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更
比任何一次因果線都慘烈的畫面。
雷雨之夜,皇帝殺了他的太子。
帝後相殺。
皇帝不可置信:“你瘋了?”
皇後眉眼彎彎:“是陛下瘋了,傀儡怎麽會瘋?您忘了,傀儡沒有感情,不是人。”
皇帝目眦盡裂:“你,你知道?”
當然不能讓傀儡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主人也只清楚自己傀儡的身份。
王族的遺址秘庫裏則記載着每個傀儡的身份,只有帝王清楚每個人的身份。
即便是子桑王族,也只有身份重要的人才擁有傀儡。
不是每一個皇室的傀儡都會被當成皇嗣放在一起教養。
更多的傀儡,毫無存在感,主人會将他們放在身邊一個特殊的位置上,以免被人誤傷。
皇後當年就只是一個宮女,她是某個公主的傀儡。
這個女人太美了,即便是無心無情的傀儡,皇帝還是動了心,強幸了她。
皇後手指滴血,雖然淋了雨,卻仍舊優雅美麗,她沒有理會一旁奄奄一息逐漸瀕死的皇帝,也沒有補刀,她想讓他多體會一點死亡的感覺。
她只出神地看着被雨水打濕的冶昙的臉,眼神又冷酷又溫柔。
放任冶昙死的念頭和讓冶昙活的念頭在掙紮搖擺,雨水落在她沒有表情的臉上,像是怔然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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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聲轟鳴裏,有人走了出來。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宮娥,她滿臉皺紋,儀态恭敬,聲音像是已經很老了。
“娘娘不必擔心。”她說,“這個人不是太子。”
皇後神情一愣:“你說什麽?”
“奴婢在娘娘分娩時候,就暗自調換了太子的身份。”
皇後的眼睛大睜,尖聲:“你換得誰?”
“當然是換成了為太子準備的傀儡!”
冶昙躺在雨水中,眼眸怔然。
現實中,皇後必然是掉包了孩子,如果這個老宮娥說得是真的,那就是……轉了一圈,完璧歸趙,各歸其位。
但皇後卻以為子桑君晏才是假的。
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在撥弄着命運,無論如何選擇,子桑君晏都會走向衆叛親離,血親相殺的結局。
怎麽都逃不掉。
可是,如果真是這樣,現實中這個宮娥為什麽沒有告訴皇後真相?
皇帝死後,還有渡劫期太監帶禦旨,不僅嫁禍他弑君殺父,更當衆揭露子桑王族的傳承,以計謀殺子桑君晏和……“傀儡”。
當時掌權的不出意外必然是皇後,也就是說,是皇後派人來殺子桑君晏。
甚至連以為是她的孩子的“傀儡”都沒有放過。
皇後本就不是什麽冷靜的人,她捂着頭,冷冷地問:“你有什麽證據?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老宮娥憐憫地看着她:“奴婢也是天地化育而生之人。奴婢剛剛聽到娘娘的話,才知道原來娘娘也跟我們一樣。娘娘可知,所有族人在活着的時候為子桑王族承擔他們所做的惡業因果,死後還被狗皇帝交易給地府,死不能入輪回,只得魂飛魄散!
她聲音凄厲如千年的女鬼:“可我們根本不是為他們子桑王族而生的,我們不是他們的傀儡!恰恰相反,我們是為了弑君而存在的,是上天要滅他子桑王族,才降生了我們!”
老皇帝還有一口氣:“……胡、胡說……”
老宮娥彎着黑色的唇角:“我當初用傀儡調換太子,只是為了報複陛下。卻料想不到,你竟連自己的兒子都殺。也是,太子有一半我們的血,一半你子桑王族的血,他既擔着你們子桑王族的罪孽,也身負着滅你子桑一族的天命。這實在是太好笑了,天道全都安排好了,全安排好了……”
老宮娥哈哈大笑起來:“娘娘難道不開心嗎?”
皇後空虛地站在那裏,神情木木的,看着雨中的冶昙:“我可以,不用殺你了?”
冶昙擡眸。
外面還在下雨,祂頭上的雨卻停了。
一個人撐着傘站在祂身後,小熊貓站在他肩上。
子桑君晏的臉上一片沉靜冷寂,他彎腰将雨中的冶昙扶起來。
“不用。”雖然看似流了很多血,但跟子桑君晏不同,冶昙并未相信自己真的受傷,所以這些對祂沒有造成任何實質影響。
但子桑君晏還是扶着祂,即便因果湮滅後,雨水也會消失,他卻用修為化成的靈力,整理烘幹冶昙被雨水打濕的頭發和衣服。
做得認真又淡漠。
老宮女還在笑,皇後看着子桑君晏不動,不知道在想什麽。
皇帝艱難地伸出手,指着子桑君晏,對皇後說:“殺了他,一定要……履行和地府的約定……真玉王朝會不複存在……”
老宮女不笑了,幽幽地說:“娘娘,別忘了,他流着一半子桑王族的血,只有他才能結束我們魂飛魄散、不入輪回的命運!”
皇後不出聲望着他們,眼神像這雨夜。
老皇帝呓語:“殺了他……”
子桑君晏心無旁骛,目不斜視,就像眼中從未看到過他們一樣,扶着冶昙,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這一次,所有人都還沒有死,但因果線在他們身後焚燒了起來,将一切畫卷灰飛煙滅。
冶昙蹙了蹙眉,輕輕地說:“你是不是找錯了地方?在這些人身上找,只能找到為什麽死的理由。”
子桑君晏目視前方,寡欲冷靜,只輕輕的嗯了一聲。
沒有感情,心無雜念,讓人不确定他到底有沒有在聽。
冶昙沒什麽情緒:“如果你想找生的理由,得去問天道,到祂面前親自去問,為什麽要這麽對你。找到了郁羅蕭臺主人,就能找到天道。”
再往前走就又是無數的因果之線。
子桑君晏的腳步還是未停。
冶昙斂眸,恹恹的:“你沒有聽我說話嗎?”
這次連嗯也沒有。
但,周圍那種無時無刻不存在的淡淡的水墨畫一樣陰郁的江南雲煙霧氣像是從兩旁慢慢消散了。
一眨眼的錯覺,冶昙看到了一棵樹。
一棵高大的滿樹粉色枝葉,像是擁簇開滿了花的樹。
是,地府苦海中的生死樹。
天書揉了揉眼睛:【哇,這是……出口嗎?】
冶昙:不是,還是門裏,但的确是,快要出去了。
子桑君晏不動,靜靜望着對面。
對面的生死樹上坐着一個人,那個人穿着地府十方殿主的衣服,但是面容卻成熟威儀許多。
看上去像人類三十多歲的男人。
他墨發散落,唇抿成一條線,眼睛毫無神彩,一片灰暗死氣。
“……你若出去,生死樹就會死,地府輪回崩壞,所有人死後都不得超生,灰飛煙滅。”
這樣說着,男人卻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仿佛這樣于他也無所謂。
“……生死樹,地府,都無所謂。但是有個人在乎,不惜身死道消也要護着這棵樹,雖然記不得是誰了,但一想到這棵樹就會痛,應該是很重要的人。”
他看上去和少年的十方殿主性情并不同,某種程度又像是同一個人。
子桑君晏:“在門裏面說話的是你嗎?”
“……不是我,是命運,或者你們喜歡說因果。”
子桑君晏:“子桑王族逆天而行,抽取天地靈氣化育為人,擾亂生死,地府為了延緩生死樹枯竭,與子桑王族合污,吞噬靈氣化育的神魂澆灌生死樹,致使天地靈氣失衡。天書判令下死去的人,罰當其罪,沒有輪回。只要生死樹活着,就有更多的人名字被寫上天書。我不會留下。”
十方烏黑的眼眸擡起:“……生死樹枯竭,輪回秩序将不複存在,衆生都将死後沒有輪回。要麽一部分人沒有輪回,要麽所有人都沒有輪回。雖然是很不公平,但連天道都未必公正,否則子桑王族怎會延續萬年?如果你留下,生死樹就不再需要吞噬這些神魂。”
子桑君晏無動于衷:“我是天道選擇的執法者,我公正天道就公正,公正就是沒有生靈應該為另一個生靈有輪回而獻祭。世間沒有輪回的人有很多,這世間有比輪回更重要的事。”
新的因果線緩緩張開生成。
前一步是生死樹,是出口。
後一步是子桑王族的傳承秘庫。
十方:“……各退一步,我讓你毀了子桑王族的傳承,你留下做生死樹的生死泉。”
子桑君晏墨色的眼眸看着他:“不是你讓,是你攔不住。”
十方站在樹上,忽而起風,滿樹粉色的葉子迎風凋零,他黑色的衣袖揚起,手中出現一柄雪亮的長鐮。
“……那就試試。”
子桑君晏靜靜擋在冶昙面前,輕聲淡淡地說:“你去毀傳承。”
天書從子桑君晏的肩上跳到冶昙肩上,撐着小紅傘:【我們走。】
冶昙看了他一眼,轉身走進新的因果線裏。
因果線裏,雨夜厮殺。
皇後一刀捅進皇帝的丹田,笑容美豔楚楚,眼睛明亮。
冶昙撐着傘走進去,看着被掐着脖子,喉嚨發出咯吱聲的皇帝,和笑容燦爛的皇後。
“他和地府有交易,你若殺了他,他或許也會再回來。”
因果線裏的皇後雖然又瘋又狠,但還會保護她的孩子,無論是傻子時候的冶昙,還是天才時候的冶昙,她都不想殺他。
如果不是後來她執掌真玉王朝後被權力腐蝕變了,就或許是出了什麽意外,比如死了的皇帝又回來了,才派出渡劫期高手殺子桑君晏,連帶那個不知真假的傀儡皇子也一起殺了。
皇後松開手,輕慢的看着他:“你是誰?”
冶昙靜靜看着瀕死的皇帝:“子桑王族的傳承秘庫在哪裏?所有的傀儡,是在那裏誕生的嗎?”
皇後眼神銳利,皇帝還在遲疑。
但當他們看向那雙翡色靜谧的眼眸時,周遭的一切好像都變得緩慢模糊起來,像是沉入了一片碧色的湖水之中,不斷下沉。
冶昙眼眸微斂,沒有情緒,低靡放空:“整個王宮地下嗎?”
入口就在龍椅下方。
黑暗中無邊的臺階,一直走下去,像是要走近地獄裏那麽漫長。
不知道多久,冶昙看到了熟悉的光。
清冷冷的白色,像是雪,無邊的雪地裏長着一株藤蔓一樣姿态扭曲的花樹。
因為久不見陽光,整株花樹都是蒼白半透明的,散發着羸弱的光。
就像是……另一個冶昙沉睡的雪谷。
天書瞪大眼睛:【它,它……這是……它長得好像……】
冶昙:“優昙婆羅。”
不錯,這是一株變異孽生的優昙婆羅。
冶昙手中的傘漂浮起來,紅色的傘變成一株半透明發光的樹,正是冶昙沉睡的雪谷裏那株祂萬年修為凝聚的那一棵。
孽生的花樹開着一朵恹恹的花,花朵一半蒼白一半漆黑。
無法徹底的開,也無法徹底的凋零。
一陣風吹開了雪,雪下是冰,冰下是一具具王族的屍體,睜着眼睛死不瞑目望着那株花樹。
黑色的那一半并不是天然就是黑色的,是因為吸收了這些王族屍體的修為和靈魂。
白色的花裏孕育着一個蜷縮着的半透明的嬰孩。
天書嘆口氣:【看來子桑王族也不是毫無代價。犧牲一部分王族的人蘊養這朵花,再讓這朵花誕生天地化育的傀儡,為他們承業替命。】
冶昙蹙眉看着這朵孽生徹底病态的優昙婆羅,恹恹的:“這是我的,從我的樹上偷走的一截。”
天書愣了:【偷,偷的?不是說子桑王族勾連已經飛升的先祖得來的傳承嗎?還說是萬年之前就有了。】
冶昙情緒更低靡了,蹙着眉,慢吞吞地說:“就是一萬年前偷的,我才去那裏睡覺的。”
【子桑王族的人好壞呀,還蠢,偷花就算了,養了一萬年,也不知道優昙婆羅開花才帶人飛升,居然搞出什麽天地靈氣化育為人,做承業替命的傀儡。】
冶昙更加恹恹放空,低低地說:“不是子桑王族偷的,是天道偷的。”
【!】天書目瞪口呆。
冶昙無聲嘆氣:“優昙婆羅哪裏有讓天地靈氣化育生人的本事,是天道自己搞出來的。”
天書窒息:【天道偷了一截優昙婆羅,讓子桑王族以為是飛升先祖的傳承,子桑王族在孽生的優昙婆羅上錯誤得到了讓天地靈氣化育魂靈的用法,子桑王族因果纏身。】
冶昙:“地府的生死樹被人盜走了生死泉,生死樹枯竭,地府與子桑王族合作,抽取天地靈氣化育的魂靈喂養生死樹,生死樹的死氣和子桑王族的因果糾纏。”
天書徹底傻了:【主人是,子桑王族和天地靈氣化育的魂靈的孩子。主人出生後,郁羅蕭臺忽然收徒,主人成為天道執法者。】
冶昙平靜地說:“生死樹枯竭之态到了極限,子桑王族的死氣拖累真玉王朝即将崩潰,計劃讓這個有子桑王族和天地靈氣化育魂靈血脈的孩子獻祭,沒有什麽比天道傳人更适合成為生死泉的了。”
并不是子桑君晏出生前就被決定了命運,這是一場一萬年前就寫好的局。
小熊貓全身的毛都炸了,渾身發抖:【為,為什麽?天道為什麽這麽做?天道真的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