙報的相關內容,亦或只是單純來打個招呼,混個眼熟。
會議廳內,錄完筆錄的人接二連三地離開,最終只剩下了陶昱一個人。
身後的腳步聲逐漸靠近,陶昱将身子靠在椅背上,視線從雜志上擡起來,就見張臻弈順手拉過一把椅子坐到了對面,正擡眼看着自己,警服讓他的視線更增了幾分穿透力,不禁讓你懷疑他小是否真的能直接透過大腦,讀取到你的思想。
沐佳慧在一旁用胳膊肘撞了幾下尉浩,“你确定沒看錯嗎?那晚在酒店的真是那個男的?”尉浩被她煩得有些無奈,只好假裝無視她,片刻後又低聲說:“佳慧,嚴肅點。”
沐佳慧在一旁饒有興致地看着張臻弈和陶昱,腦內上演了一場精彩的情感大戲。
這時周文澤拿着筆記本和文件夾走過來,在張臻弈的旁邊坐下,“張隊,這是白南和李肖那邊的一些發現。”
張臻弈把文件拿過來簡單掃了一遍後合上,雙手交握放在上面,看向陶昱:,“陶先生,你好,很抱歉讓你等了這麽久。”
陶昱看了看手表,輕笑道,“沒關系,按原計劃來說,這會兒峰會還沒結束呢不是嗎。”
張臻弈勾起嘴角禮貌性地輕笑,眼神卻犀利地盯着陶昱,像一把已經上膛的獵槍,随時準備将獵物擊潰,“非常感謝你的理解和配合,畢竟,我們誰都不願意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
陶昱稍微坐正了些,将雙手放在桌子上,手指輕輕刮蹭着雜志的邊緣,整個人顯得有些漫不經心,“當然,誰會原意跟命案扯上關系呢。”
“那好,陶先生,現在我需要問你幾個問題,希望你能如實回答。
首先第一個,就目前我們了解得知,孫建平,是你的舅舅對嗎?”“嗯,沒錯,他是我舅舅。”
“那你知道他缺席這次峰會的原因嗎?”“他被臨時安排了一臺手術,情況比較緊急。”
“被安排?被誰安排?”“省人民醫院的院長,鄒華德。”
“他為什麽要安排孫建平去做這場手術?”“省人醫的眼科是他們的薄弱點,所以在早些年前,就和我們研究院建立了合作關系,難度比較大的手術可以請求我們的協助。”
張臻弈稍微思考了一下後繼續問,“那他們在這場合作中的籌碼是什麽?”陶昱頓了下,然後輕笑道:“張警官,保密向來都是商業合作的底線,這個問題恕我不能回答你。”
張臻奕也沒再追問,“好,那下一個問題,關于受害人王東,你知道多少?”聽到王東這個名字的時候,陶昱微微愣了一下,好像有根繩子扯住了自己的心髒,又斷裂,發出咯噔一聲響。
其實他心裏早就隐隐有預感,死的人應該就是王東,但當這個事實真的落定,他還是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
王東,就好似戲曲開場前的帷幕,将陶昱拖進了一個繁雜險惡的舞臺劇,讓他在舞臺絢爛的燈光下陷入無盡的黑色深淵,他是陶昱前世今生兩條平行線上最罪惡、最直白的一個交點,也是陶昱32年來所謀劃的棋盤上的第一顆棋子。
至此,棋子皆已落位,命運之門已經開啓,只待一句歡迎光臨。
而此時的張臻弈眼睛微眯着,如同一只發現自己的獵物露出了破綻的野獸,眼神裏流露出赤裸裸的勝利的欲望,渾身散發着一種極具震懾力的威壓。
陶昱伸手揉了揉眼角的穴位,看來最近休息得的确有些太少了,眼睛總是不時地會有些莫名的酸痛感。
“王東?他是我舅舅的一個學生,在研究所碰過面。”
張臻弈微微攤了一下右手,“就這些?”陶昱又擡頭對上他的視線,“就這些。”
“嗯――”張臻弈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那孫建明和王東的關系怎麽樣?”陶昱将手收回來,放進口袋裏,“他很重視王東,也有心要培養他。”
張臻弈挑了下眉,“就像你和林瑜的翻版?”陶昱的眼神冷了一下,他不确定張臻弈只是随口這麽一說,還是在試探些什麽,随即輕笑了一聲,“不管是或不是,我并不喜歡世界上存在另一個翻版的自己這種說法。”
“那如果王東就是你的翻版呢?你會怎麽做?”陶昱露出略帶譏諷的笑容,“警官,你是希望從我這兒得到什麽樣的答案呢?殺了他嗎?”張臻奕用食指有節律地敲擊着桌面上的文件夾,“這麽說,這并不是你的答案了。
那你覺得王東這個人怎麽樣?”“交集不多,不太了解。”
張臻弈又翻開文件看了一眼,随後問陶昱,“據你所知,孫建平平日裏有什麽仇家嗎,或是與什麽人有過沖突嗎?”陶昱作勢想了想,放慢了些語速,“據我所知道的話,沒有吧。”
張臻弈沉默了片刻,然後問,“最後一個問題,你女朋友……她是這家酒店的工作人員嗎?”沐佳慧嘀咕了一句“女朋友?”,尉浩是真心地想直接把她拖出去,做守門用。
“女朋友?”陶昱的反應倒是跟沐佳慧如出一轍,随後像是明白了張臻弈的意思,說:“你是指柳菲語嗎?她不是我女朋友,我也不知道她是幹什麽的。”
看出了張臻弈眼神中明顯的懷疑,陶昱一臉輕浮地說,“張警官總不至于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種關系叫炮友吧,各取所需罷了。”
“所需?你是指單純的性嗎?”張臻弈顯然并不信他這套說辭,不管怎麽樣,這一切都有些太巧合了。
“張警官如若不信,大可以去調查。”
張臻弈似乎真的在考慮這個提議,片刻後站起身說:“好,那就先到這兒吧,謝謝你的配合,對我們幫助很大。”
說完向陶昱伸出了右手,陶昱擡眼看向他,伸出手握住。
談話後的握手,不過是禮貌性的流程,相握的時間也不過數秒鐘,或許張臻弈也根本不會放在心上,但于陶昱而言,它是不一樣的,它有着特殊的意義,就像起跑的信號槍。
前世與張臻弈的交集給了他太糟糕的記憶,不過這一世,他絕不再允許那一切的發生。
這32年來,他曾一次次在腦海中重構過去,再一點點地去布局,而在最終的那盤棋局之上,張臻弈,終究是敵不是友。
離開會議室後,張臻弈給局裏打了個電話,“李肖,給我準備一份關于陶昱的資料,要詳盡些,放我辦公桌上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