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無間地獄 被反反複複背叛的受害者,擁……

冶昙踏進的因果線不是子桑君晏回來王宮的那一天,是子桑君晏小時候。

老皇帝三千多歲,盡管修士誕育子嗣艱難,皇家限制更甚,但他還是有許多孩子。

子桑王族的皇子們,小時候會放在一起教養,直到三歲時候根骨定型,統一測量資質後,才會被送去皇家的太學。

冶昙睜開眼,發現自己變小了,不是之前坐在子桑君晏肩上那種變小,而是當真變成了一個嬰孩。

“娘娘,育嬰司的人求見……”女官神色慌張,聲音異常。

皇後午睡起來,慵懶地撐了撐額頭,不甚清醒,讓他們進來。

女官示意後面抱着孩子的奶娘上前。

“娘娘,是……殿下他……”

皇後擡眸看去,頓時微微一定,臉上神色卻不動。

女官跪下。

抱着孩子的奶娘卻無法跪,只得按捺焦慮低聲解釋:“殿下用過藥後,午睡醒來,忽然便呈此狀。”

皇後臉色不變:“醫修呢?”

“就在門外。”

醫修跪禮垂眸,斟字酌句回話:“娘娘放心,殿下的異狀不會影響太大,停藥一定會消除。只是殿下年幼身子骨脆弱,近期不易再用藥。殿下,殿下的資質近似凡人,反應也慢上許多,再用藥,恐怕也無濟于事。”

皇後的臉色俨然陰沉,卻并無意外。

整個宮殿內,鴉雀無聲。

直到皇後的聲音幽幽響起:“那孩子呢?”

“那孩子的根骨極佳,後宮衆皇子,無人能及。”

皇後的神情從容,看着襁褓裏的嬰孩翡色漂亮的眼眸,嫣然一笑:“那從今以後,那孩子就是你們的殿下了。”

醫修奶娘似早有預感,沒有露出一絲異樣:“是。”

皇後心情很好的樣子,抱過孩子,不熟練地哄着,口中輕描淡寫:“處理幹淨點。”

醫修神色大變,還來不及跑出內殿,就看見奶娘的屍體站在他面前,濺出他一臉的血。

皇後看着不哭不鬧的冶昙,留着長指甲的手指順着他的臉到脖頸:“真漂亮的孩子,可惜是個傻的。”

處理完奶娘和醫修,女官恭敬站在旁邊,神色微微猶豫:“殿下畢竟是娘娘的親骨肉……”

皇後紅唇一牽,聲音懶懶氣若游絲:“你怕什麽,我難道會殺他嗎?麟兒也需要一個‘傀儡’呢。去把麟兒抱來我看看。”

一場傀儡換太子,在她一言之間,悄無聲息完成。

皇後的位置得來不易,生下的孩子體質卻一般,盡管從小用藥淬煉,結果非但沒能變好,反而只比凡人強上一點。

子桑王族一直有承業替命傀儡的傳承,傀儡一般并不知曉自己的身份,當做普通皇子一同長大。她便起了心思。

沒想到,這個傀儡的資質居然萬中無一,李代桃僵的計劃自然水到渠成。

皇後本就急功近利,連自己襁褓中的骨肉都随意讓人用藥,面對子桑君晏的時候,更是随心所欲,從未将他當人,各種匪夷所思的要求說下就下,竟然逼一個剛會走路的孩子每日除了必要的飲食睡眠,其餘時間不間斷修煉。

“他又不是尋常孩子,本宮都不擔心,你們怕什麽?”

女官雖然覺得不妥,也只是怕拔苗助長,她面對真正的皇子還會試着向皇後求情,子桑君晏只是一個外表類人的傀儡,又不是人,她當然不會多事。

但子桑君晏竟然也都做到了。

他會呼吸就會煉氣,在皇後粗暴的逼迫幹預下,三歲測試根骨時候,就已經築基,震驚朝野,天下都知真玉王朝出了一位生而知之,舉世罕見的天才。

皇後養子桑君晏,像養一個不需要交流沒有感情的人形工具。

養冶昙,則像養一個解悶的貓狗。

冶昙從小不喜歡動也不說話,每天子桑君晏修煉的時候,他就坐在旁邊望着窗外,神情放空發呆。

盡管大家都知道他是個傻子。

但白發翡色眼眸又安靜的孩子實在漂亮,加上是自己的親骨肉,皇後高興了也願意逗一逗,不高興了,便棄置一旁不管。

子桑君晏有時候不修煉,坐在他旁邊,兩個人安安靜靜看着遠處的雲。

旁邊是一只別人看不見的,撐着小紅傘啃樹枝的小熊貓。

冶昙:“你是天地化育而生的傀儡,怪不得跟他們都不一樣。”

子桑君晏和這個世界有一種很明顯的疏離隔閡,讓他跟世間的人格格不入。

世界對他也跟對別人不一樣。

帝王太子是天生的懷疑者,對這種怪異的隔閡不同會更加敏感。

普通人都知道,世間的很多事都是沒有理由的,也不需要理由,只有他認真地求證,覺得萬事萬物都有規則和因果。

女官小聲提醒王後:“太子該親近點常人了,到底是……從小不哭不笑,現在年歲見長,越發沒有人氣,有風言風語說,太子完美得不像活人。”

她的話已經是經過修飾的,子桑君晏資質絕倫,但卻不像別的孩子,他從不跑動,每一步都像尺量一般從容,眸若寒潭沉靜,目不斜視,心無旁骛,亦無雜念。

不知情的人只覺得太子俊美尊貴,天生的帝王威儀,看在知情的人眼裏,卻只覺得到底是天地化育的傀儡,無情無心,沒有活人的煙火氣,沒有七情六欲,也沒有感情。

但這跟皇後粗暴教養他的方式脫不開幹系,除了讓人一味教導他修煉,皇後連說話都不教他說,與人接觸的禮儀之類更是沒有。

女官不是在意太子正不正常,她是怕,太子的異常會引人懷疑,繼而發現她們用傀儡換了太子。

皇後卻并不在意,慵懶地按了按鬓發:“他是太子,就該疏離成熟些,別人才會怕他。修為實力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一切都沒什麽用。”

但,有時候連皇後看到太子也會冷不防心頭一涼。

那雙寒潭一樣的眼眸,過分沉靜尊貴的氣度,與他面對面,像獨自一人面對神殿俯視衆生的雕像。

讓她想起自己做過的所有虧心事。

太子七歲時,郁羅蕭臺傳出收徒。

郁羅蕭臺主人學貫天下,傳言他佛道雙修,從一處上古秘境裏得到了天道傳承,乃是天道欽定的執法者,傳人。

他的意思就是天道的意思,試問天下誰人敢不從?

這是三千年來,郁羅蕭臺第一次收徒,并且,下一任天道傳人就從弟子中誕生。

更重要的是,郁羅蕭臺是真玉王朝的死敵,是阻攔真玉王朝一統修真界的障礙。

子桑君晏的資質世所罕見,皇帝将目光投向了他。

他雖然派子桑君晏去,并給予厚望。

但同時,對真玉王朝的皇室、貴胄乃至于大宗派上層發出暗示:“誰得到天道傳承,誰就是下一任真玉皇帝。”

自古無論修真界還是凡間,太子都不一定最後能成為皇帝。

但老皇帝表現得更為直接。

他只差明說:“如果你不能比所有人都強,朕就會放棄你。”

子桑君晏當然被選中了。

但不代表他就成為了天道傳人。

郁羅蕭臺收了共九個弟子,每一位都放在九侍宸那裏教導,每一年都會淘汰,最終讓郁羅蕭臺主人從九個裏面選擇其一。

和老皇帝如出一轍的意思:如果你不能是最強的,郁羅蕭臺就會放棄你。

傀儡不能離開主人太久。

皇後得知子桑君晏即将去往郁羅蕭臺修行,将他招到面前,連表面的母子情深都懶得表演,指着冶昙,毫不客氣地告訴他:“他的母妃為了救本宮而死,本宮要你将他一同帶去郁羅蕭臺。并要你發誓,護他性命!”

就算是傻子,到底也是自己的親骨肉,傀儡嘛,自該為主人而死。

子桑君晏寡欲冷靜:“是。”

冶昙在這條因果線裏的身份,就是那個背刺子桑君晏的兇手。

冶昙輕輕看着子桑君晏,微斂的眼波像春風涼雨揉碎的湖,恹恹清澈:“她騙你利用你,你不生氣嗎?”

“他們都利用你,殺你,你不生氣嗎?”

冶昙不甚認真的困惑:這些理由,也不夠回答他的為什麽嗎?

因果再次走到子桑君晏回國,皇帝布下天羅地網剿殺的那一刻。

雷雨傾盆。

皇帝和皇後不愧是夫妻,他從一開始就計劃,利用子桑君晏得到天道傳承,成為像郁羅蕭臺主人那樣的人。

三千年前郁羅蕭臺主人的強大,給年幼的皇帝留下了深刻的刺激,是恐懼,也是向往,更是恨意。

老皇帝陰戾怨恨不已:“你懂什麽?你什麽都不知道!若不是郁羅蕭臺截斷龍脈,真玉怎麽會日漸衰竭?無法帶領臣民飛升的天子,這些大宗門這些世家貴胄日漸離心,朕只能用子桑王族的傳承來籠絡他們!

“有傀儡,就有多出的一條命。渡劫突破時候,就多了一層保障,如此他們才肯尊重王室。朕沒有辦法,父皇倉促離世,偌大的江山壓下來,朕要守住真玉,朕之一切都是為了江山社稷,無愧于心!

“傀儡算什麽人?你為了區區一群傀儡要眼看着真玉亡國……朕是天子,朕要你死,你敢不死!”

冶昙撐着傘,傘檐緩緩輕擡,露出冰雪色的眉目,眼波安靜極輕,像是沒什麽興致,清聖得無辜。

“這個理由夠不夠?”

子桑君晏臉上無喜無悲,無心無情,一如既往的冷靜,沒有絲毫倦怠之意。

冶昙:“不夠嗎?”

皇後隐在夜色裏,刀光無影,趁着皇帝虛弱的間隙,瘋狂又極端冷靜地殺他:“你真蠢!”

她優雅又兇狠地笑:“他就是你嘴裏,沒有靈魂不配活着的傀儡呀!陛下。”

冶昙極輕地嘆息,擡眸平靜地望向天空。

南國景色,即便陰霾霧雨,草葉也是陰綠的蔥郁,望去,世界水墨畫一樣陰慘慘的。

祂安靜溫柔的恹恹,輕聲慢吞吞地說:“世界美好嗎?”

子桑君晏寡欲淡漠,墨色眼眸清正。

冶昙看着他,祂只喜歡皎白幹淨的東西,但這個人是黑色的呀,為什麽喜歡被他看着?

地府用生死樹的大因果困住了子桑君晏,讓他一次又一次進入不同的因果裏,一次一次經歷王朝覆滅,宮廷争鬥,人心殺戮。

讓他一次又一次被殺,也一次又一次逼他弑君殺母。

他是照夜,是真玉的太子,因果就要他一次又一次讓真玉在他手中崩塌。

任何改變都沒有用,要麽死,要麽同流合污,總要走進那個黑暗殺戮死亡的夜晚。

“……你是傀儡不是人,連天道也不将你視同人對待,所以天書令殺任何人都有理由,殺你不需要理由。”

誰,是誰在說話?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但你連刍狗草芥都不是。你只是梵炁化身,無情無心的軀殼。”

“……你想要的為什麽,天道不給你的,地獄會給你。”

“……這是永不超生之地,無限循環的罪惡牢籠。”

“……過去你高高在上,真玉太子之位不入你眼中,你現在體會過什麽叫一無所有了,開始拼了命的想要這些往日看不上的身外之物了吧!”

“……你不是從來公正,從不枉殺嗎?你看看你現在殺了多少人?他們的名字可有寫在天書上?”

“……你殺他們的次數,抵過所有因為真玉王朝死去的傀儡。”

“……殺吧……殺吧……憤怒、怨恨、悔恨……”

“……人為什麽會想知道真相?自讨苦吃。”

“……你以為你會不變嗎?十次百次千次萬次不變,十萬次億萬次呢?每一寸骨血都填滿了罪惡,你也只是個庸人,不,你甚至連人都不是。”

“……苦海無邊,生死無岸……”

門裏是沒有時間的,時間每一秒都在因果裏焚燒重來。

任何人被困在這裏,遲早都會瘋掉。

冶昙撐着傘,默默跟着子桑君晏,祂不會瘋,對一朵萬年優昙婆羅而言,靜止才是永恒。

但,子桑君晏會。

他待在這裏越久,越不像人,越會被因果反噬。

“還認識我是誰嗎?”

因果線的碧落山上,冶昙站在困獸一樣神情淡漠,墨色眼眸無神的子桑君晏身邊。

看着他殺戮的所有人層層疊疊倒下,又被因果線焚燒重來。

連天書也心驚肉跳,唯恐子桑君晏神智不清,下一瞬刀尖便會向着冶昙的眼睛而去。

好幾次,他們進入的因果線時間,冶昙都處在一刀捅了子桑君晏的時候。

在子桑君晏的記憶裏,冶昙背刺他的記憶,早就蓋過了真實世界存在模糊的兇手。

冶昙跟他一起長大,一起去碧落山修行,背叛他,而不是別的無關緊要的人。

“為什麽?”他的手按在冶昙的肩上,永夜一樣的眼眸一瞬不瞬看着冶昙,面容沉靜,那寒潭之下卻已經有暗湧。

冶昙看着被他的血染紅的手指。

祂擡眸,翡色的眼眸安靜,清澈的溫柔:“你生氣了嗎?可以殺我哦。沒關系的。”

冶昙不會生氣,祂分得清,子桑君晏但凡有一次分不清,有一瞬相信了是冶昙要殺他,就會一次次走進這條因果線裏,反反複複經歷被背刺的時刻,就會越來越相信。

直到,他的記憶被因果線裏的一切真相充滿。

冶昙一眨不眨看着他,眸光清澈:“你在痛苦嗎?會感到痛苦,是人才會有的。”

子桑君晏的臉上什麽情緒都沒有,和從前一樣沒有感情,只是微微放空,越發寡欲淡漠的樣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反反複複的受傷死亡,雖然每一次因果線焚燒結束,傷口也會煙消雲散,但精神和靈魂會以為自己受傷了,因此才站不穩的。

他微微一晃,冶昙站在原地不動,他就像靠在冶昙肩上,像是擁抱一樣。

在層層疊疊的屍體和源源不斷的殺戮,不斷進入又不斷焚燒的因果時間的畫卷裏。

被反反複複背叛的受害者,擁抱住了兇手。

這被無限因果篡改,冒名頂替的兇手,安靜溫柔地站在那裏,輕輕蹙了蹙眉。

雖然不解,但祂沒有動。

全修真界為惡毒蠢貨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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