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蘇和與人格分裂

洛陽被拉去跳大繩,這是病患之間很受歡迎的運動,他們跳得起勁,但對于洛陽來說完全是無實物表演,經常跟不上他們的節奏,也完全get不到其中樂趣。跳着分神回頭朝銀杏樹下看,蘇和已經不在那裏,只剩個糖罐孤零零在長椅上,圓弧玻璃面反射着路燈的光,有點冷冽。

又跳了兩圈,因為她老跟不上節奏被嫌棄下場,站着緩了口氣,轉身準備回去拿糖罐和手機,蘇和卻又出現了,還坐在原來的位置,不過姿勢變了,翹着二郎腿兩條手臂搭在椅背上,雖然沒有笑,但表情還算閑适。

洛陽小跑過去,微微有些喘:“你剛才去哪了?”

“準備回去睡覺。”

“那怎麽又回來了?”

蘇和單手抓起糖罐遞給她:“走一半想起你讓我幫你看着這個,就又回來了。”

洛陽接過糖罐有點感動:“謝謝啊。”

“客氣了。”蘇和勾了勾嘴角,兩手一撐大腿站起,“走了。”

洛陽抱着糖罐目送他走進住院樓,颀長的背影看起來弱不禁風,瘦得太厲害病號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之前坐着不怎麽看得出來,現在一走動衣服褲腿都在晃蕩。

她看得正出神,一陣嗡嗡嗡震動聲突然從糖罐裏傳出,驚吓之餘差點将糖罐丢了,好在反應過來是手機在響,趕緊掏出來接起:“忙完了?”

***

一個醫生打扮的女人把洛陽送到門診部大門口:“抱歉啊,答應了你吃飯不但爽約還讓你等到這麽晚……”

洛陽笑着搖頭:“正事要緊,我不打緊的,過兩天等你空了再約不遲。”

女人叫楊越,心理病理學家,年紀輕輕就在全國心理疾病研究領域排得上號,也算是個年輕有為的人物。

療養中心分兩大區域,精神疾病區和心理疾病區,楊越為心理疾病區大區主任,在這裏有權有勢,權勢帶來的結果就是——很忙,不是一般的忙。

洛陽和她在兩年多前一次心理學講座上認識,之後一來二往成了朋友。

洛陽對心理學很感興趣,所以經常往這裏跑,因為脾氣好長得漂亮,在這裏很受歡迎,不僅是病患,醫護人員也都喜歡她。

洛陽的正經工作是插畫師,在圈內算是個小有名氣的新人,今年長期合作的出版社正給她籌劃個人畫集,閉關在家畫了兩個月的稿,前幾天剛把畫稿都上交了,目前處于無所事事的狀态,就約楊越吃頓飯聚聚。

結果也沒約成。

開車從療養中心出來,她給家裏打電話想問一下有沒有剩的飯菜給她吃,沒有的話她就在外面吃了再回去。療養中心前這條路不寬,中間沒有隔離護欄,等爸媽接電話的時候看到一輛警車迎面而來,好奇就從後視鏡多看了眼,結果發現車轉進了華康的大門。

還沒來得及吃驚,電話通了,是她媽媽接的。她忙說:“媽,我還沒吃飯,家裏有東西吃麽?”

***

吃過晚飯洗完澡,洛陽撥着未完全吹幹的頭發走進房間,時間還早,她在寫字臺前坐下,開了臺燈翻開速寫本打算做個睡前練習。

鉛筆劃過粗糙的速寫紙發出沙沙聲,她一手托腮畫得随意,寥寥幾筆一棵大樹躍然紙上,樹下又加幾筆添了張雙人休息椅。

她盯着椅子發愣,腦中浮現看到蘇和的第一眼,一個人坐在昏暗的角落,冷眼旁觀其別人狂歡,仿佛這個世界與他無關。

其實,她挺羨慕他們這些病患的,可以不用顧及任何人,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筆尖落在休息椅上,随筆勾勒畫出一個人,翹着二郎腿張開雙臂搭在椅背上,微歪着頭。畫五官時突然有些遲疑,那時候他笑了麽?

咬着鉛筆猶豫時,手機響了,是楊越。

她丢下筆抓起電話起身往床上一躺,幾乎是松了一口氣,接起電話時語氣也輕快了:“忙完了?”

楊越嗯了聲:“前幾天入院的一個病患确診是人格分裂,剛和中科院心理研究所的院士專家開了次電話會議,他們對此很感興趣,明天估計會來A市,又有得忙了……”

洛陽靜靜聽着,一句話沒說,翻身坐起盤着雙腿等她說完,問她:“人格分裂……不是十分罕見麽,你确定是真的?”

楊越在電話那頭笑:“我确不确定倒不是很重要,如果明天那些專家過來确定了,那這個病患估計會被接到首都去……說實話我還挺不樂意的。”

洛陽眯起眼睛若有所思:“換我也不樂意。”

“哎,但不樂意也沒辦法,人家是國家機構的專家,我能說什麽呢?”楊越嘆口氣,“算了不想了。有件事要問你,你今天是不是和一個叫蘇和的病患說過話?”

“嗯?”洛陽愣了下,為什麽特意問起這個,難道蘇和他還有什麽特殊之處?否則按楊越的性格可不會無緣無故指名道姓提起一個病患。

“小張他們說傍晚自由活動看到你和他坐在銀杏樹下聊天。”

“嗯對,是聊過。”洛陽沒打算否認,她也沒做什麽壞事不怕楊越知道,況且那麽多雙眼睛都看到了,抵賴也沒用。

不過——

“他……怎麽了?”

“他報警說我們療養中心非法扣押病人,我們被查了。”

“什麽?”洛陽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你們非法扣押他?”

“怎麽可能!我們是有病人家屬簽字的入院手續的,一切都合理合法。”楊越砸了咂嘴,聽聲音挺郁悶的,不知道喝了口水還是酒,洛陽聽見杯子碰撞桌面的聲音,然後她又說:“進來一周之後他就一直想出院,今天當着警察的面要求第三方對他進行心理評估,如果評估結果已經康複,就要讓他出院。”

洛陽都不知道該怎麽評價了,愣了會說:“這也……太扯了吧。他到底是什麽原因進來的?”

“創傷後應激障礙。”

PTSD?

這是對嚴重創傷的極端反應,個體必須經歷過或目擊了真實死亡、威脅性死亡、重度受傷或性侵犯之後出現包括焦慮感增加、回避與創傷有關的刺激,喚醒度增高等症狀才能夠診斷為創傷後應激障礙。

蘇和他……遭遇過什麽?

洛陽翻身下床又坐回書桌前,換了只手拿手機,又拈起鉛筆,一邊說話時一邊将五官補齊。

她說:“我和他聊過,感覺他不太像PTSD。”

“現在不像了,剛進來的時候很嚴重,你要是沒見過完全無法想象半個月之內居然能有如此迅速的好轉。”

洛陽畫眼睛的手一抖,在眼角留下一個黑點,像極了一顆淚痣。

然後聽見楊越在打呵欠,她突然也覺得很乏,豎起速寫本盯着那幅潦草畫成的畫看了會,也打了個呵欠,眼角擠出眼淚,睜開眼時視線有幾分模糊,用力眨了眨眼合上速寫本放到一旁,轉着手裏的鉛筆心不在焉的聽楊越說。

“……等忙完這兩天我一定要休假,到時你陪我逛街吃飯,我已經快兩個月沒見過白天的市中心了。”

“嗯,好。”

“蘇和的事你別放心上,和你也沒什麽關系。”

“嗯……嗯?”洛陽猛回神,“他的事和我有關系?”

聯系楊越之前說的話,她問她是不是跟蘇和交談過,之後又說蘇和報警……

嘶……洛陽倒抽一口涼氣,意思是說蘇和報警跟她有關?

轉筆的手猛地一停,手機!

她去跳繩時手機留在蘇和身旁的糖罐裏,中途發現蘇和不見了,難道是那段時間他拿了手機去報的警?手機雖然鎖定了,但緊急撥號是可以使用的……

楊越還說了什麽她一個字沒聽進去,調出手機通話記錄,果然在六點四十八分時有一個打給110的電話,通話時長三分鐘。

楊越一定知道了,警察找她時肯定會提供報警的電話號碼。有些頭疼的捏了捏眉心,把手機湊到耳邊:“抱歉啊,我真沒想到他會拿我手機報警……”

“我說了這麽多你怎麽一句都沒聽進去……”楊越無奈了,“真不是什麽大事,我們療養中心不怕警察查,所有手續都是合法的。明天心理研究所的專家會順便給他做心理評估,看結果吧,如果真好了那就讓他出院呗。”

聽她這麽說,洛陽一想确實是這個理,蘇和也沒有拿她手機做什麽傷天害理的勾當,這份自責愧疚真的沒什麽必要。就抿嘴笑了笑:“嗯,我知道了。”

“那行,我實在是困得不行了,晚安吧。”

楊越又打了個呵欠,用古代皇帝說跪安的語氣說了聲晚安,洛陽哭笑不得搖了搖頭:“陛下您好好歇着,臣跪安。”

楊越哈哈哈大笑起來,笑着又說了聲晚安,把電話挂了。

洛陽将手機扣在桌上,一推桌沿,帶滑輪的椅子一骨碌滑到窗前,探身趴在飄窗上往外看。

月色真好啊。

很多文章都喜歡寫皎潔的月色,可她覺得月光根本不是白的啊,淡淡泛一點黃,像金秋的桂花。

枕着手臂盯着月亮發愣,腦子裏有兩個詞一直在不停切換,像自動循環播放的幻燈片。

一個是:人格分裂。

一個是:蘇和。

擡起手指交錯敲擊飄窗上鋪着的竹席,像在敲擊鋼琴鍵盤,手指起起落落,敲出一串輕重不同的噠噠聲。

和着這聲音,她緩緩閉上眼睛,低喃了一聲:“蘇和會不會也是人格分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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