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的。他悄無聲息走到廊庑下面,問守門的小丫頭,“你別出聲,把一心叫出來。”

寧太傅年輕的時候極為俊朗,後來蓄了美髯,威嚴重重,一般人瞧一眼,腿都要打哆嗦的。那小丫頭若白日見鬼,同手同腳進了東邊的暖閣,竟是吓傻了,拉着姑娘身邊的大丫鬟出來。

半刻鐘過後,大夫紮針開藥方,搖頭晃腦說了一大通,寧太傅穩坐正屋上首太師椅,用茶蓋撥了撥杯裏的浮沫,讓下人送大夫出去,并讓多賞銀。

管家寧伯急在心裏,誰知大姑娘得的是脹氣,晚上吃多了,胃裏脹的慌,丫鬟們翻箱倒櫃找消食丸呢。他悄悄觑着神色不變的老爺,“老,老爺,姑娘也真可憐,難為她有孝心,舟車勞頓去祈福上香,這不,回來就病倒了。”這是點着老爺,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過世的寧夫人面上,不要動怒。

“這番受了驚吓,只怪我平日忙,忽略了她。”寧太傅形容淡淡的,語調低沉,瞥了一眼屋外一叢黑黢黢的花叢,枝蔓雜生。那是她小時種下的西洋玫瑰,美則美,也刺人。

他舉步進了暖閣,只見小姑娘陷在榻上,捂了一層厚毯,巴掌大的小臉在燈下近乎半透明,顯出青色的經絡來。

寧月見肚子絞痛了一陣,發了汗,身子恹恹的,見了寧太傅硬生生擠出一聲爹,執拗不肯看他。

“近日陛下誇長捷年少有為,果敢堅毅,我看當得起。”寧太傅自尋了太師椅坐了,便有婢女恭恭敬敬奉上茶,他接過茶杯,突然出聲道。這話就值得琢磨,當日韓凜護送表妹離京,定是經過寧太傅首肯的,讓她獨自一人上路回來,這事也瞞不住。寧太傅不說女兒任性妄為,卻道韓凜不負責任。

她知爹說話考究,一句話要轉幾個彎。心裏氣憤不過,也不與争辯,若是挑明,豈不是坐實表哥的罪名。

“自家人也無妨,我信的過。你是寧府大小姐,想來巴結的不計其數,這裏頭是非曲直,爹相信你能分辨。”這話就是告誡她,不要再和白驀然往來。

寧太傅擱下茶杯,似乎說完了話,抽身欲走,最後道:“長捷是我看着長大了,品行萬一挑一,你們又是姑表親戚,待過段時間,我去拜見下老泰山。”

什麽!寧月見腦子裏最後一根弦也斷了,她急紅了眼,沖着寧太傅的背影嚷道:“不要你管我,你不是我爹!”

作者有話要說:

☆、夜深還過女牆來

寧月見其人,認識的人都喜歡她的笑靥,那一瞬間好像心底都花都開了。

因為她從小順風順水,被家人捧在手心,沒有經過任何挫折,才養成了她萬事不上心,笑渦兩頰盈的性子。寧夫人只得一女,雖寵也管教極嚴,并沒有讓她染上驕奢任性的毛病。寧太傅在女兒面前從來都是慈父做派,父女倆的關系極好,因她生的同爹像,小玉團似的粉粉融融,極為可人。甚至有次韓凜來寧府做客,小小少年取笑她,日子過的比皇女公主還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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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寧月見,也知道公主是皇上的女兒,全天下最最尊貴的少女,聽了表哥的戲谑,頗不以然,粉唇翹起高高的,道表哥我才不信你。

彼時少年韓凜是東宮侍衛長,保護比寧月見年長一歲的太華公主。這位日後成為寧月見的手帕交的公主告訴她,那時的她已經幾經生死。

老天爺總是公平的,它給你一些,便要奪去一些。寧夫人纏綿病榻數年,沒想到一朝吐血,連遺言都來不及交待,就這麽去了。這對寧月見來說,無異是天的一邊塌了!

而另一邊天很快也塌了,寧太傅的忘妻屍骨未寒,他又做新郎。

她不明白,疼她如命的娘親等不及她成親生子就故去了,她也不明白,在她心目中最正直最深情的父親轉眼背叛了這個家。這四年來,她從未想通過,也不能想通,她把自己藏起來,埋起來,像一個刺猬,拒絕認清這一切。

她甚至用金簪挑破了自己的手腕,想一死了之,天很黑,血很腥,就跟那天娘親走的時候一樣,她睜眼見到了娘親,她說自己是傻孩子,要她不要做傻事,好好活着,每天都要笑着活下去。

她知道自己死了,看到床上小小的自己,血跡斑斑,冷硬下來。

溫柔的娘親又把她推了回去,要她好好活着。

這一切聽起來是那麽詭異,後來奶娘說,她沒了心跳,一夜之後重活了,是菩薩保佑!

活了,她不知道為什麽而活。

她看着眼前面無表情的父親,額頭上的細紋蹙起,才要說話,邊上的宋媽媽噗通一聲跪在雲紋地毯上,哀求道:“老爺喜怒,姑娘是病糊塗了,這才胡亂說話,都是奴婢的錯,奴婢代姑娘給您賠罪。”

宋媽媽是寧夫人親自選定的奶娘,早年夫死子亡,把寧月見當成了自己的孩子疼。她為人沉穩,并不感情用事,寧太傅千錯萬錯都不是作女兒該指責的,姑娘已無親娘,要是親爹都不待見,這日後選夫婿就更難了。

燈影搖晃,奶娘鬓邊斑白的頭發格外刺眼,這都是為她熬盡了心血,寧月見縱有千般怨憤,更多的是不甘和心疼。

“好了,莫哭了,別把眼睛哭花了。”寧太傅既沒有因為女兒的話發火,也沒有因為奶娘的話也寬恕,他捋了捋新蓄出來的須髯,回頭多看了女兒兩眼,垂眼道:“白家還是少惹為妙,至于長捷,今個我也給你透個底,昔年是你母親同韓老将軍給你定下來的,只待你及笄。這孩子是什麽人,不用我說,你好好想清楚罷。”

哼!什麽白家,不過是賣妻求榮的無恥之徒,如今富貴了,便把主意打到他女兒身上來了,當真是膽子肥的很。

寧月見張大了嘴,顯然大吃一驚,掙紮着撐起身子,啞聲道:“表哥,怎麽會!”

寧太傅背過身,也不接話,慢慢邁出了如意閣。

一晃三天,月見的肚子早就好的七七八八的,只不過她被寧太傅的話刺激到了,窩在如意居裏不肯出門,聽說韓凜在她歸家的翌日就登門拜訪了,她托病不見。

她同韓凜從小就要好,一個嬌憨,一個忠厚,落在大人眼裏,自然是再登對不過了。因為諸多考慮,寧夫人早早為她定下娃娃親,因為局勢紛擾,只是口頭言明罷了。

只是寧月見心如稚子,簡單透明,并不能理解母親的苦心,在她心裏,表哥是最好的哥哥,是最穩的依靠,也是寄托全部親情的象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韓凜在她心裏是和娘一起的存在。讓她和娘成親,這不錯亂了嗎。

這等無法理解的難堪,她無從言說,只賴在如意閣裏打滾,直到太華公主的登門。

像她這般年紀的閨閣少女,早年的玩伴大多被母親束在閣樓裏繡嫁妝,再加上永嘉長公主的顯赫威勢,世家小姐幾乎都有意無意避開了同她交往。除了兩年前太華公主登門造訪皇姑,她才有了訴苦的玩伴。

太華公主名秾輝,母為溫皇後,乃是當年聖上的唯一嫡女。她是南唐的最尊貴的少女,也是下一任帝王的最佳人選。身份的尊卑,并不能阻礙兩個姑娘的感情。

寧月見忍過了長公主同太華的親切問候之後,挽着太華的手就往如意閣裏去。

兩個姑娘親親熱熱的挽手而去,一臉淡笑的永嘉長公主突然出聲道:“當真是一雙璧人啊!”

窗下偷聽的喜鵲一頭栽進花叢裏,一定是自己聽錯了!

如意閣的起居布置,并不金碧輝煌,而是雅致舒适為主,地上是一腳踩下去軟腳的雲毯,精巧別致的禦制八角宮燈,美輪美奂的美人屏風。都是皇上賞賜給寧夫人的嫁妝。

長年冰臉的太華公主踏進來,面部線條也柔和了許多,顯出了少許少女的嬌态。她一身绛色圓領胡服,光滑如緞的墨發被金玉冠簪起,五官大氣,長眉鳳眼,微微一挑,風情萬種,低低一垂,氣勢懾人。高挑的身材加上白皙的肌膚,頗有種雌雄莫辨的美态。她年歲雖小,卻有處事不驚,應變自如的手段,着實讓人吃驚。

“輝姐姐,這是樊廬山主持大師開光過,我為姐姐求的,大師說要戴在身上,可以保平安。”寧月見展顏一笑,如月華溶溶,親手拿過一個包袱,一樣擺到桌上,笑眯眯的介紹着。

小姑娘是真心對自己好呢,太華接收到這個訊息,心裏一暖,由着她把那鬼畫符一樣的平安符挂在身上,道:“小寧這次收獲不少啊,難為你記得我,樊廬山的香湯果然名不虛傳,啧啧,這光彩照人的俏模樣。”她邊說還在小姑娘的嫩頰上捏了捏,手感真好啊。

聽着太華打趣自己,寧月見兩丸墨眸水潤溢彩,香湯自然是好的,就是不該遇見了讨厭的人。她本就存了一肚子心事,這會悻悻然嘆了口氣,“姐姐慣會打趣我,真是.....”

“哈哈哈哈!”太華忍俊不禁,撫額大笑,帶着股潇灑的邪魅勁,分外好看,她伸出玉指,在小呆瓜額上敲了一記,沉聲道:“父皇病重,只怕今年我及笄,就會被指婚了。”

當年皇位之争,皇上挨了王爺一刀,傷了元氣,身子骨并不算好。朝堂上下都習慣了皇上病重,皇後分權的局面。只怕這回的病有些危險了。寧月見只耳聞一二,大約猜的到太華的日子并不好過,帝後不合由來已久,皇上因為皇後遷怒太華,大力扶持白貴妃一系,皇太女遲遲未立。

“這麽快!輝姐姐你要嫁人了嗎?”雖聽白驀然提過,但是她覺得并不确定,從太華嘴裏說出來,幾乎是九成了。還是把白驀然的話告訴了太華。

太華沒有一點意外,她語氣平和,“笑話!看來白驀然想走他娘的老路啊。”寧月見恍然大悟,白驀然接近不了自己,就想透過月見,無非是攪了這門親事,居然想做帝君!

“輝姐姐,你是說白公子他想嫁給你,可是他不是......”寧月見糊塗了,原還以為是他不待見清都王和太華公主聯姻呢,居然是他想.....

“父皇的身子越來越差,只有白貴妃守着,并不肯見母後和我。”太華一手撐着下巴,父皇寵幸白貴妃,但并不昏庸,改立太康為皇太女的可能很小,一來太康無稱帝之才具,二來白家根基太淺,出身卑賤。怕只怕,父皇一時心軟,為保白家榮華,讓白驀然入宮,抑或非常時期,白氏假傳聖旨也有可能。

寧月見有些小小的惶恐和擔憂,娘親過世,她總覺得自己萬般不如意,慘痛透頂。自裁被救活之後,相識太華公主,每每從太華輕描淡寫說出宮闱鬥争的殘酷,雖然不想承認,她總有種被治愈的感覺,這個世上,比她尊貴一萬倍,比她凄慘一萬倍,比她堅強一萬倍的人在這裏,她還有什麽可放棄的。

這樣好的人,婚事也是不能自主的。而她呢,她和表哥,也會成親嗎?

少女秀靥暈粉,麗麗可人,皎皎若光,當真滿室生輝。将沉思之中的太華引了出來,十幾歲少女的心事?大約是,她打趣道:“我怎麽忘記了,妹妹也不小了,是該嫁人的年紀。”

“什麽什麽!”她像被貓咬掉了舌頭,惶恐的擺擺手,微微側過身,一方小小的絹帕在手裏繞啊繞,誰知太華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反倒讓她不自覺開了口,喃喃道:“就是我和表哥......”

韓凜!姑表之親,倒是在意料之中。太華的笑意一凝,轉眼見又攏了攏袖子,眉眼俱風流,“韓凜是個将才,父皇很欣賞他。這般親上加親,妹妹是歡喜壞了,我也為你高興。”

寧月見咬了咬櫻唇,到底是年紀小,經歷的事也不多,擰眉道:“他是哥哥,怎麽可以。”

太華是何等聰明之人,當即聽出了話音,難為她今日苦着小臉,原來是這樣。她捉了小姑娘微微鼓起的包子手,擡起眼,瞳仁晶亮,認真道:“你這是不願意?”

“他好是好,就是一想到和他成親,我覺得好像有些奇怪!”至于怎麽樣的奇怪法,她也說不出來。

----------------------------我是月黑風高夜的分割線---------------------------

是夜,春夜暖暖,華月溶溶,太傅府夜深人靜,一聲微不可見的咯吱聲響起,一道黑影只身向如意閣去。

自從寧太傅說了她同表哥的親事以後,她夜裏總是歇不大穩,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是噩夢連連。香爐點了沉水香的緣故,守夜的婆子丫鬟睡的死沉。寧月見嘤咛一聲,不禁打了寒顫,微微張開眼,只見那道可怖的黑影越來越近。動作快到,她只堪堪睜開眼,有什麽軟甜的物事覆上了她的唇。

天啦!寧府進采花賊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宵好向郎邊去

她猛的睜開眼,整個身子繃成一張弓,唇舌的碰觸堪堪只有一瞬,卻像過了天荒地老。這是一個如沐春風的吻,克制的溫柔,輾轉的纏綿,在暗夜裏悄悄綻放,帶着誘人的危險。

寧月見試圖動了動手指頭,全身的力氣像被抽走了,陷在濃重的沉水香味裏,還有一絲如蘭麝的體息。

對方輕輕一吻,柔柔一舔,已經讓她的身體反應跟不上缺血的大腦,好在,黑影沒有繼續動作,他甚至動手掖了掖背角,悄然離去。

這一切像個荒唐的春夢。

翌日,櫻桃晨起服侍小姐,紫檀木拔牙床上錦被團團圍着一個物事,這是怎麽了?她悄悄給勾起帳幔的一心打了個眼色,合嘴形道:宋媽媽。可憐的姑娘,磨牙霍霍。

老成的一心悄悄拉下帳幔,讓端水進來的小丫頭出去,自個去外間将宋媽媽喚來。因宋媽媽這兩日得了風寒,為了不過病氣,便沒有守夜。

“姑娘,姑娘,天亮了,您別怕。”宋媽媽也不顧風寒不風寒,風風火火往裏來,一把把錦被摟在懷裏,一邊慢慢掀開一角。

只見寧月見蒙頭散發,兩彎晶眸紅腫若桃,最觸目驚心的是,櫻唇若着了火,破皮染血。宋媽媽心頭一突,這是怎麽了,回頭一瞪,不等她發火,兩個丫鬟跪在地上不敢出大氣。

主子受罪,底下奴才也不會好過,他們二人心知冤枉,但又不能辯駁,只能認了再說。

“媽媽,不關他們的事。”寧月見兩眼呆滞,啞聲道。她平日就與人為善,并不是那等随意遷怒之人。

宋媽媽心疼的看她,無可奈何吐了口氣,對兩個丫鬟道:“看在小姐的份上,你們先下去。”

“都怪我,昨夜沒來守夜,讓你委屈了。出了什麽事,跟媽媽說,別悶在心裏,不管是誰,都不能欺負我們姑娘。”奶娘撩開被子,給她遞了件亵衣,一邊就着盆裏的水給她擦身。

昨夜那人走了之後,她又羞又惱又恨,簡直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她本就年紀小,不懂□,只知好姑娘是不能同男子親密的。夜半被狂徒輕薄,還是在自己的閨閣裏,讓她陡然意識到,黑暗之中無處不在的危險,她根本無力反抗。被奪取初吻的難堪和委屈,面對未知危險的恐懼和擔憂,失去清白的痛恨和混亂,紛亂的負面情緒如潮水般湧來,吞噬着稚嫩心靈。她哭了一夜,抖了一夜,她拼命擦拭唇瓣,卻忘不了那一刻觸碰。

面對奶娘的關心和詢問,她實在說不出口,只苦着小臉道:“昨夜聽見了貓叫,怪吓人的,又做了噩夢。”

宋媽媽一連呸了幾聲,罵道:“這該死的貓,夜裏也不看勞點,看我不找人打斷它的腿。”這話也只是說說,誰不知道貓是昌樂郡主的愛寵,只是郡主出嫁并未帶走。

當年寧夫人走後,寧月見時不時夢中驚醒,所以今日這理由,宋媽媽是半點也沒懷疑。

寧月見心裏有事,面上恹恹的,讓人把香爐都撤了,勉強吃了兩口早膳,胃裏翻滾,咽不下去了。衆人只道是姑娘着了春寒,便要遣人去請大夫。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着了寒,是心裏犯惡心,一想起夜裏的輕薄,心裏就不大舒服,本能想吐。

她心裏存了事,同兩個守夜的丫鬟閑話之時套話,得知他們夜裏睡的沉,并未聽到什麽貓叫,如意閣裏守門的兩個婆子,也未偷懶犯渾。要不是她親身經歷,誰又相信堂堂太傅府有人擅入小姐閨房,還未驚醒衆人呢。

這個人的目的是什麽?有了第一次還會不會有第二次?她又該如何防範呢?

思來想起,只有在門窗上都換了新鎖,而所有的鑰匙都放在她的枕頭底下,同時還備了一根打磨尖銳的金簪。

大約是這些起到了震懾,過了半個多月,那人再沒有來。寧月見緊繃的神經漸漸松懈下來,臉上又了燦笑,時不時福壽堂裏給老夫人請安說話。

祖孫倆老的豁達,小的開朗,聚在一起常常是歡聲笑語不斷。月見常常給奶奶說說話本的故事,彈個琴,畫個花,逗的老太太心滿意足。老太太年老心不老,是個笑彌勒,她喜歡下地侍弄菜圃,讓孫女在邊上看着,遞個鋤頭,澆個水。僅此而已,若是月見要動手,老太太也是不讓,道是種田澆花都粗活,你是大家小姐,看看懂了就行,不用親自下手。

是日暮春,菜圃幾畦韭菜新綠蔥蔥,着實可人,老夫人親自掐了兩把,摸出幾顆雞蛋,讓廚房的婆子切了用香油細細拌好給包餃子吃。不大一會兒,小蒸籠冒了香味,饞的月見口水直流。

“瞧你這小饞貓樣,這府裏山珍海味還不夠你吃。”老夫人戴着孫女新繡的抹額,呵呵笑道,老人家白發如霜雪,面上紅通通,目清耳聰,看着活到九十九都沒問題。

月見坐在月牙凳脫腮等吃,搖着奶奶的手嗔道:“奶奶做的好東西,那是傳家寶,什麽都比不得。”

這孩子貼心又嘴甜,每每都搔到了老夫人的癢處,又憐惜她沒了娘,自然格外疼些,就是寧太傅也退了一射之地。祖孫倆親親熱熱的說話,底下人來報,長公主帶郡主和王爺來請安了。

太傅府同長公主府比鄰而居,牆垣打通,俨然是一府,當家主母是長公主。寧老夫人雖說如今是老诰命,但是在金枝玉葉的長公主面前,總是不大自在。為了避免尬尴,索性稱信佛,免了每日請安。長公主也算厚待,道是身子不大好,事又多,讓寧月見代她行孝,每日去給老夫人請安,如此這般,倒也相安無事。只是逢年過節,賓客來往,面上都是婆媳和諧,母女相親。

寧月見一聽,臉上就有些不自在,這會回去只怕正好撞上了,面上都不好看。

“你別怕,身份再高也是人,也要吃喝拉撒,你想着,就不覺怕了。”老夫人做出個打坐的模樣,笑眯眯的看着孫女兒。

她不是怕長公主,憤恨不喜吧。 噗!一想到那不可一世的長公主也要上茅房拉屎!這場面是有那麽點好笑!

長公主一身牡丹團花金袍,高鬓鳳釵,真真雍容華貴,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紀,矜貴又傲慢。只見她長年微揚的下巴略略低了低,略略彎了彎膝蓋,算是行了禮。論身份,是要老夫人給長公主行禮的,只是天家提倡以孝道,少不得要彎腰了。

這哪是娶了媳婦,是娶了一尊大佛在家,老夫人想着,面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受了昌樂郡主和清都王的禮,還在都是小輩。而寧月見是最小的,她得上前行禮。

她悶坐在下首,心不在焉聽着上首老夫人和長公主閑話,昌樂郡主時不時插科打诨,逗的兩人哈哈大笑。她剛蒸好的餃子額,真是早不來晚不來!

“妹妹有心事,說出來聽聽,興許能幫的上。”冷不防耳邊竄來一道如金玉相切的聲音,她擡頭一看,正對上華服錦衣的清都王周子顧,雖說男女有別,但是他們名義上是兄妹,也可不避嫌。他生的龍章鳳質的好模樣,又加上通身的尊貴排場,恍若那天邊紅日,璀璨耀眼,嘴角含了一抹淺笑,如風拂柳,如蝶扇翅,叫人心湖蕩起漣漪,回音久久。

寧月見的心被這麽暖乎乎一燙,又熱又癢,當下頗不是滋味,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她眼波流轉,剜了一眼,自顧自轉臉去看堂前搭窩的一對春燕。

周子顧見她下颌線條秀麗,嬌俏雅致,叫人好想捏上一捏。尤記得樊廬山上一別,她嫩頰微凸,圓潤可人,這番清減下來,少了幾分孩子氣,多了幾分少女的嬌态。

“哎呦,怎麽一個兩個都往堂前,可是有什麽金子撿啊。”昌樂郡主周子桑年十七,三年前尚了郡馬。她生性活波,為人玲珑,加上身份尊貴,在京城貴女圈子裏最出風頭,敢為人先。此時的她像是發現了什麽大事件,打趣起哥哥來,“哥哥,你可是悶了,過幾日,我在府裏辦筵席,你可得給妹妹捧場。”

周子顧拿這個妹妹沒辦法,微微颌首。

“月見,你也會來吧,今個我來就是來請你的。”昌樂郡主欺身近來,擋着周子顧的視線,面上的依舊笑着,“好妹妹,我們可是有許多時日沒見了,姐姐帶你去見識見識。”

寧月見和周子桑有什麽情誼,不過相處了一年,互相看不上眼,三天兩頭不是吵就是鬧,簡直是水火不容。後來周子桑匆忙出嫁,見的少了,矛盾也少了。對了長公主一家,寧月見本能的排斥還是排斥。

許是早料到寧月見不樂意,周子桑便在老夫人面前扯話,什麽春日游正好啊,不要悶着家裏啊,什麽要進京城名媛圈裏玩玩啊,為日後交際做打算啊。

長公主也在一旁說話,老夫人也不好拂了面子,再加上她覺得孫女總是守在自己身邊,有些委屈了她。根本沒問寧月見的意見,幾個大佬就這麽商定了。

“太華也會去啊,她的騎術可是一流。”周子桑眨眨眼,樂不可支。

這麽殷勤!總覺得有些不對呢。回去把事同奶奶一說,奶娘一聽是昌樂郡主提的,蹙眉道:“這個昌樂郡主委實不像話,據說她有好幾個面首呢,真是.....”

公主郡主養面首,在南唐還真不算個事,長公主的驸馬去了以後,她也養過一個。蘭臺裏頭還有女史,甚至下一任帝王是女帝,這個時代,女人的地位,都是由權利掌控的。

多年以後,這句話也在她身上應驗了。

作者有話要說:

☆、英姿飒爽見真章

昌樂郡主不日派人給寧月見發了金粉帖,銀絲金粉繪上樓閣,書上飛龍走鳳的字體,足以見的主人的奢華和張揚。

蹴鞠和相撲乃是上流貴族流行的愛好,前者據說連皇上興致來了也會來兩手,只是龍體有恙,便把個人喜歡發展成為國□動。蹴鞠司底下也有分部,養着幾支技巧精湛的隊伍,以供今上看賞。曾經有名美男子,蹴鞠踢的極好,也會做學問,皇上一看,大筆一揮,讓他做了六品管。這無異是在蹴鞠圈裏火上澆油,愈發火熱。

當然,貴族們玩起來就文雅的多,京城女眷圈裏也鮮少沒有不會踢兩腳的,區別在于踢的好或者踢不好。寧夫人出身将門,未嫁之時乃是有名的女将,生女兒時傷了身,但是對于女兒的管教問題,琴棋書畫,女紅管家,從不懈怠,就是蹴鞠,也是專門請了女師傅來教的。寧月見雖有根基,荒廢了幾年,且未與人實戰過,不知深淺。

轉眼就是四月末,日頭剛露了臉,寧月見帶着奶媽丫鬟随着長公主一行駛到了西五所的郡主府。因沾了長公主身份之高的便利,他們一下馬車,烏壓壓一片皆是福禮。

寧月見略略擡眼,跟在長公主後頭進了大堂,一路走來,皆是雕梁玉砌,富麗堂皇,在規矩之間作出了最大的奢華。她的目光從昌樂郡主臉上的得意和張揚再轉到他們母女親熱的交談,不禁心下一黯,若是母親還在,自己也是這般在她面前撒嬌罷,到底是意難平。

一支略帶薄繭的手輕輕包在她的肉包手上,寧月見擡頭一看,撞見太華公主擔憂的眼神。她忙斂了情緒,粉唇一翹,驚喜道:“輝姐姐也來了,真好,我正尋你說話哩。你這身騎裝真真好看,潇灑的很,可不像他們那些,累贅的慌。”

太華公主一身烈焰紅衣,極好的天水緞,在日光下泛出金光,這樣的布料本身就是瑰寶。衣料裁剪得當,熨帖合身,肩上有墊,下腿修長,當真是玉樹臨風,翩翩濁世佳公子,竟惹的一衆女眷羞紅粉頰,癡癡挪不開眼。

太華公主嘴角一抽,焉聽不出小姑娘的打趣,知道她不再傷感,索性牽了她的小手,往那高高的看臺上去,“這麽喜歡,那我就把美人你給帶走了啰!”

這話也不是恭維,寧月見在貴婦圈裏極少出現,她今日跟着長公主而來,大夥隐隐猜到了她的來歷。論相貌,寧太傅有前例在先,她算是繼承了七成,身量未足,五官尚未長開。同樣的騎服在太華身上穿出了英氣,在她身上盡顯女性嬌态,玉臂圓潤,胸脯渾圓,腰肢纖細,像一根靜美鮮妍的藤蔓。單是比五官,她算不得的一等一,但是美人在骨不在皮,衆人只見她側臉一笑,那是煙花絢爛夜空的妍色。

但凡女子就沒有不愛美,寧月見身上這身是當年寧夫人留下的好料子,幾個丫鬟連夜趕出來的,她沒有穿老夫人和長公主送來鑲寶石騎服。她微微一笑,正要說話,不妨從下頭竄出一人,直直往她身上撞,吓她忙撒手。

“看到本殿下還不行禮,當真狂妄!”那撞過來的人惡人先告狀,嬌聲嬌氣唬道:“什麽髒的臭的都敢往上湊,惡心死人了。”

滿座啞然,皆不動聲色打量過來。

這位□歲左右的小姑娘正是白貴妃之女太康公主,她繼承了母親的美貌,又發揚了公主的脾氣,成為宮中一霸,大部分是皇上寵出來了。

“玉質,不得無禮!”太華公主面色一沉,對這個鬼機靈的妹妹沒有一點好感。她把小姑娘摟在懷裏,一邊拍着小小背,一邊冷眉橫對好奇的衆人和姍姍來遲的宮女太監。

玉質天成,是皇上所取的名字,若說以前寧月見在家中的得寵,還不如這位公主的萬分之一,簡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只有太華對她不喜。

寧月見退到一邊,冷眼瞧着太康公主似乎很享受姐姐的訓斥,莫非是來找虐的!

高高的看臺上圍了薄薄的帷幕,這算是為了避嫌,畢竟底下踢蹴鞠是京城的王公子弟。昌樂郡主服侍母親和永穆皇姑再另一個未圍帷幕的看臺,而這邊她亦使了兩個伶牙俐齒的丫鬟作專門的解說,不禁評價技巧招數,間或說些市井雜聞,到也有趣。

來的人都是有頭有臉的閨秀,本來就沒把落魄千金寧月見放在眼裏,兼之她鮮少出門,并無手帕交為之說話。太華公主這一出聲,衆女自然懂的讨好,紛紛姐姐妹妹稱道起來,其嗡嗡嗯嗯,叽叽喳喳,比起禦街之上的喧嘩,不多讓。

寧月見看蹴鞠正得趣,這些人投其所好,紛紛當起解說來,話題不知不覺就圍着幾個人轉了,比如溫家大公子溫庭筠身手矯健,為人溫文,比如白府二公子白驀然潇灑氣派,善解人意。永穆公主府的兩位蕭公子,勇猛無畏,風度翩翩。這幾個加起來的話題都不如風頭正勁的清都王周子顧。清都王出名甚早,位尊人貴,加上有一段為國作質子的經歷,無疑是閨閣少女的夢中檀郎。更可怕的是,近來傳言皇上有意立他為太子的傳言越來越猛。

憑心而論,周子顧的身法當真好的很,有他出場,那些個翩翩佳公子被襯的笨手笨腳,這厮連連進球,每回進了一球還朝看臺之上看上一眼,惹的眼紅的衆人紛紛狼嚎不止,要不是有圍欄擋着,只怕有人要興奮的蹦下去了。

可越是這樣,寧月見越不待見周子顧,永嘉公主府那一家子越過的好,她越不舒服,娘還在地下躺着呢,憑什麽占着寧夫人的位置逍遙自在。別人是發花癡紅了臉,她是氣惱氣了臉。所以昌樂郡主來力邀衆閨秀上場踢蹴鞠時,她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不為別的,就為周子桑得意的笑,什麽她哥哥又得了魁首。

真正上場的時候,寧月見就有些後怕了,背上汗如雨沁。溫熱的日頭将綠草茵地烤了清新的氣息,她拉了拉缰繩,身下嬌小的小黑馬往前邁了一步,這是她騎慣了的母馬。

太華公主對她點點頭,揚眉一笑,英姿勃勃,“我們一起贏!”

她燦爛一笑,看着對方幾個個頭高大的武将之女,頗有些頭皮發麻。待鼓聲累累,她揮打着特制竹竿在黑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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