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盲書生 名字上了天書的人,是沒有輪回……

冶昙眨了眨眼,看着子桑君晏:“天書是可以改寫的,你改寫過,別人也可以。”

【啊,活過來了。】天書捂着心口,【但是,只有主人改寫過。】

冶昙:你不是說自己一萬歲了,子桑君晏才百來歲,如果是在他之前,你跟着的主人寫的呢?

【咦,可我沒有其他主人的記憶呀。】

子桑君晏:“師尊改寫過?”

天道傳承始自郁羅蕭臺主人,天書若有舊主,自然也該是他。

冶昙:“不排除這個可能。如果你之前寫了,‘兵解之後,天書不記得子桑君晏’,我也會沒有你改寫過天書的記憶。”

天書:【……】

子桑君晏聲音低沉冷淡,毫無情緒:“如果寫:天書更換主人就會重啓,你會忘記自己能化形?”

天書驚恐到呆滞,這兩個人在講什麽鬼故事:【我,我不要失去靈智,也不要跟着暄葉!】

冶昙遲疑了下,慢吞吞地問:他這樣,算不算直接戳我傷口,我是不是可以說,沒禮貌了?

天書冷漠:【不算。算你們戳我傷口。】

子桑君晏注視着冶昙:“怎麽化形的?”

冶昙:“沾了你的血。”

“以前也沾過。”

“以前沒有那麽多。”

“有過。”子桑君晏平靜地說。

冶昙一怔。

天書:【真有過,有一回主人體內的血幾乎全流幹了,我也沒化形。我是沾了你的血才化形的。】

冶昙蹙了蹙眉:可是,我真的沾了他的血。

冶昙眸光極輕看着子桑君晏,翡冷色的湖,無邊澄靜溫柔:“是因為你,才化形的。以前你,沒有死。”

沒有人那麽看過子桑君晏。

子桑君晏墨色的眼眸極靜,第一次不是因為天書要殺人而睜開心眼看一個人。

心眼所見,是萬物的本質。

人生萬物,只有通往生死兩極的一條路,中間都只是行人于忘川涉水,河畔流霧泅濕生墨,因果誤寫的幻象。

任何人都有因果,除了子桑君晏。

那個人撐着傘行走在彼岸,那張臉冰雪着色極淡,眉畫空靈,像只開在白露冷月之下皎白的優昙。

昙生剎那,被忘川似有若無的輕薄雲霧所遮,他只看見兩眼。

一眼,聖潔,虛妄。

秋水澄冷,眸生清淨,只是往來涉水的行人自己的倒影,欲渡而無所度。

一眼,溫柔,頹靡。

似是臨水瞥見了河中的他,眼中的溫柔清冷,昙花将謝一般漫不經心,似被人間的七情六欲污染。

紅衣晦暗詭豔,肌骨冷皎禪清。

那條路上的行人往來不絕,混沌迷茫徘徊,且哭且笑,或執或瘋。

只有他撐着傘,從容穿過人群,從未停下,遙遙走在最前面。

非人,非鬼,非妖,非天。

……

小熊貓人立站在地上,左右來回看他們:【所以,現在是……】

“兩次。”

冶昙:“嗯?”

子桑君晏平靜地說:“我殺了兩次。他确實死了。”

冶昙看着他,想知道他是什麽心情。

但子桑君晏臉上無波無瀾,只有寡欲淡漠的沉靜:“走吧。”

冶昙:“你先走,我還有一點事,稍候就來。”

子桑君晏向外走去,沒有看祂:“嗯。”

就好像祂跟不跟來都無所謂。

冶昙倚坐在虛浮的紅傘上,看着那個一直用灰白色的鬼瞳安靜微笑注視着自己的書吏。

翡冷的眸光多了一縷澄澈的定靜,不再恹恹低靡。

那張素來沒什麽興致,随時放空的臉,完全睜開眼後,那張沒有情緒的臉,有一種溫柔又清聖的氣感,就像是上古平靜的大澤。

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擋和抗拒無邊無際的水。

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那個萬年的鬼吏也像他外表看上去那樣,仿佛真的年輕生澀起來。

冶昙看着他:“為什麽,從剛剛起就一直……看着我笑?”

“嗯?”

那外表年輕的書吏微怔,像是陷在舊日的記憶裏,尚回不過神來,含笑斂着的眼眸緩緩睜開,仍舊看着祂,一臉寂寞,灰白色的眼神很溫暖。

像是谷雨時候清晨地下長出的濕漉漉的草葉,被金色柔和的朝陽照耀,柔軟又潮濕的暖意。

因為隔着漫長的時空距離,那溫暖落在身上的時候有些微涼。

他仍舊看着冶昙微笑着,像是不自知,溫和地說:“啊,抱歉,唐突了公子。老朽見了公子,心裏不知為何總覺得歡喜,像是面善得緊,可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冶昙靜靜地看着他:“嗯,許是,跟某個故人相似。”

書吏笑了一下,那笑容有些安靜:“故人嗎?”

他困惑地想了想,但就像他說的,他已經很多事情想不起來了,便輕輕地念叨了幾句自言自語的話,他好像沒什麽親近的故舊。

冶昙靜靜地看着他:“輪回轉世,未嘗不好。這種地方待得久了,會損傷神魂的。沒有人告訴你嗎?”

生死簿的因果比忘川水更兇險。

“啊,不成的。”書吏下意識笑着搖頭,“我若是走了,少爺回來便找不到我了,若是轉世就會忘了約定。”

冶昙似是微怔,眸光靜默不動:“是什麽約定?”

書吏怔在那裏,他的臉還是年輕俊秀的書生,不笑的時候眉眼的寂寞卻像是,已經很久很久過去了:“想不起來了,好像,也沒有什麽約定。許是,已經履行完了。人老了沒什麽可記挂的,便又撿了起來,做個念想。”

冶昙注視着他,像春日山野溫柔的湖:“去投胎吧。”

剛剛還說不成的書吏,這回卻笑着點頭答應:“嗯,好。”

他輕彎着眼睛笑,像是年輕又像是很老了:“下回在人間見面,公子若是見着了老朽,那便算是故人相逢了,可記着打聲招呼。”

冶昙:“嗯,一定。”

“那你可一定記着。”書吏笑着說,将手中的燭火插放在冶昙身邊,可以照亮祂的地方,空着手,慢慢一步一步走出了藏書閣。

冶昙靜靜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幽暗的光影裏。

天書連呼吸都小心:【一萬年的鬼吏,絕不會普通。天書上有他的名字,名字上了天書的人,是沒有機會轉世的。】

“已經不能輪回了嗎?”冶昙平靜沒有反應,眼裏的情緒像是抽幹了。

【你和那個鬼吏是什麽關系?為什麽要他去投胎,他就答應了?】

冶昙:“就是覺得,他應該去了。子桑君晏已經不是天道傳人了,還會殺他嗎?”

【沒有主人,還有暄葉。還有郁羅蕭臺。主人沒有及時跳下地獄道,就有人背刺他,地獄道沒有兵解,就還有你。天道要殺的人,總有辦法讓他死。】

冶昙手指輕輕撐着額角,祂總沒什麽興致,也沒什麽情緒,神情放空,恹恹的樣子,沒有表情的安靜反而還算有精神。

但,這一刻,總覺得像是……像是不開心。

天書也不知道怎麽哄人,小熊貓人立起來,爪子捧着一卷書冊,走過去遞給祂:【那個鬼吏的天書頁,你要看嗎?你看看吧。】

書卷展開。

【地獄藏書閣守門人,盲書生,生前曾是凡間書生,家貧無依,親緣薄寡,命煞孤星。死後被口口口口引入鬼修一途,曾位列郁羅蕭臺十大高手之列。

盲書生天生目盲,一生無所好,唯喜聽人讀書。

死後,也只想讀盡天下之書。

他初遇口口口口之時,便是在一家破舊的書屋。

若是口口口口想要見他,只需要去有書的地方就好。

蕭臺之亂後,重傷失去蹤跡,流落地府,失去記憶,以普通鬼吏身份,自願看守地獄第十九層的生死簿。】

天書小聲說:【他原來看不見嗎?那他怎麽知道的比天書還多?他說得那些,我都不知道。】

冶昙神情很輕:“嗯,真奇怪。那個口口口口是什麽?是你掉毛後的空白嗎?”

天書惱羞奶兇:【說了不是空白,是天道不給看的東西!我才不掉毛呢!沒禮貌!】

冶昙輕輕合上天書的後半卷——

【“我什麽書都讀過,倘是少爺想知道的,無論什麽時候問起來,小生都能答得上來。”

“你什麽時候輪回轉生?”但那個人卻問了這樣的問題,看着他微笑着說,“人間有許多許多好看的書,還有很多書之外的東西。”

盲書生彎着灰白色的眼睛笑了笑:“等到少爺不需要我……”

那人只是笑着看他,眼神溫柔。

像春日清晨的草葉,被金色柔和的朝陽照耀,溫柔的暖意。

盲書生那時候還只是個年輕的書生,靈魂和外表一樣年輕,生澀點頭:“下一次吧,下一次見面,我就去了。”

但他怎會不知,那便已是最後一次見面。】

……

子桑君晏背對着他們,靜靜等在藏書閣最外面一層的門外。

冶昙撐着傘走來,雪色赤足落下的每一步都有一片昙花剎那開謝。

盡管如此,祂還是再次變小,坐在子桑君晏的肩上。

天書也變小自覺跳進冶昙的懷裏坐好。

“走吧。”

出去的時候,他們沒有看到任何一個鬼修。

直到他們走出十八層地獄,一路也沒有任何攻擊阻攔。

天書想起方才的事:【你怎麽不直接問主人,為什麽要殺自己的父親?問是不是他殺的,問我就好了呀。】

冶昙:不是你說,初次見面,不能直接戳人傷疤,沒禮貌。要迂回套話。

天書窒息:【難道你覺得,你那樣問就有禮貌了?】

冶昙:……

子桑君晏的腳步停下。

十八層地獄入口廣場,烏壓壓的一片地府鬼修。

最前方站着的鬼修,身着陰司帝王禦冕衮服。

地府萬鬼,陰兵陣列。

子桑君晏臉上毫無感情,無動于衷。

眼看又是一場惡戰。

站在最前方的鬼神,忽然拱手,俯身行禮。

身後無數鬼吏跪拜。

五帝司迎,萬神朝禮。

“請尊主入輪回!”

“請尊主即入輪回!”

“請尊主以天下蒼生為重,莫要破壞天地秩序!”

“請尊主顧念蒼生不易。”

“請兵解入輪回!”

冶昙斂眸靜看。

這是打又打不過,只好恭恭敬敬地求他去死嗎?

可是——

冶昙:他們知道,名字上了天書的人,是沒有輪回的嗎?

天書毫不意外,奶聲奶氣:【就知道會這樣。天道要殺的人,總有辦法讓他死。】

全修真界為惡毒蠢貨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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