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他是入世和有情本身

落月山莊的地勢漸高,外門在最低處,內門在更山上,但內門巍峨的建築後面,還有一層淩雲之階,不站在那裏甚至看不見這處存在。

這裏便是雩靂住的地方。

雩靂的神情隐在雲霧裏,百無聊賴,是一種沒有任何希望無法撼動的沉寂。

他望着眼前的黑衣少年,對方的神情和初遇時候一樣沉靜淡漠,沒有人在他面前還能這樣沉得住氣,除非這個人天生就沒有感情,那便也沒有喜怒憂怖。

雩靂打量着眼前這個叫趙夜的少年,這個人讓他想起一個人,一個早就消失在世界上的,也本不該存在于世界上的人。

那時候,他還不是雩靂,他還叫雲榭。

雲榭的意思是,高聳入雲的樓臺。

就像他現在所處的位置一樣。

但當時不是,也和現在一樣,天下傳言郁羅蕭臺主人收徒,無數人紛湧而至,闖過無數關卡,最終選出了十個人。

“我們十個人被郁羅蕭臺上一屆的九侍宸代為教導,那個人一直沒有存在感,因為一直有一道身影擋在他前面。”

子桑君晏墨色的眼眸無動于衷,無名指卻微動。

如果冶昙也在這裏,就會發現,雩靂所說的記憶是他們在最後一次因果之線中的經歷。

那個擋在子桑君晏面前的人,自然就是冶昙。

過去被改變了。

雩靂空洞睜大的眼眸冷涼,表面像霧氣濛濛的冰,眉毛微挑,又黑又大的眼眸,蒼白的唇抿成直線,有一種神經質的純真和無辜:“擋在那個人面前的人,你知道是誰嗎?是世界上最尊貴完美的人。但他卻沒能成為天道傳人,反而,被天道傳人殺死了。整個王朝都覆滅了,沒有人記得他的名字。”

在最後一次的因果線裏,所有人都以為,冶昙才是真玉王朝的太子。

在天道傳人沒有定下來之前,冶昙曾在郁羅蕭臺熠熠生輝,無人能及。

但的确,八百年後的現在,沒有任何人提起過冶昙的名字。

雩靂抿成線的唇角,緩緩緩緩揚起一點弧度,像是純質滿足的笑。

他穿着天水青碧色的衣服,皮膚蒼白,睫毛密黑,顯得五官秾豔,像是一種有毒的蘑菇,顏色是深藍深紫深綠的深黑色。

睫毛遮掩住水霧濛濛的寒涼的眼眸,輕輕嘆息,他說:“真是……太好了。”

沒有人記得冶昙的名字……太好了?

冶昙若是在這裏,一定會恹恹蹙眉,問天書,自己當初做了什麽,這麽招雩靂恨。

但現在站在這裏的是子桑君晏,只會無動于衷,沒有感情,也不會有任何反應。

實在不是一個好的傾聽對象。

但這不妨礙雩靂,他本也沒打算和任何人分享,沒想讓人聽懂他的話。

全世界都不曾記得,只有他記得,就屬于他一個人了。

但是,為什麽呢?

那個人,被他擋在身後的人殺死了。

被一個肮髒低賤的傀儡,殺死。

郁羅蕭臺換了新的天道傳人,那個人始終沒能成為天道傳人,那麽想得到,卻至死都沒有得到那個位置。

雩靂目光空洞,再次看向黑衣少年,毫無溫度的慵懶,讓他的聲音都像夢呓一樣:“嗯,叫你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成為內門弟子中最優秀的人,很快就會被送往碧落山,郁羅蕭臺在挑選新的天道傳人呢。”

如此重要,震驚天下的消息,他就那麽輕飄飄的夢游一樣說出來了。

說完以後,雩靂頓了一下,想起他最初叫黑衣少年來的用意。

撐着頭的手指輕輕點了點。

“你沒殺人?嗯,你為什麽不殺了他們?是擔心規則懲罰嗎?沒關系的,你跟他們都不一樣。”

他像長輩敦敦教導子侄後輩一樣,溫和寬容地說:“那些人的存在本來就是用來被殺的,想殺就殺了吧,不會被懲戒的。你可以做任何事。随心所欲,為所欲為。”

他微微挑眉,霧蒙蒙的冰寒空洞的眼眸望着黑衣少年:“你會成為新的天道傳人,對嗎?”

黑衣少年從始至終沉靜無情,那雙寒潭之鏡一樣墨色的眼眸,照影出一切:“嗯。”

雩靂的左手緩緩擡起,向外揮了一下。

黑衣少年走了出去。

雩靂的右手還撐着頭,目光空洞,遠處的浮雲潔白如新。

那個人最喜歡白色了。

黝黑無光的眼眸,霧濛濛的眼眸水汽更多了,神經質地大睜着,像是冰面之上沁處雨露,晶瑩的水珠從眼角漫溢滴落。

順着蒼白秾豔的面容流淌下來。

雩靂面無表情,聲音很輕,只有他自己能聽到:“他沒有殺過一個人,沒有做錯過一件事,為什麽那麽對他?讓他死得那麽痛苦?連輪回也……沒有了。”

那個人就只是喜歡白色,喜歡望着天邊發呆,喜歡……天道傳人這個位置。

“嗯,我幫你搶過來。這次一定搶過來。你再等等。”

天道因為天地化育傀儡之術滅真玉王朝滿門,讓真玉的太子死無葬身之地,那他就用天地化育之術玩弄所有人的生死。

他勾了勾手指,空蕩得猶如供奉亡靈的神廟一樣的殿堂裏,無數被禁锢操縱的天地靈氣和詛咒死氣交彙,描繪勾勒出一個飄渺虛無的身影。

那個人穿着一身紅衣,頭發像霜月銀白,輕輕散落下來,靠着一棵樹,翡冷色的眼眸微斂,望着遠處天青色的天際,神情安靜放空,像是在發呆一樣。

九百年前,還叫作雲榭的少年,稚嫩的面容冷峻,目不斜視,抿着唇一遍一遍揮劍,雪白的劍影交織成一片虛鏡,映出那個人的畫面。

“都還沒有變強,走到面前去,說一句話……就那樣死掉了。”

他抿着唇,面無表情望着消散的詛咒死氣,擡手捂住眼睛,肩膀微微顫抖。

所以,天道也去死好了。

……

段淩會被雩靂叫去,冶昙一點也不意外。

“知道叫你來是做什麽嗎?”雩靂的聲音氣若游絲一樣,好像下一秒就會忘記自己要說什麽。

冶昙眼底恹恹,眼眸微微放空:“他不是進入內門了嗎?我應該完成了長老的吩咐才是。您不滿意嗎?”

天書提醒:【你态度好一點,段淩可不敢這麽對雩靂說話。】

雩靂本沒有看祂,聽了這話,微微一頓,緩緩擡眼瞥了眼。

他當然清楚,趙夜入內門這件事裏,段淩幾乎什麽都沒有做,這個人居然還敢這麽對他說話,心裏是一點數都沒有。

若是其他人被雩靂這麽看一眼,早就瑟瑟發抖渾身發寒,甚至跪地求饒。

段淩卻微微蹙眉,像是被無理取鬧了一樣。

但雩靂就欣賞不正常的人呢。

“內門還有兩個弟子,時宣和柳眠眠。柳眠眠不用管,我要你跟着時宣,成為他最信任的人。做不到……”他頓了一下,“或者什麽都不做,你知道前幾天來殺我的那個刺客嗎?”

冶昙眨了一下眼睛,微微偏頭望着他,無辜放空:“嗯?”

雩靂無聲嘆息,眨了眨眼,難得好脾氣看着他,像說一個秘密一樣的語氣:“第一天刺殺我時候,就被我殺得屍骨無存了。”

冶昙:他想讓我稱贊他厲害嗎?

天書遲疑:【好像是的。但,好歹是個侍宸長老,不至于吧。人類在這種應對上司的場合,摸不着意思的時候,通常說‘嗯’‘哦’‘啊’就好。】

冶昙:“哦。”

他的樣子就好像被這個消息鎮住了一樣。

“那為什麽長老要放出消息說,殺手潛藏在外門弟子中?”

雩靂一手撐着側臉,淡淡夢呓一樣的聲音:“因為,真的有殺手潛藏在外門弟子當中了啊。”

讓人渾身起一陣寒意。

“對方當機立斷元神逃逸奪舍了,運氣好,可能還已經進了內門。”

冶昙看着他:“所以,你是要我保護時宣?”

雩靂輕緩颌首,眨了一下眼。

他連如此正常的時候,都顯得說不出的神經質,卻下達了這麽正常的一個命令。

“我明白了,會做到的。”

“做不到也沒關系。”

冶昙都準備走了,被對方的話一怔,看向他。

雩靂撐着側臉的手指輕輕點着臉,百無聊賴:“到時候,就說奪舍的殺手是你,讓其他人殺了你。落月天城城主府,跟你一起萬劫不複。”

冶昙沒有說話,眼眸半斂靜靜。

段淩的眼神讓雩靂頓了一下。

——這個神情,有些像那個人了。

他心情沒由來的不好,但,這裏是那個人才現身過的地方,即便只是一道虛影,他不想殺人。

雩靂左手向外揮了一下,輕飄飄的:“滾吧。記得,要把時宣看作是至高無上的主人,時時刻刻放在心上眼底,你得是他最聽話的一條狗,願意随時為他去死。”

冶昙輕輕搖頭,向外走去。

冶昙:“我覺得他自己就已經做得挺好了。”

祂之前和裴英關在一起的時候,裴英自言自語說過,雩靂對暄葉抱有一種瘋狂病态的情愫,所以,他雖然和其他九侍宸一樣肆意擴張權勢,一旦在暄葉面前,他仍舊會做回暄葉的狗。

所以,盡管所有人都怕雩靂,但只要活着不死,求到心軟溫良的暄葉面前,暄葉一句話,雩靂可以毫不猶豫吐出吞進嘴裏的肉,甚至,自斷臂膀。

當初的封不渝和十二峰主,就是因此,被雩靂毫不猶豫地放棄了。

暄葉的一個眼神,可以讓雩靂違背一切原則。

如果說雩靂是一條瘋狗,暄葉就是唯一能制止瘋狗發狂的主人。

不僅如此,其他九侍宸也相似。

暄葉這個人在修煉上并沒有太大的天賦,平生喜好風雅之事,成為接替子桑君晏的天道傳人,卻沒有子桑君晏萬分之一的資質和能力,他會被郁羅蕭臺架空,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因為他沒有任何能力掌管這個龐然大物,就和他本人一樣,面對這個複雜的世界,就像一個什麽都看不見的瞎子。

但是,裴英說,暄葉有一種特別的魅力,任何人和他相處後,都不會讨厭他。

這也是九侍宸只是架空了暄葉,整個郁羅蕭臺卻仍舊尊奉他為主的原因。

天書解釋說:【這是因為氣蘊的原因。世間的氣蘊是有數的,但分布給不同人的量卻不同。天道傳人的氣蘊天然就強過衆生。主人最初的氣蘊也多,但也無法和暄葉比。因為主人在位時,修真界強氣蘊的人還有很多,比如聖人,比如那些渡劫期的大能。而到了暄葉上位時候,那些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他們的氣蘊彙總起來,全到了暄葉的身上。

【暄葉跟主人不同,他作為天道執法者,卻沒有因天命之書殺死過任何一個人,他的氣蘊不存在損耗。不僅如此,郁羅蕭臺這八百多年無限擴張,眼看就和四千年前的真玉王朝一樣,就快一統修真界了。暄葉作為郁羅蕭臺的主人,氣蘊只會更盛。

【這幾乎占據天下九成的氣蘊在身,別說是人,就算是草木生靈都會親近喜歡他。就這氣蘊而言,天道可真是太偏心了。甚至可以說,他不是天道傳人,他就是天道之子,天道的親兒子!】

冶昙輕輕地說:“這樣看來,子桑君晏像是天道為了暄葉上位,掃清所有障礙的工具人。”

占據修真界半壁江山的真玉王朝徹底瓦解,渡劫期高手死盡,連上一屆九侍宸都死得差不多了。

暄葉上位以後,這些九侍宸幾乎都是他任命的新人。

暄葉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天下最好的東西自然便奉于他面前。

冶昙輕輕蹙了眉:“可天道,不是為了毀滅修真界嗎?”

天道要毀滅修真界,根本不需要這麽複雜的方式,只要讓靈氣枯竭就可以。

難道,他不是為了毀滅?就只是為了給暄葉鋪路?

小熊貓以為冶昙真的不明白,解釋說:【從人類的角度說,主弱臣強,本就是天下大亂的征兆。這些強大富有權勢的侍宸長老,本可以成為像郁羅蕭臺主人一樣的存在。但現在卻因為氣蘊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不得不臣服于毫無能力,甚至平庸的少主。甚至讓他們違背意願,像條狗一樣忠誠。這些修士一定會抗拒。你不是也說,雩靂是天道的工具人嗎?雩靂會這麽瘋,肯定不是毫無緣由的。】

冶昙毫無興致:“好大的一局棋,環環相扣,衆生都是棋盤裏被他玩弄的棋子。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何目的。”

【我也看不明白了。還有主人也是,他明明拒絕了雩靂的招攬,沒有成為二等弟子,為什麽又要進入內門?自從八百年後,我越來越不知道主人在想什麽了。】

冶昙平靜地說:“他應該是要成為新的天道傳人。”

【……!】天書震驚,【還,還來?】

已經被天道坑得那麽慘了。

冶昙:“只有這樣才能有機會抓住躲在在一切背後的郁羅蕭臺主人,和天道面對面交談,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你不阻止主人嗎?】

“為什麽要阻止?我也挺好奇的。”冶昙眼眸清澈微空,用對一切都沒什麽興致的态度說,“你不是說,他的天道之力因為沒有得到天道認可,每次使用都會消耗氣蘊嗎?成為天道傳人之後這個問題也能解決。就算什麽也不做,天道也不會放棄子桑君晏這個好用的工具。與其逃避,不如主動入局。”

【你說的對!】小熊貓點點頭,忽然一頓,【那你呢?你要做什麽?】

“和以前一樣啊,攪亂棋局,收集道意筆墨,改寫天書,變回優昙婆羅,不開花。”

祂從來沒有改變過想法,一直都只有一個目的。

……

成為內門弟子後,這十個內門弟子就相當于落月山莊的半個主子。

他們可以從外門弟子中挑選三個作為自己的侍從。

這其實是一種給他們培養親信的優待,一年後大比,若是他們被淘汰出內門,但三位侍從有一位入局,他們就可以以侍從的形式繼續留在內門,這樣每個人就都多了三次機會。

內外門弟子享有的資源當然是不同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但是,侍從并不是百利無一害的。

在所有人都是競争對手的地方,誰也無法保證侍從不會狼子野心,踩着主人上位。

每個人都是天之驕子的地方,卻要成為另一個人的仆從,心境上便是一種考驗。

而同樣的,當過主人的人,一朝和侍從互換位置,即便可以留在內門,地位卻一落千丈,也是一種考驗。

有些人權衡利弊,如果沒有可以完全信任,互相之間不猜度的人選,還不如一個都不要。

但也有的人,自信自己的能力,并不擔心侍從會淩駕于自己之上。

楚紅月帶了三個原一道宗的小弟子,一道宗的弟子們的資質本不足以來落月山莊,是因為子桑君晏的緣故陰差陽錯,完全沒想過自己能有什麽作為。

他們只想跟師姐在一起,彼此有個照應。

楚紅月帶着他們也是為了這個。

剩下的人也幾乎差不多的操作,要麽不帶人,要麽就只帶能力墊底性情和人品沒有問題的小弟子。

趙夜,只帶了那個小傻子。

楚紅月搖搖頭,索性她有三個人,到時候可以幫忙做事。

但等他們進了內門才知道想多了。

既然說了內門弟子是半個主子,那自然就是主子的待遇。

無數仙姿佚貌的女修和英挺俊朗的男修恭敬以待,随時準備聽候他們的吩咐。

妩翩仙面頰飛紅,眼眸含情看着那些俊俏的小哥哥,猶豫不知道先撩哪一個好。

那侍從拱手一禮,不卑不亢:“小姐,您或許不知道,郁羅蕭臺的功法皆是太上忘情一脈。”

妩翩仙心不在焉:“什麽意思?”

“進入內門以後,會有郁羅蕭臺的前輩們親自教導您,修行的是無情道。”

“……”妩翩仙,晴天霹靂。

她是一個妖修,一個靠和各種美人談戀愛來修行的妖修。

現在告訴她,她得修無情道?

就好像讓狼改吃草,她現在回去外門還來得及嗎?

……

“無情道啊。”

衆人一同分坐內門的課室內。

冶昙坐在第一排,他旁邊位置的人還沒有來。

妩翩仙哭得妝都要花了,靠在第五夏肩上,嗚嗚嗚的。

第五夏在安慰她。

其他人都聽到了她的話。

伊陌和裴英都沒什麽太大的反應,只是空前的沉默,神情嚴峻,不知道在想什麽。

楚紅月自從被陳箬竹惡心過後,陷入了愛情影響老娘拔刀的境界。

叢流是佛修。

趙夜不用修煉,現在就已經很無情了。

這麽看去,好像只有妩翩仙和沒什麽情緒的段淩受到的影響最大。

冶昙沒受什麽影響,祂就只是單純的沒什麽情緒,因為懶得給段淩凹人設。

夫子進來授課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麽一群,好像馬上要被送去割蛋蛋的貓崽子一樣的少年。

“夫子,為什麽一定要修無情道?不修不行嗎?”

怪不得郁羅蕭臺的人都那麽跋扈可怕,尤其是那個雩靂長老,原來是一群精神被閹割的太監,這才沒有人情味。

妩翩仙哭到打嗝:“我不想做冷冰冰沒有感情的仙女,我就想做一個人見人愛人比花嬌的小仙女。”

夫子外貌像是儒雅的文士,聞言莞爾:“看來你對太上忘情,多有誤解。修真界修無情道的以劍修為多,輔以以殺證道之路。斷情絕愛,鍛神魂以為劍道。”

妩翩仙狂點頭,她對無情道的理解就是這樣的,她又不用劍。

“其實不止劍修如此,而是只有太上忘情才可飛升。甚至可以說,所有大宗門,祖上有飛升記載的,傳承的功法都有太上忘情。”

妩翩仙臉色更白了,她總不能說她不想飛升:“但是,修真界自古亦有結道侶的傳統。”

“你說得沒錯。”夫子娓娓道來,“所以無情道,不是只有斷情絕愛這一種。郁羅蕭臺主人得天道傳承,這無情道自然也是天道無情,修得是參悟,修得是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夫子微笑撫須:“這便要問你們自己了,每個人的問題都不同。若要籠統的說,便是一個人人都可回答的疑問了:長生為何?”

修士飛升渡劫,為得是求長生,但長生為何?

“大道無情,只有參悟透太上忘情,才有可能渡劫飛升,離開此界,只有飛升,才能長生。”

因此,長生為何,是太上忘情最根本的疑問。

修行便是尋找答案的過程。

“便是空中樓閣,也有天地梵炁支撐,因此,太上忘情非是無情無愛,而是從有修無。”

妩翩仙委屈不解:“可是夫子,修真界已經一萬多年都沒有人飛升了,我們還有必要為了飛升而修什麽太上無情嗎?”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不贊同地看向她。

夫子的臉色第一次微沉,看着她:“我輩修士之所以和凡夫不同,便在于踏上修真之路的第一步起,便是為了超脫輪回之苦,得無上清淨極樂。縱使天極無路,也要竭盡一切所能劈出一條道來,哪裏有前人無人開道,後人便不思進取的?你說這話,便不該修道!”

妩翩仙臉色蒼白,立刻道歉,真摯地睜大眼睛:“夫子我錯了,我故意說氣話的,并不是真的這麽想。”

她是妖修,妖修與人修所思所求自然不同。

她一時失了謹慎,才說錯了話。

衆人也只當她年幼任性。

修真界當然也有人不為求長生,但一旦産生了這個念頭,修為便再也不會精進,道心一散,很快便會泯然如凡人。

夫子點點頭:“你們自然也可以結道侶,嘗情愛,但最終都要斬塵緣,有情是為無情,入世是為出世。”

有情是為無情,入世是為出世?

大家都怔怔地思考着這個問題。

冶昙微微側身,眸光清淩澄淨。

子桑君晏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俊美的面容沉靜淡漠。

他坐在那裏,儀态端嚴尊貴,心無旁骛,卻又好像超脫之外,無情無心。

他也修無情道嗎?

“抱歉,我來遲了。”清雅溫柔的聲音,忽然響起。

像是清晨光輝燦爛的陽光穿過竹林和金色的葵花灑落在地面上,水面微漾,琥珀色的暖意。

只是聲音,便叫人想起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

大家循聲望去,看到了門口白衣出塵的少年貴公子。

像是看到了世間最珍貴美好又矜貴脆弱的存在。

清俊神秀的面容,似有若無的微笑薄暖,連溫柔也輕如微風,仿佛觸手可及,又淡淡的矜持疏離。

他好像就是入世和有情本身,世間既有這樣的人,既已令人忘情,如何還能叫人無情?

只是,他輕輕垂斂着眼眸,沒有睜開眼睛。

“我叫時宣,諸位有禮。”

冶昙一眨不眨靜靜看着他。

暄葉,時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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