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解!”

天道瘋了,這話不是第一次出現了。

連子桑君晏都懷疑過。

冶昙:“早說過祂瘋了。祂或許只是一時無聊,或許是,想要摧毀地府,摧毀陰司輪回。”

天書瑟瑟發抖:【可祂為什麽要摧毀輪回?對祂有什麽好處?】

冶昙沒什麽興致:“等你主人見到天道了,你可以托他問一句。”

【這些優昙婆羅也能變成你嗎?】

冶昙面無表情:“不能。只是蘖生的枝,根本算不得真正的優昙婆羅,把你撕一張紙出去和別的紙縫合成一本書,能變成你嗎?”

小熊貓瘋狂搖頭:【那,怎麽辦?】

冶昙伸出手,眸光恹恹低靡,整個秘庫的冰雪連同冰下的屍體都像是升華了一般,煙消雲散。

那株蘖生的優昙婆羅,蒼白病态,像是感應到了什麽,盲人一樣摸索着,伸出一枝藤蔓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冶昙的手。

随即,便像是找到了主人的小狗。

整個花枝柔順地蜷縮在祂的掌心,湮滅成一截細長枯死的藤蔓。

萬年之前,冶昙還小的時候,起初就只是一截藤蔓來着,細細孱弱蒼白的,也沒有葉子。

地下又冷,又黑,又硬,便是睡覺也不是什麽好地方。

冶昙不喜歡。

祂又不需要開花,也沒有其他人看見,就算祂随心所欲地長,也沒有別人知道。

于是,祂放任自己長成了一棵樹的樣子。

冶昙喜歡白色,便讓自己的枝幹甚至葉脈表面都變成白色,還讓地下落滿潔白無瑕的雪。

子桑君晏,是這裏萬年來,唯一的黑色。

冶昙垂眸,看着手中枯死的藤蔓。

這株藤蔓的的确确是屬于祂的。

很久以前,在祂還沒有長成樹之前,天道從祂身上取走了一截。

冶昙連自己被人從樹上折落都不在意,怎麽會在意自己的藤蔓曾經被折走過?

這藤蔓蘖生的半黑半白的花,跟優昙婆羅相差甚遠,只是人類的想象和欲望罪惡凝化的産物。

最後,這截枯藤化作了黑色的霧氣。

天書跳了跳:【啊,是道意筆墨!你收集到了!】

冶昙:“因為我改寫了天命?”

蘖生的優昙婆羅消失,整個世界都地動山搖。

皇宮是建立在這陣法之上的,子桑王族的因果厄業也建立在這虛假罪惡的傳承之上,一切崩塌不複存在。

【因果定了,我們可以出去了!】

随着天書的話語,他們看到了地府的生死樹。

子桑君晏正在和十方殿主交手。

十方看到他們,立刻知道子桑王族的傳承摧毀了,他神情沉穩,烏黑的眼眸無神,毫不在意後退,再次站回生死樹上。

微風徐徐,生死樹滿樹粉色的葉子掉落,漂浮在苦海之上,肉眼可見的枯死。

十方沒有任何反應,輕輕地撫摸着樹幹:“輪回崩塌了,地府不存在,已經不需要我們了。也好。”

遠處似是傳來秩序崩亂,鬼哭的聲音。

十方望了那裏一眼,回頭看向子桑君晏,例行公事一般:“地府不存在,關押在地獄的無數惡鬼都會叛逃人間和修真界,屆時将天下大亂,人鬼同處世間。我會盡量延緩這個過程,殺掉罪孽深重的惡鬼,以防它們為害人間。”

說完,他手執長鐮躍遷消失在苦海之上,很快,遠處便傳來厲鬼的獰笑和殺戮之聲。

子桑君晏看了眼正在坍塌被苦海緩緩淹沒的生死樹:“生死樹一死,他撐不了多久。”

……

冶昙站在地府最高的建築上,肩上坐着一只小熊貓。

祂的紅傘自行懸浮空中,慢慢變大,籠罩在十八層地獄的出口。

惡鬼身上的因果惡業死氣極重,傘下的風将所有的鬼魂卷起來,抛向外面,留在地上的就是地獄最一層的。

普通的鬼和鬼修都跑了,只有五帝閻羅和一些高階鬼修留下來,和十方殿主一起鎮壓地獄逃出來的惡鬼。

一些佛修也來幫忙,還有一些妖魅帶領那些普通的鬼魂逃往修真界,引導他們往妖族和佛修的地界而去,以免霍亂人間界。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的聲音漸漸遠去,只聽到九幽傳來的風聲。

十方手中的長鐮顏色越來越淡,身上的顏色也是。

他停了一下,側耳去聽:“好像有人叫我的名字。”

并沒有,幽冥死寂,只有惡鬼消亡的獰笑和詛咒。

那漂浮在空氣裏的詛咒本來只是淡淡的灰色,慢慢凝聚起來,在風中彙聚成一個半透明的人。

是個年華不再的女人,眉眼和唇邊生着淺淺的皺紋,身上的衣服也素淨。

但她睜開眼睛看着十方莞爾微笑的時候,讓人覺得她極美極美。

十方烏黑無神的眼睛像是被點亮了,凝神望着那詛咒的黑霧:“有的,是在叫我的名字。”

“殿主不可答應,那是因果詛咒!”

子桑君晏沒有阻止他,只是擋住原本十方殿主負責的區域,專心致志清理那些襲來的惡鬼。

是詛咒的因果,但叫他名字的存在是天國淨土。

那詛咒中的女人,對他伸出手,叫的并不是十方:“青幽,春日花開了,去踏青嗎?”

青幽,是十方三千年前凡間歷劫時候的名字,他那時不敢造次,只在她身邊沉默殷勤,連一句邀請也不敢說,是她簪了他送的花,回頭看他,主動說了那句話。

這個名字三千年裏無人叫過,他三千年裏從未想起。

他只是想不起來,并非是全不在意,但那個人看着這樣的他,微笑的時候又在想什麽呢?

十方目不轉睛地望着她,木然平靜,唯有喉結滾動了一下,溫柔喑啞:“好啊。”

在厲鬼死亡的尖聲之中,那詛咒像風吹一樣席卷而來,所有鬼物修士唯恐避之不及。

十方不避反迎,張開手接住了她。

擁抱的剎那,被詛咒和因果完全吞沒。

苦海之上,最後一點生死樹徹底淹沒不見。

……

惡鬼是殺不盡的。

十方殿主消失後,其餘鬼吏也撐不了多久,陸續抽身逃走。

也有一些,和十方殿主一樣在因果詛咒的死氣裏消亡。

死去的惡鬼越多,地獄裏的詛咒就越重,最後就剩下了子桑君晏還在。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再也看不到任何一個惡鬼從地獄裏爬出來。

天書:【這麽濃的詛咒,就算是惡鬼也會被吞噬的。】

冶昙的傘撐在天空,表面完好無損,但傘上畫的白色樹變小了許多。

這些黑色的詛咒和死氣,連修為都會吞噬。

“走吧。”只有子桑君晏看上去還是一如既往,寡欲冷靜,墨色眼眸無喜無悲。

冶昙依舊變小,坐在子桑君晏的肩上,撐着紅傘。

整個幽冥都像黑色詛咒死氣充滿的海,伸手不見五指,但在子桑君晏經過的時候,連那些詛咒仿佛也記得被他殺死的痛苦,避讓開來,在他經過之後又立刻惡意地彙聚跟上。

……

子桑王族的皇宮一片廢墟,沒了傳承,所有依附王族的宗派一時之間都失去了對傀儡的控制。

所有人都知道,子桑王族受到了反噬和詛咒。

一夕之間,統治了大半個修真界三千年的真玉王朝,不複存在。

天書沉默,耳朵垂落。

子桑君晏擡手,将肩上的冶昙放下來,冶昙變回原來的大小,靜靜地看着他。

“可以了,就到這裏吧。”他沒有看冶昙,和過去任何時候一樣眼眸沉靜,心無旁骛,無波無瀾。

冶昙臉上很安靜,沒什麽情緒,輕輕地看着他:“要兵解嗎?”

子桑君晏和以往一樣平靜:“嗯,幽冥的出口必須要封住,碧落山地獄道有岩漿。只剩下真玉王宮秘庫這一處。這裏,應該就是天道為我選的地方。”

冶昙沒什麽反應,看着他的背影,輕輕地問了一個無關的話:“還認識我是誰嗎?”

子桑君晏背對着祂,墨色眼眸純粹冷清,眼中無情無心:“你不是天書。”

天書:【……】

冶昙沒有任何意外,聲音和眸光都很輕:“什麽時候發現的?”

子桑君晏:“地獄十九層,藏書閣,我問你要子桑钺禛的天書判令。你沒有立刻給我,所以,我看了一眼。”

天書艱難:【天道執法者的眼睛,可以看到事物的本質。】

冶昙安靜溫柔:“看到了什麽?”

子桑君晏靜默了一瞬,那永夜一樣墨色的眼眸也像是失神了剎那,像是要隕落了:“看到……你騙我。”

天書僵住:【不好,生死樹的因果之門,主人的認知混亂了,他以為你是那個人……】

“嗯。”冶昙沒有反駁,靜靜地看着他,“以後不騙了。”

但子桑君晏沒有以後。

子桑君晏沒有回頭,像是頓了頓,冷靜的聲音:“謝謝。”

黎明已至,黑暗的世界,地平線第一縷天光從遠處鋪成而來。

穿過荒原,穿過死寂的宮廷,照亮了廢墟裏那棵樹。

在無限因果的時間線裏,無數次在這棵樹下,冶昙靜靜地坐在那裏,望着遠處發呆。

在子桑君晏原本的人生裏,那段人生是空白無聲的,除了修煉,只有他自己。

世界很安靜,有時候能聽到天光穿過夜色而來,草葉榮枯。

只有他自己。

在真玉王朝是這樣,在碧落山,郁羅蕭臺也是這樣。

整個修真大陸三十六天城,他都走遍,遇到過很多人,但世界一直這樣安靜。

好像,天光照亮前那一剎那,那一剎那的寂靜拉長了百年,他就活在這剎那裏。

現在想起來,卻是夜雨之中,那雙翡色的眼眸輕輕看着他,問他:“世界美好嗎?”

子桑君晏雙手結劍訣,從他身體裏飛出的無數把寒劍調轉了頭,對着他,懸而未決,陣陣鳴顫。

“解!”

三千多把氣劍,三千多真玉王朝的惡業的和天地化育而生傀儡的怨恨,向着他穿刺而來。

子桑君晏閉上眼睛,那張沉靜的臉上,無欲無情。

天亮了,永夜便該逝去。

露水被金色的陽光漫射,五色斑斓,陰影映襯,世界瑰麗絢爛。

煙囪飄出炊煙,母親為熟睡的孩子做早飯,父親準備着早晨要出攤的買賣。

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在哄,有人罵天。

風吹過草葉,沙沙的聲音和鳥雀啾啁,朝陽曬化的夢一樣喧嚣熱鬧。

人間百味,修此長生。

很美。

與他無關。

……

子桑君晏很久才意識到,三千道意判罰的剎那,有人從背後抱住了他。

冶昙只喜歡皎潔無暇的純白,但,子桑君晏是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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