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原來世界待他,也是溫柔過的……
“沒有為什麽,”暄葉素來溫潤雅致的面容露出些微的強硬,“從這具身體裏,出來!”
冶昙不語,只是看着他,這本來就是祂的身體,祂要怎麽出來?
暄葉閉着眼睛,眉眼疏淡,唇邊還有微笑:“太子殿下,要麽你自己出來,要麽我讓你出來,到時候恐怕就不好玩了。”
他捏着冶昙的下巴,手指微涼,神情還是以往的溫和,卻給人居高臨下的冰冷矜傲,好像整個人從靈魂到手指都是冷的。
冶昙的身上纏着數道半透明的天地靈氣禁制,讓祂只能靠在坐塌上。
方才湔雪來,面對面卻看不見祂,不是冶昙做了什麽,而是暄葉的手筆。
但,冶昙不解。
昨夜他去見了九侍宸,也見了暄葉。
暄葉畢竟才是天道的代理人,祂要和天道玩游戲,自然要找暄葉。
未曾料到,在祂說出游戲玩法後,暄葉一臉恬靜無害,毫無預兆就對祂下了手。
冶昙沒有反抗,祂很好奇,暄葉想做什麽。
将冶昙捆起來後,暄葉依舊一派優雅溫良,矜持颌首:“得罪了,太子殿下。”
冶昙:“你不想跟我玩游戲?你不想飛升?”
暄葉心平氣和:“兩碼事。我可以和你玩任何游戲,但我們換個玩法,這個小花妖不行。”
冶昙翡色的眼眸垂斂,沒有任何情緒,安靜看着他,聲音又輕又慢:“它不是小花妖,是游戲的關鍵。它的本體是優昙婆羅。我說過,只有讓它開花,你才有可能飛升。而我們游戲的內容是,我給你讓它開花的線索,賭,你和他們誰最終能讓這株優昙婆羅開花。”
暄葉捏着祂的下巴,卻沒有太用力。
他神情微微冷凝,閉着眼睛,也讓人有一種被無法理解的眼神注視着的冷涼。
“你想怎麽讓它開花?”
冶昙神情低靡,有一種散漫慵倦的從容:“我要這世界的因果。”
祂擡眼,眼中冷清:“要所有人的因果命運。”
暄葉:“……”
冶昙輕輕側首,将自己的下巴從他的手中掙開,沒什麽情緒,輕輕地說:“四千年前,真玉王朝設下通天大陣,埋下十八座天階地基,收集修士死前飛升的執念搭建天階。現在,我要活人的,要全修真界對長生對飛升的執念。”
暄葉:“我明白了,十八座天階是你崩塌的。也是,除了真玉王朝的聖太子,世間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到了。或許不是弄塌,”他斬截,“你應當是為了十八座天階凝聚的,四千年來死去修士的飛升執念!”
冶昙輕輕嗯了一聲。
暄葉閉着眼睛,輕輕偏了偏頭,聲音清寂出塵:“全修真界對飛升的執念……生者和亡者的,可你難道不知道,一個人便有一個人的心魔劫,全修真界的因果會彙聚出怎樣的天魔劫?區區一朵優昙婆羅,又如何承受得住?”
冶昙平靜地說:“承不承受得住,我說了算。一萬兩千年前,那位郁羅蕭臺尊主不也成功了嗎?”
暄葉的臉上失去了所有表情:“你做這麽多,就只是為了讓優昙婆羅開花?但這花應當只能度一人飛升,你與我打賭,看我與九侍宸誰最終讓這朵花開……你自己呢?你難道不想飛升?”
冶昙:“不想。”
暄葉眉心微蹙,清醒理智:“你若不想,大可以什麽也不做,隐瞞這朵優昙婆羅的存在,又為何要與我打這個賭?”
冶昙:“我不要飛升,但要點別的。”
暄葉:“是,你方才說,你要這世界的因果,但這……有些匪夷所思,你若要一個人的因果,或許是此人與你關系匪淺,有恩或是有仇。你要一群人的因果,也許這群人有什麽特別之處。但你要世界的因果,世界……”
冶昙眸光清澈:“或許是,我與世界有仇,與天道有仇。”
暄葉頓了頓:“我遇見過許多人,有人是天生瘋,有人是被逼瘋,有人是裝瘋,但從未見過你這樣的。這世間怨天尤人的人何其多,因為渡劫失敗被劈死的修士何其多,被命運作弄,劫難重重,天道不眷顧的人,又何其多,最多罵幾句天道不公,但沒有一個人當真尋天道複仇的,你是為何?”
冶昙靠在那裏,眼眸放空安靜,輕輕地說:“他們不做不是不想,是天道如心魔之劫無形無相。但我不一樣,我有可以抓到天道,站在天道面前的機會。”
暄葉的臉上閃過一絲了然:“你是沖着我來的。因為我是天道傳人,你要和我背後的天意對話?”
冶昙很輕地點了點頭:“嗯。你覺得如何?”
暄葉:“如果你真的能集齊全修真界的飛升執念,駕馭全修真界的因果命運,天道自然不會對你置之不理。但,你不該讓我知道,如今我聽到了,天道應該也知道了,恐怕原先有三分成功的機會,現在也要失敗。”
冶昙看着他:“祂有讓你阻止我嗎?”
暄葉:“現在沒有不代表之後不會,我做不到,不代表祂不會找能做到的人。”
冶昙眼眸低靡,面容安靜:“祂不會讓你阻止我,天道要你做的,就是我現在做的,毀滅修真界。我只是順着天道的意思,做得更徹底一點。祂要毀滅修真界,我幹脆幫祂毀滅這個世界。祂為什麽要阻止我?”
暄葉微微失神:“……”
冶昙靜靜看着他,浮于表面的矜傲,聲音輕靈:“你以為我為什麽要找你玩這個游戲?十年前我就對你說過,我比你知道的更早遇見你,我知道你想做什麽。你對于我所有的猜測,都是錯誤。”
暄葉閉着眼睛,神情寧靜出塵:“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冶昙手指撐着側臉,靠着坐塌,眸光神情冷清溫柔:“你猜。”
暄葉:“因為天道滅亡了你的真玉王朝?因為天道給你的命運,讓你死在幽冥苦海?因為天道,讓子桑君晏殺了你,讓他兵解封印地府?因為……天道殺了子桑君晏?”
冶昙輕輕地說:“我不喜歡這個世界,所以,想試試将世界壓上籌碼,問天道一個問題。”
暄葉搖頭:“祂什麽都知道,祂不會來見你的,祂也不接受任何威脅。”
冶昙看他:“你得到了天道傳承,你見過祂?”
暄葉沉默了片刻:“沒有,我沒有與祂直接對過話。但我确實知道,祂想做什麽,知道我如何做,祂會滿意。就像是人對命運的直覺。”
冶昙不再說話。
暄葉蹙眉,他生得神仙一樣皎潔出塵,這樣閉着眼睛蹙眉,說不出來的好看和讓人憐愛。
“小花妖當真是優昙婆羅?你一定要把它納入你的游戲裏,不肯放過?”
冶昙:“它本來就要開花了。我只是,既然無可避免,就讓這花開得再盛大一點。”
暄葉:“若是我不想讓它開花呢?”
冶昙安靜地看着他:“你可以試着阻止,興許就成功了呢。你或許不知道,讓這朵優昙婆羅開花,也是天道的意思。”
暄葉眉睫輕顫,剎那失神:“是我的錯,當初不該給這花妖取太子殿下的名字。”
冶昙不再與他說話。
暄葉想了許多辦法,想要将祂這個真玉太子的亡靈從花妖冶昙身上逼出去。
冶昙并不抗拒,随便他做什麽。
……
小熊貓搖搖頭:【冶昙,你在做什麽呀?我怎麽也看不明白了。】
冶昙閉着眼睛:“在玩游戲。”
【什麽游戲?你好像跟很多人都這麽說。】
冶昙:“是一場盛大的游戲,每個人玩的部分都不同,我也不知道游戲會玩成什麽結果。但應該會很有趣。”
【你多跟我說幾句,我有點不懂,還有點害怕,你不會是真的要開花吧。】
冶昙:“天道将我的蘖枝拿去,真玉王朝用這些蘖枝布置下通天大陣,十八座天階下都蔓延着一株優昙婆羅的蘖枝,以此凝聚全修真界修士生前飛升的執念。天地靈氣枯竭不夠用了,天道就利用天命之書,讓子桑君晏殺掉所有渡劫期修士,最後連同子桑君晏一起。”
小熊貓發出哼啊的豬叫聲:【這句,我聽懂了。你是說,這個通天大陣,是天道要建造的。因為是天道給了子桑王族優昙婆羅蘖枝。可是……】
冶昙輕輕點頭:“天道在凝聚所有的力量,建造這座通天大陣。但是,十八座天階崩塌後,我卻沒有收集到道意筆墨。我才明白,我上當了。”
當時,第一座天階崩塌之時,他們明明收集到了道意筆墨,然而當最後一道天階也崩塌後,天書收集的道意筆墨卻反而全都消失了。
小熊貓小黑眼睛茫然:【我不明白,最後一座天階崩塌,我們收集到的道意筆墨消失,說明,我們确實沒有改變天命,而是順應了天命。天命本來就是要天階崩塌,摧毀通天大陣。可是,王宮地庫也是通天大陣的一部分,還是中心。當初你摧毀子桑王族的傳承,明明也是有收集到道意筆墨的。天道到底是要建造,還是要摧毀?】
冶昙的唇邊緩緩露出淺笑:“祂當然是要建造,十八座天階下的優昙婆羅蘖枝吸收了四千年裏無數修士死前對飛升的執念,當我盡數摧毀十八座天階後,所有吸收了修士飛升執念的蘖枝回歸本體,我就是通天大陣。”
【啊!】小熊貓叫出聲。
冶昙依舊安靜,翡冷色的眸光清透:“地府崩塌,輪回斷絕,這也是更改天命。但,那時候我沒有得到道意筆墨。因為,這是天道的意思,天道想要斷絕修士的輪回。”
八百年前,他們剛從地府出來,緊接着子桑君晏兵解封印地府。
祂當時只不想子桑君晏死于兵解。
直到十八座天階崩塌,卻沒有收集到道意筆墨,冶昙才想到——如果天道子桑君晏死,祂救下子桑君晏,也是改變天命才對,但他們那時也沒有收集到道意筆墨。
除非,天道要子桑君晏兵解,但,天道沒有真的要他死。
原來,就連子桑君晏兵解不成功,也寫在天命之中。
冶昙閉了閉眼:“天道,沒有想殺子桑君晏。你說得對,連八百年後的子桑君晏,也還在天道的天命之中。”
小熊貓震驚了幾秒:【怎麽會,天書上關于主人的命運,就只寫到他兵解!但不管怎麽說,主人還活着我就好開心。冶昙你呢,你要不要緊?我明白了,你之前一直奇怪,變成人形後修為漲得很快,不管怎麽消耗都漲得更快,是不是因為你的分枝和十八座天階凝成一體,它們吸收了修士飛升的執念和修為?】
冶昙:“嗯,就是這樣。”
【那,那豈不是,難道是,天道的目的就是要你開花?】
冶昙的眼眸很輕地彎了一下,素來低靡恹恹的眉眼輕輕挑起:“看來是的,一萬年前偷我的蘖枝,分割鑄成十八座天階,用修士死前飛升的執念灌溉,是把我當成通天大陣在用啊。就連子桑王族,一開始也是在為天道做事,只有子桑王族的傳承違背了天道的意思。現在,我這個吸收了十八株蘖枝的本體就要開花了,通天大陣即将鑄成,天道難道不來見一見我?”
【天道,天道真的是個人嗎?你要怎麽見祂?那祂要是不來呢?】
冶昙輕輕地說:“我不是要玩很多游戲嗎?祂要是不來,我就要玩游戲了,和整個修真界玩游戲。”
【我們再想想,還有沒有其他收集道意筆墨的方法,冶昙,我好擔心你,我怕你真的開花了,優昙婆羅花開一剎那就會謝的,就什麽都不剩下了!你不要灰心,我一定能想到辦法的。你還沒有等主人回來……】
冶昙擡手,輕輕落在小熊貓的頭上:“不用找了,讓他們來找我們。”
小熊貓頓了頓:【游戲?道意筆墨?】
冶昙輕輕颌首:“你是不是不明白,我為什麽對九侍宸說,我吃了最後一株優昙婆羅。對暄葉說,我是八百年前死在幽冥苦海的真玉太子冶昙?”
天書的确不明白為什麽,畢竟對九侍宸而言,昔日的真玉太子冶昙這個身份更有用。對兩者的說法換一換,冶昙在他們那的待遇能好許多。
冶昙眼眸垂斂:“九侍宸無論如何,他們沒有想要毀滅修真界。但暄葉背後的天道,我不明白祂想做什麽,祂一直以來的行為,好像是想摧毀修真界。畢竟,雩靂說得對,修士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修士每次突破每次歷劫,都要被天道降下雷劫。天道若是人,定然是想毀滅修真界的。但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不明白,如果天道真的想摧毀修真界,祂為什麽不直接遏止天地靈氣,或是放任天地靈氣枯竭,自然無人能修仙。但祂偏偏,無論是利用天命之書讓子桑君晏殺渡劫期修士,還是斷絕修士輪回,甚至讓子桑君晏兵解,都是為了得到更多的天地靈氣。”
【你不是說,天道是為了集齊所有力量,建造通天大陣?】
冶昙點頭:“目前只能這樣解釋,所以,我的游戲有兩種玩法,一種,我要順着天道之前的行事,摧毀修真界,我還要全修真界都來幫我的忙,一起滅世。如果天道不想滅世,祂就得玩第二種游戲了。”
【第二種游戲是什麽?】
冶昙的眼眸緩緩睜開,翡冷色一片澄淨:“阻止我開花。”
祂大張旗鼓地告訴全修真界,碧落山上有世界上最後一朵優昙婆羅,這朵花就要開了,快來搶啊,誰搶到了,誰飛升。
可不是為了讓九侍宸放下芥蒂,同仇敵忾,一致對外,幫郁羅蕭臺消除矛盾的。
八百年前,郁羅蕭臺讓子桑君晏衆叛親離,被全修真界圍剿。
八百年後,祂想看郁羅蕭臺衆叛親離,被全修真界圍剿。
不僅如此,優昙婆羅只能度一人飛升。
九侍宸,天道傳人,這僅此一朵的優昙婆羅,他們打算給誰呢?
是給自己,還是在天道氣蘊的影響下,給暄葉?
那個躲在幕後,消失了八百多年的郁羅蕭臺主人,他難道就不動心嗎?不想飛升嗎?
想的話,就都來争争看。
既然天道非要祂開花,祂何妨将這場盛放開得更熱烈些。
“我不僅會開,我還要開得和整個修真界,和這個世界綁在一起。”
天道想看祂開花,祂就讓整個世界陪祂一起開。
所有人的因果命運,修真界的因果,全都系在這一朵優昙婆羅花上吧。
只有将整個世界一道綁架,祂才能和天道真正坐在一張談判桌上,面對面交談。
問祂一句,為什麽。
冶昙看了眼繪制符篆,甚至制作傀儡,想将祂從這具身體裏挪出去的暄葉,輕輕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才會發現,花妖冶昙就是真玉太子冶昙。
……
浮生怔怔看着閉着眼睛的冶昙。
起風了,書畫浮動,紙張發出輕微的響聲。
冶昙輕輕地說:“你想好了嗎?”
浮生懶洋洋地笑了一下:“你想要我的心魔劫,此事對我百利無一害,你若渡過去了,我消除心魔,修行一日千裏。你若渡不過去,說明優昙婆羅一事無稽之談。”
冶昙睜開眼,靜靜看着他:“自我開解不錯,你若想好了,就開始吧。”
浮生懶散的神情稍微認真了點:“要怎麽做?”
冶昙看着他:“很簡單,不要抵抗我。”
祂本來坐在椅子和書畫搭建的亭子裏,但話音剛落,祂就已經站在浮生的躺椅側邊。
浮生怔然了一下,靜靜地望着祂。
“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冶昙:“什麽人?”
浮生怔愣着,卻說不出來,那個人算他什麽人。
冶昙伸出的手指緩緩到了他的眉心靈臺。
浮生嘆息閉上了眼睛,沒有一絲抵擋。
冶昙整個人像是一滴水落入了大海,又緩緩浮了上去。
……
是一條落英缤紛的林間之路。
簌簌落着粉色的花瓣。
冶昙撐着傘行走在這條道路上,傘上坐着小熊貓。
【浮生看着成天懶洋洋的,雖然是文人,但沒有空齋那麽有文藝氣息,沒想到他的心魔相這麽少女粉。】
小熊貓吃吃爪子捂着嘴笑。
大乘期的心魔相有許多層,每層有很多分岔。
冶昙走在這條路上,看到了小時候凡間的浮生,看到了初入修真界的浮生,看到了當年一路向着碧落山而去,路上險象環生的浮生,看到了碧落山上的浮生。
祂的腳步一頓。
小熊貓先叫了一聲:【冶昙,看,是你!還有主人。】
冶昙已經看到了。
和一路看到的所有心魔境都不一樣,像是隔着一道水霧的岔路。
水面不斷流淌。
瀑流後面,紅衣撐傘的“冶昙”和祂身邊黑衣的青年,還有遠處回頭望着那裏的浮生。
冶昙只頓了頓,祂的腳步沒有停,繼續往前走。
前路像是走進了幽暗的森林,路越來越窄,漸漸無路可走,山道被花木雜草遮掩。
但冶昙還是往前。
直到穿過一座無路的山,忽然看到了黑暗之中一道水瀑,隐隐約約映出幾道模糊的人影。
“找到了。”冶昙說。
小熊貓點點頭,它知道,冶昙在尋找浮生心魔相裏最深層次的心魔境。
那是被改變了因果線,但還留在深層意識裏的,原本因果線裏的心魔境。
一千年前,有着子桑君晏的的心魔境。
天書在那一瞬忽然明白了什麽,冶昙之所以順應天道的意思開花,綁架全修真界,要所有人的因果,是不是,想要借助天道和世界因果的力量,修補子桑君晏?
子桑君晏的識海碎成了三千道碎片,就算粘好了,那些裂縫也還是缺失的。
但所有缺失的細屑,必然散落在修真界,若是這樣過濾過去,一定能捕捉到吧。
冶昙的腳步不停,像一只森林深處的鹿,眨眼間走進了瀑流。
一切像是漩渦,整個心魔相全都被吸入瀑流之中。
冶昙睜開眼睛,天空碧藍,仿佛伸手就可以觸碰到天。
祂撐着傘,站在陌生的長街上。
耳邊有許多聲音。
有一道懶散的聲音格外清晰。
“尊主,長老交代了,這次的任務讓我務必與你一同,你可別随便離隊消失啊。我才元嬰修為,我還不想那麽早英年早逝。你要知道,不是誰都有你這樣的,能無視境界斬殺對手的能力的。這裏就已經是他們的地盤,我們務必謹慎……”
冶昙回頭,長街之上,無數人來往,兩旁是白牆黑瓦的人家,道旁種着綠蔭小樹,更遠處是隐沒在河邊的茅草蘆葦。
小貓小狗曬着暖洋洋的太陽,或彼此追逐,或在屋檐上跑跳。
風裏有香樟的清甜。
長街另一頭,黑衣少年平靜走來。
修真界都穿白,只有他穿黑,穿得尊貴端嚴。
俊美的面容格外幾分沉靜,狹長的眼眸本該顯得冷銳,在那張皎潔安靜的面容上,卻有一種漫長靜谧的從容溫柔。
和冶昙記憶裏一樣,又好像不一樣。
他雖然仍舊心無旁骛,目不斜視,但那雙眼睛映入眼前的田園風物,好像很輕地斂了眸,眼中的黑色是有溫度的夜。
經過冶昙身邊的時候,房檐上的貓翻滾了下來,他擡起手牢牢接住,那只打架很兇的貓很乖地喵嗚了一聲,順從地被他放在地上,還一路跟着他的腳步走,蹭來蹭去。
真好,那時候,沒有人怕他,沒有人恨他。
原來世界待他,也是溫柔過的。
像是察覺到什麽,子桑君晏的腳步頓了頓,回頭向後看來,目光和街道上那個與所有人都不一樣的人對視。
紅衣雪發的青年,撐着羅傘,像是傳聞中的魔修,卻有着一張世間最溫柔清聖的面容。
那雙翡色的眼眸如月下春水河灣,靜靜地看着他,緩緩笑了一下。
子桑君晏卻覺得,那雙過于溫柔的眼睛好像下一瞬就會流淚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